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誤會解開
卻說上官天衡策馬而去,內心焦急萬分,直想著快些找到赤金蛇和二師父,讓他們來想辦法。而云清兮受了顛簸,慢慢睜開眼,輕聲說:“去水邊,找魚腥草。”
上官天衡聽了,心道,黑無常說她是有名堂的傳人,那她自然對治傷解毒很了解了。于是,調轉馬頭,又奔了幾里路,來到一條小溪旁。勒住韁繩,下了馬,將云清兮也抱下來,問:“魚腥草長什么樣子?”
云清兮臉色蒼白,嘴唇發(fā)黑,很是虛弱,“你扶著我,我來看看?!毕蚯凹毻藥籽?,指著前方:“那里,把那幾株綠草給我拔過來?!?p> 上官天衡把她放在地上,跑了過去,不一會兒就奔了回來,“給你,怎樣服用呢?”
云清兮躺在草地上,從懷里摸出手帕遞給上官天衡來,道:“把藥草里的汁液給我擠到手帕上面。”說完,又艱難地摸出一個小藥瓶來,倒出一粒藥服了。
上官天衡按照她的吩咐,焦急地使勁兒把藥汁往外擠,眼看著白色手帕慢慢濕潤了,又被染成了青綠色,便拿起來交給了云清兮。
云清兮接過來,側著頭,要用浸了藥汁的手帕擦拭被蜘蛛咬的傷口??墒?,中毒之后,身體無力,手臂剛抬起又放下了。
上官天衡見狀,急忙拿過手帕,替她擦拭。
云清兮瞧著他滿頭大汗,說:“不用急,我沒多大事的。五毒圣堡和我的父輩們斗了好些年,他們的用毒手段我們早就一清二楚了。我常年服藥,柳三娘的毒也只能傷我兩三分而已?!?p> 上官天衡仔細一瞧,雖然云清兮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但是嘴唇已不像先前那樣發(fā)黑了,贊道:“‘有命堂’的藥果然好使,你看起來好一些了?!?p> 云清兮微微點了點頭,突然說:“你離我近一些?!?p> 上官天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還是把頭低了低。云清兮從他手里拿過手帕來,將他額頭上的汗輕輕地擦了擦。
上官天衡心里頓時一陣緊張,卻又感到說不出的舒服,只是覺得長這么大從來沒有人這樣對自己細心過,登時腦子里閃過一個想法,她若不是表哥的心上人,我一定讓她一直這樣照顧我。
云清兮看著他如此深情地盯著自己,心中也是一喜,可是感覺身子異常疲憊,“我困了,想睡一會兒。你呆在我旁邊,好不好?”云清兮長年與伯父、伯娘和堂兄生活在一起,云期頤和他的妻子不想讓她受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和那些禮教框架的束縛的,因此很少跟她談及外面的生活,只是簡單地誦讀一些詩書,學些醫(yī)術。后來她中毒之后,每日又總是昏昏沉沉的,似在夢境一般。因為得高人相助,學了內家功夫,才勉強可以下地行走。所以,云清兮心智單純,對江湖上的事情都不太知道,而多年平靜無憂的生活也讓她少有私念和雜欲,以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只是她這話說得也忒大膽了。若是尋常人聽到一個姑娘說出這樣大膽的話,一定要罵她沒教養(yǎng)、不守婦德,但是上官天衡少年心性,雖然行走江湖經歷了不少風風雨雨,但是“天下第一劍”漠視正派繁文縟節(jié),金蛇夫人隱忍決絕,“笑面狂”猶如百歲之童,這些高人的性格早將他在青龍門所受的孔孟之教抹凈了。況且這兩日也著實累得不輕,所以,聽到云清兮的話,他也不多想什么,便躺了下來。看著云清兮白皙的面容,雙眼初時還看著自己,慢慢閉合了,也就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逐漸退去,夜幕開始閉合。上官天衡迷迷糊糊地聞到了一種肉香,睜開眼,坐起來,竟然發(fā)現(xiàn)眼前正燃著一堆旺火,火上還架著一只肥胖的山雞,火堆旁,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白衣姑娘正專心地看一本書,她的腳踝旁還有一些野果子。上官天衡瞧著這一幕,心里感到無比溫暖,不禁想起了這幾年在江湖上流浪的日子,饑一餐,飽一頓的,似乎很久沒有人為自己做過飯了。
云清兮余光中見他醒過來了,合上書,問:“餓了么?吃的馬上就好了。”
上官天衡聽她一說,趕緊收走滿臉的惆悵,走過去,也不顧忌什么,坐在了她旁邊,看了看地上的柴火和果肉,“這是你去找的?”
云清兮點了點頭:“我醒來后,肚子餓了,便到那邊的山上去看了看,就找到了這些吃的?!?p> 上官天衡突然想起她幾個時辰前還身受劇毒折磨呢,趕緊問:“你的毒已經解了嗎?”
“你說的是柳三娘的那只紅蜘蛛嗎?比那更厲害的我都不怕?!?p> 上官天衡瞧了瞧她的神色,果然已經跟休息前大不一樣了,雖然臉色并不紅潤,但是氣力和功夫似乎都恢復了,不禁又贊道:“‘有命堂’醫(yī)術,果真名不虛傳?!?p> 云清兮聽了這贊賞的話,卻并不怎的高興,淡淡地說了一句:“醫(yī)術再高又怎樣?能醫(yī)不自醫(yī)。”
上官天衡一愣,心下奇怪,“‘能醫(yī)不自醫(yī)’是說有本事醫(yī)得好別人,卻醫(yī)不了自己嗎?”
“大師伯和爹爹都是死于五毒圣堡所煉的劇毒,我的命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上官天衡聽了,以為她在說,自己恐怕今后也會像兩位長輩一樣,遭到三星堡的毒手,殊不知她已經身中劇毒了,心頭一熱,“你放心,不會的,有我在,誰都傷不了你?!闭f完之后,就覺得此話似乎當由表哥說出來更妥當。
云清兮聽了,搖搖頭,道:“人總是要死的,誰也躲不過?!?p> 上官天衡見她依舊如此灰心喪氣,站起來,心生一計,大聲說:“你是不是因為今日我一不留神讓你吃了柳三娘的虧,才這樣不相信我的。好,我明日就到她的老巢去,砸了她的煉毒房,燒了她的蜘蛛網,再把她的那些個寵兒,一撥紅燒了,一撥清燉了,再一撥油炸了。你要不要來些水煮的?”上官天衡跟著笑面狂學“雨打新荷”的功夫,受他每天一副百歲之童、沒規(guī)沒矩、鬼話連篇的影響,說話也總是心血來潮,不思不想。
云清兮被他這幾句話逗得輕輕一笑,說:“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她老人家說你是個好人?!?p> 上官天衡一聽,又是一奇,問:“她老人家?哪個老人家呀?”
云清兮低了頭,輕聲道:“沒誰,沒誰?!?p> 上官天衡見她如此說,料想她是不愿意跟自己說了,便有意地嘆了口氣,“唉,姑娘最初說話冷冷的,現(xiàn)在倒是暖和了,可又越說越奇怪了?!?p> 云清兮笑了笑,“那個時候不知道是你?!蓖蝗挥钟X得不太對勁,說:“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呀?”
上官天衡假裝著嘆一口氣,“姑娘一向惜字如金,在下如今又身無分文,豈敢奢求這告知閨名的恩惠呀?”其實,在與柳三娘交手時,聽到黑無常說她是“有命堂”的傳人,雖不知是徒兒或者女兒,但也隱隱猜到了她的姓,只是還想再聽聽她的名字,所以才這樣說了。
云清兮一聽,道:“又胡說了。我是‘有命堂’的傳人,大師伯是‘有命神醫(yī)’,伯父是‘續(xù)命神醫(yī)’爹爹是‘亡命神醫(yī)’,那我自然是姓云了,‘清揚婉兮’中取‘清兮’兩字,云清兮。”
上官天衡恍然大悟,“原來你是表哥的師妹,難怪他待你那么好。”
云清兮奇道:“表哥?”隨即會意,道:“你說的是慕容哥哥呀,他和堂哥、伯父、伯娘一樣,都很關心我。”
上官天衡瞧她臉上似乎并沒有那種提到意中人就特別興奮的神情,又一想,她一向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內心里一定對表哥愛慕得很。表哥文武雙全,器宇軒昂,哪個姑娘會不傾心于他呢?上官天衡心里這樣想著,心里不禁有些難忍的失落,卻殊不知他的這番想法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胡亂臆斷,那慕容祥待云清兮純粹是師兄妹之情,云清兮也僅僅是因父輩的深厚感情才如此親密地喊他。
云清兮見他側著頭,好久不開口,問:“你在想什么?”
上官天衡搖搖頭,“在想怎么跟你說我的大名,我叫上官……”隨即回過神來,黯然道:“我叫百里恒,持之以恒的‘恒’。”
云清兮這一日聽了酒肆里商販的談話,還有之前在青龍門的一些流言,也大概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你功夫這么好,一定有很厲害的師父吧?”
上官天衡聽他這么問,也不再想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說:“當然。我大師父金蛇夫人多年前以一根銀針名動江湖?!痹魄遒廨p輕地呢喃到:“原來她是金蛇夫人?!?p> “你說什么?”
“沒什么,你接著往下說。”
上官天衡又說下去:“我只見過這套射針的功夫,卻沒學過,但是……”突然想到,云清兮今日射針的手法,倒是和大師父這套功夫極為相似。立馬又想一定是自己孤陋寡聞,才沒能看出來云清兮的功夫出自何門何派。接著說:“但是我卻學了她不曾在江湖上使用過的‘驟雨打芭蕉’,當然這也是因為這項絕技是大師父歸隱南詔后才創(chuàng)出來的。二師父是大師父的師弟,他老人家可是把自己的‘大笑神功’和‘雨打新荷’都傳給了我。還有義父,人稱‘天下第一劍’他是來找兩位師父比武的,結果三人比試了好幾年,也沒見出勝負。不過,也就是在那幾年里,義父與我投緣,便收了我做干兒子,又將‘隨心劍法’傾囊相授。怎么樣?是不是很羨慕?”
上官天衡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的話,似乎是在向人傾吐自己這些年來痛苦背后唯一開心的事情。說完,心里有說不出的舒暢,順手抄起地上的一個野果,啃了一大口。
云清兮聽完了他說話,心知他內心里受著別人不知道的苦,也不言語,從火架子上取下燒雞,遞給他,“吃吧。”
上官天衡扔下野果,接過燒雞來,二話不說,咬了一口,猛然驚覺,自己太魯莽了,便又向云清兮遞還燒雞,“你先吃,剩了再給我。”
“不必了,我今日被毒蜘蛛咬傷,服了藥,不宜吃這些太過油膩的東西,你吃吧。”說著,撿起一顆野果,輕輕咬了一口。
“原來如此,都怪柳三娘這個惡女人害得咱們不能同享美味,下次見到她,我一定替你替我出這口惡氣。”然后,解下酒囊,飲了一口,望著滿天剛剛顯現(xiàn)的星星,大聲說:“人生得如此良辰,夫復何求?”側眼看云清兮,突然發(fā)現(xiàn)她身邊放著的書上印著“華佗醫(yī)經”四個字,拿起來,“這不是令伯要你找的書嗎?你不是說……”
云清兮將書拿過來,也不說什么話,只是輕輕咬著野果。
上官天衡見狀,知道自己話又說多了,但又一想,這位未過門的表嫂身上似乎有很多話不愿與人說,不知道表哥是否知情。再想想今日和黑無常的談話,還有與柳三娘的激戰(zhàn),不禁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自己這條賤命早就被赤金蛇的劇毒折磨得不像樣子了,早死晚死都無所謂。可是云清兮這樣跟著自己,一定會受到牽連的。若她真有個三長兩短,該怎么向表哥交代呢。
想到這里,便說:“云姑娘,你不能再呆在外面了?!?p> “我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叫我‘清兮’就行了。”
上官天衡癔癥了一下,馬上想到她定是因為表哥的關系才不與自己生分的,他自被趕出青龍門的這幾年,一直受人辱罵,現(xiàn)下竟有姑娘與自己這樣親近,允許自己稱呼她的閨名,心中很是高興,眉飛色舞地點點頭。馬上又想,這是自己未來的表嫂,可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魯莽出什么意外,趕緊說:“清兮,江湖太危險了,你還是回青龍門吧?!?p> 云清兮搖搖頭,“你一定想過,我明明會武功,怎的你挾持我時,我沒做半分反抗。伯父和堂哥看我太緊了,怕我晚上有事情,就在床上掛了鈴鐺,我又笨,怎么也想不到法子出去。那晚你來了,我突然想到讓你把我?guī)С鋈ァ!痹瓉?,云清兮中了冰蠱曼陀羅之毒后,大伯一家人要經常到岐山腳下的異蟲谷去找尋奇花異草來配置延緩毒發(fā)的藥物。異蟲谷內瘴氣遍布,各種蟲草又是劇毒之物,稍不留神就會有性命之虞。清兮不忍親人為自己遭罪,加之自身日夜苦受煎熬,竟幾次想要自盡??擅恳淮?,都被親人救下了。于是,為了怕她再出一點差錯,云期頤父子只能用盡各種辦法使她的一言一行都處在看管之中。
上官天衡不知其中原委,只道云期頤他們是簡單地為保護云清兮安危,才如此看管她的,說:“云前輩是怕你受到傷害,才這樣的。今日,我明明知道那個農夫來者不善,但還是沒有阻攔你上車,就是想要你看清江湖的危險,讓你知難而退,快些回去?!?p> “危險一直都在,到哪里都一樣的?!?p> 上官天衡不知道云清兮此話是在說自己中毒后,隨時都有死的可能,只猜著她是不想回家,急道:“你回青龍門,有家人的保護,自然會十分安全的,再說,表哥也會拼盡全力,不讓你受半分傷害的。”
云清兮心下一奇,不明白他為什么又會提到慕容祥,“家人全力保護我,原是應當。這跟慕容師兄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他那么愛你,自然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云清兮大感意外,急聲辯解:“慕容哥哥愛我?你,你為什么這樣說?”
上官天衡聽了她的疑問,道:“怎么?你們沒有定親或者……相互愛慕嗎?”
“你,你胡亂說什么呢?”隨即想了一想,“是不是想趕我走,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也罷,我豈是那種自討無趣的人?”她一向不愿與人有過多的口角之爭,即使誤會了,也不想去解釋太多。所以這幾句話說得也如她一直以來的表情一樣,平平靜靜。說完,站起身便走。
上官天衡見狀,立馬明白過來,是自己一直主觀臆斷,錯想了兩人的關系,連忙拉住云清兮的胳膊,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是我誤會了?!?p> 云清兮心下生氣,又恢復了之前的神色:“你誤會不誤會,跟我有什么關系?!彼﹂_他的手,繼續(xù)向前走。月色已經開始浸染整個大地,黑夜中一襲白衣在朦朧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清麗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