面前的書看了很久,一頁也沒能翻過去,每一個詞她都很熟悉,連成句子后在她腦子里不產(chǎn)生任何意義。自從秦克定走后,兩天來她都是這個狀態(tài)。德音尋思秦克定在哪里,大概在去西海岸的火車上,今天是除夕,他要在火車和船上過年了。他走的那天,大衣拿在手里沒穿,也不知道后來有沒有穿上,波士頓的冬天很冷,他會不會感冒?
秦克定離開當(dāng)晚,奶媽問可不可以跟大少奶奶說幾句話,因為夫人要她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轉(zhuǎn)告少奶奶一件事。
奶媽說當(dāng)初并不是大少爺刻意逃避婚禮,大少爺想拿了博士學(xué)位再結(jié)婚,老爺不肯。大少爺跟老爺商量說那么結(jié)了婚再回美國讀書,帶著少奶奶去美國也可以,但老爺說上海的情勢很好,要大少爺早些回來打理家業(yè),斷了繼續(xù)讀書的念頭,拿了哈佛的碩士學(xué)位就很可以了。
大少爺回電說從來自己的事都由老爺做主,婚姻也是,那么婚期總可以自己定吧,老爺說婚期就定在那天,讓大少爺看著辦。老爺還斷了給大少爺?shù)膮R款,逼他回來。大少爺回電說請老爺推遲婚期,學(xué)業(yè)自己是一定要完成的,老爺斷了他的銀錢來源也無所謂,只是怕大婚時他不回來,傷了兩家的和氣。老爺回復(fù)說大少爺膽敢不回來,就不要繼承秦家的家業(yè)。
兩邊就僵在那里,再無音訊往來,老爺向來對子女說一不二,不信大少爺敢違抗他,后來的結(jié)局大少奶奶也知道了。
德音聽了淚流滿面,他們父子二人賭氣,拉上她做犧牲品。
“夫人看大少奶奶對大少爺誤會太深,所以讓我轉(zhuǎn)告大少奶奶?!?p> 德音苦笑,遲遲不告訴她是怕她對秦家心生芥蒂,不肯為秦家賣命。
下午德音從威德納圖書館里走出來,迎面碰上秦克定。既然大少爺來了,自己斷沒有繼續(xù)呆在這里的道理,奶媽撇開二人。
“我來送這個給你,醫(yī)院的檢查結(jié)果,我沒病?!彼f給她醫(yī)院的報告,很平靜。
她震驚,然后低下頭,不說話也不伸手去接。
他環(huán)顧周圍,剛好腳下的石階連接一片側(cè)立的突起的平臺,他就把報告放到平臺上。再沒人能令他不顧尊嚴,只因他深愛她,他瞬一下眼睛,“我走了,你放暑假我再來?!?p> “今天是除夕夜吧?”她看著他的后背說。
“什么?啊,我都忘了,怎么?”他轉(zhuǎn)過身來,奇怪她為什么說這話。
“聽說……”她輕咬下唇,“我門上缺一副對聯(lián)……還有福字……聽說你字寫得好?!彼椭^小聲說,臉上暈出霞色。
“好,你要什么樣的對聯(lián)?我編好聽的給你!”他有些吃驚,然后笑意在他眉間眼角徐徐展開,“我搬過去好不好?我一個人過年孤獨?!?p> “那你保證我們只是同鄉(xiāng),不涉……”
“不涉什么?”他追問。
“不涉其它!”
“好!”他吸取之前的教訓(xùn),見好就收,提醒自己不要迫她太急。同鄉(xiāng)?要是他們以后的女兒敢把同鄉(xiāng)帶回家留宿,可能還很多天,他要家法伺候。
“你陪我去收拾行李?”
“不好!”誰知道他會有什么企圖。
“那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去收拾行李,一會兒就搬過去,你等我。”
“哎,那個,你別忘了拿。”
“哪個?”
“那個,”她指著平臺上的報告單,“讓別人看見了多不好意思。”她羞紅了臉。
秦克定稱心如意地坐在爐火前守夜,前天他從這里離開滿心凄涼,現(xiàn)在佳人在側(cè),而且酒足飯飽。佳人總在看書,他略有不甘,“德音,我們說說話好不好?”剛才吃年夜飯時他要跟德音聊天,德音就說以前自己的曾祖父教導(dǎo)晚輩們“食不語,寢不言”,他在心中腹誹那食古不化的老爺子。
“我有功課要趕?!?p> “你已經(jīng)看了很久,功課很重嗎?”
“拉德克利夫?qū)W院由哈佛的教師任教,哈佛的教師是學(xué)生殺手,你難道不知道?”況且這兩天她因為擔(dān)心他,功課落下不少。
拉德克利夫?qū)W院,他在心里意淫,在美國名門閨秀想上大學(xué),都會選擇瓦薩、史密斯、韋爾斯利這些根基扎實的貴族學(xué)校。拉德克利夫?qū)W院在七姐妹學(xué)院里的排名一般,來這里的多半是馬薩諸塞當(dāng)?shù)氐哪翈?、教師、醫(yī)生等中產(chǎn)階級的女兒,她們仰慕的是哈佛雄厚的師資力量。德音從牛津畢業(yè)來這里是屈就,大概因為拉德克利夫?qū)W院是哈佛的附校,而且就在波士頓,他心里很溫暖。
的確,他意淫得沒錯。
“女孩子學(xué)建筑和設(shè)計不太好吧?”他以為德音會繼續(xù)以前的人文藝術(shù)類專業(yè),她居然選了建筑和設(shè)計專業(yè)。
“你不喜歡最好!”
“喜歡,你做什么我都喜歡?!彼s緊說?!澳阋呀?jīng)拿了牛津的雙學(xué)位,怎么還從本科念起?”
她揚眼微笑,狀極嫵媚,他立刻心襟搖蕩,“我聽說女碩士、女博士不好嫁人?!逼鋵嵥窍矚g建筑,誰讓他絮絮叨叨、沒話找話,她肯在大年夜里收留他已是皇恩浩蕩。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那你拿我當(dāng)什么?”他終于緩緩地說。
她認真地想了想,嬌俏地笑著說,“我包養(yǎng)的外室啊。房子的租金我付的,”她已經(jīng)逼著秦克定收了支票,“嫲嫲們的吃穿、例錢也是我給的,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買的。所以,你想啊,是不是?”
秦克定發(fā)現(xiàn)德音有時候挺敢說話,而且她一對他微笑便沒什么好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寧可德音對自己微笑?!澳阒滥腥税B(yǎng)外室貪圖什么嗎?”他幽幽地說。
她連脖子都羞紅了,沉下臉來,“你知道茹太素為什么被明太祖杖刑嗎?”她不等他回答就說,“因為廢話太多!”
秦克定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