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馬上說話，只是稍微低著頭看著楊露白，目光顯得有點暗淡，看上去和他平常那笑瞇瞇的樣子不太一樣。
楊露白也微仰起頭回望著他。
就這么互相盯了幾秒鐘以后，裴玄度首先開了口，“你還記得當(dāng)時拍吻戲那天嗎？你緊張得整個人都僵了，我也是和大家借了幾分鐘，帶你進(jìn)情緒?！?p> 楊露白移開了眼，對于他“帶你進(jìn)情緒”這個表述，她心里有點不快。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認(rèn)，那確實是事實。
她當(dāng)然記得那一天，記得裴玄度對著她說，“我知道和不喜歡的人拍吻戲有點難接受，你就委屈委屈，想象一下我是你喜歡的人吧?！?p> 想象他是她喜歡的人？
其實她要做的事情沒這么簡單。她要做的是在本來喜歡他的情況下表演不喜歡，卻又要在戲中演出喜歡的俄羅斯套娃般的詭異事情。
要不是因為這樣，她怎么會演不出來合適的感覺呢。
可是裴玄度的幾句話仿佛將她從圈圈繞繞的陷阱中拉了出來，她聽見一個聲音告訴自己：這是在演戲，就算你表達(dá)出真實的感情，也沒有人會覺得那是真的。
于是她才敢把自己原本就有的心意不加掩飾地在鏡頭前展示出來，才能夠在他靠近的一刻不躲閃，才能夠在他的唇靠近時閉眼接受那個吻。
一切都很順利，可是她絕望地意識到，自己陷得更深了。
殺青以后，她用了半年多的時間，好不容易從在劇組時的心情中慢慢走了出來，結(jié)果現(xiàn)在，他們又一次要以情侶的感覺出現(xiàn)在鏡頭前了。
她不太開心，因為覺得自己時隔這么久還是沒什么長進(jìn)。不夠?qū)I(yè)，沒有辦法徹底把自己的情感和展現(xiàn)給鏡頭的情感切割開來。
或許這兩者本來也不需要被切割開。
她只是太害怕了。害怕把自己的真感情表露給鏡頭，害怕那些CP粉在她看向裴玄度的眼神中捕捉她的心動，她害怕全世界都看透：她是真的喜歡裴玄度。
“所以呢。”她仍然沒有看裴玄度，講話的聲音很平靜，像是羽毛在人心頭輕輕刮擦一下，“拍個照也需要進(jìn)入情緒嗎？”
她本以為裴玄度會像之前在劇組時沒正經(jīng)地說：那當(dāng)然，我們現(xiàn)在可是情侶啊。
或者故意用激將法氣她說：不應(yīng)該嗎？楊老師你可是專業(yè)的。
結(jié)果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裴玄度什么也沒說，只是在沉默兩秒后，沉聲喊了她的名字。
“露白?！?p> 楊露白心里一跳，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遲遲等不到裴玄度的下一句話，她便把目光轉(zhuǎn)回到了他臉上，恰好看見他正用一種受傷的大狗狗的表情盯著她。
她下意識后退了一小步，“你干嘛這樣看我?！?p> “露白?！彼纸辛艘淮嗡拿?，這次接上了后話，他問她，“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楊露白覺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嘩啦啦地塌陷了下去，最后只留下一片柔軟。
裴玄度會這么問，說明他還是在意她的看法的。
那是不是說明，他對她也不討厭？甚至，或許有那么一些些的好感？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回答的話來，這就給了裴玄度繼續(xù)說下去的機會。
“我知道你表演功底很強，那為什么當(dāng)初和我搭稍微親近點的戲你就笑場或者提前一兩天就開始愁眉苦臉，為什么只是一起拍個照你都表情管理失控？”
“還有，為什么要一直叫我裴老師？”
“你回答我?！?p> “楊露白?！?p> 楊露白被裴玄度這一連串的問題砸得發(fā)懵，只弱弱地反問出一句，“你不是也叫我楊老師嗎？”
“那也是你先喊我裴老師的！去年你見了我張口就喊裴老師，我人都傻了！”裴玄度回答得飛快，語氣激動得像是與人吵架的小學(xué)生。
楊露白眨了眨眼睛，看著他，忽然沒忍住笑了。
“你笑什......”
“我沒有討厭你?！睏盥栋捉K于找回了冷靜，也拿回了主動權(quán)。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對裴玄度說，“說好的出來五分鐘，已經(jīng)七分鐘了。我們該回去了。”
裴玄度看上去還想說話，但是也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之后，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職業(yè)素養(yǎng)催促著他邁開大步往拍攝的方向走了。
裴玄度和楊露白拍完雙人照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不知何時搭上他們團(tuán)隊的幾位記者又順便把他們拉去做了個雙人采訪，等到徹底忙完，兩人都已精疲力竭。
坐在返程的車上，楊露白的手機開始一下接一下地震動。她本是想暫時不理的，可是裴玄度的目光一下一下地往她這里看過來，看得她心里發(fā)毛，她終究還是把手機拿出來調(diào)成了徹底靜音，順便看了一下那些消息。
消息通通來自何洛希，內(nèi)容濃縮起來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他回國了，現(xiàn)在打算在開始工作以前先給自己放放假，很閑。
楊露白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兩下，回過去兩個字：好的。
何洛希知道楊露白不是個愛在社交軟件上多聊的人，所以完全沒覺得她冷漠，繼續(xù)熱情道：你最近忙什么呢，聽說新劇大火了？等過兩天我請你吃飯吧。
楊露白這次多說了點：你知道我在哪？到哪請我吃飯去？
何洛希直接回了條語音過來。
楊露白本來是想轉(zhuǎn)文字的，結(jié)果手一抖直接點成了播放。免提的情況下，何洛希的聲音直接從她的手機里傳出來，環(huán)繞在十分安靜的車廂當(dāng)中。
“我知道啊，你最近不是在湖南工作嗎？”
他的這條語音兼顧了清晰的吐字和極快的語速，以至于楊露白想點擊暫停也沒來得及。不過下一秒她又有點莫名地想——等一下，我在心虛什么??？我就不能有個異性朋友了？
結(jié)果重新開始低頭打字的時候，她聽見裴玄度的聲音從副駕處幽幽地傳了過來，“這個要請楊老師吃飯的小兄弟，聲音聽起來怎么有點耳熟啊?！?p> 楊露白這才明白了自己心虛的源頭。
裴玄度和何洛希也是認(rèn)識的，而何洛希以前還對裴玄度打聽過她。
可是在何洛希面前說“我和那個叫楊露白不熟”的人明明是他裴玄度，要心虛也該是他心虛才對，為什么他不僅不心虛，反而還能氣定神閑地在這里陰陽怪氣？
越想越覺得窩火，楊露白心一橫，索性用差不多的態(tài)度回敬裴玄度，“耳熟？哦，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洛希好像是和你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的呢，算是你學(xué)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