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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一場煙火的表演

第十九章 流淌在未來的河

錯過一場煙火的表演 云川渡者 4107 2021-04-18 19:24:48

  F追求袁鹿的事情我是從風(fēng)胡子口中得知的。我對此毫不意外。有時候,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從眼神中便得以窺見,根本不需要其他的意思表達(dá)。與此同時,在愛情中還有一類人——他們永遠(yuǎn)不做退縮者或無名氏,無論成敗,他們都選擇把心中的愛說出來,表達(dá)愛是他們的天性和訴求,就像饑餓時索求食物,困倦時尋求睡眠那樣天經(jīng)地義。

  不過,風(fēng)胡子為了這件事對F頗有微詞。因為從我第一次帶著袁鹿去他的茶社做客,他就出于本能地把袁鹿當(dāng)作我的“馬子”。盡管我再三向他解釋,我和袁鹿只是生意伙伴,根本不是什么“馬子”“驢子”的。但他一口咬定F是在挖我的墻角。用他的話說就是:“這不光是先來后到的問題,還關(guān)乎朋友間的道義,更不用說你我還是那個臭小子的兄長了?,F(xiàn)在的年輕人做事這么無所顧忌的嗎?”

  我滿臉無奈地看向他,感覺一句“年輕人”似乎把我和他都反襯成了“老朽”。

  和風(fēng)胡子的看法不同,我認(rèn)為這起碼不是什么壞事。就人論人,剛剛獲得博士學(xué)位的F算得上高知了,家境優(yōu)越,人也不乏進(jìn)取心,此外就是思維活躍,很多想法比較前衛(wèi)。而且,據(jù)我所知,他對樂高、動漫一類的東西素來很感興趣,可以說是和袁鹿志趣相投了。如果袁鹿要選男朋友,我倒覺得F是個蠻不錯的人選。

  還記得第一次與他見面的情形。當(dāng)時,風(fēng)胡子的茶社剛開業(yè)不久,我登門造訪,風(fēng)胡子將我引入一間茶室,茶桌后一個帶著眼鏡、頭發(fā)略微蜷曲的年輕人便恭敬地站起身和我打招呼。

  侍者沏好茶,我看著杯中茶葉特有的葉形,便道了一句:“西湖龍井。”

  “不,是大佛龍井?!蹦贻p人的聲音響起。

  我有些驚訝。

  他繼續(xù)說道:“大佛龍井是產(chǎn)自紹興新昌的龍井茶,因為和杭州西湖的空氣濕度、土壤質(zhì)量差別很大,所以兩種龍井茶也有不少區(qū)別。就外觀而言,西湖龍井的葉片更肥大一些,只是這一點并不明顯,所以大多數(shù)人都注意不到?!?p>  他朝我這里看過來,見到我笑意之中滿是謙遜恭聽的神色,才又放心往下說道:“因為炒制手法不一樣,所以西湖龍井的香氣更盛一些。再就是味道,大佛龍井不如西湖龍井滋味鮮爽?!?p>  我點了點頭,又端起茶盞端詳一陣,淺淺啜了一口。風(fēng)胡子介紹說,F(xiàn)家祖上一直是做茶葉生意的,到了他父親那一代,事業(yè)終于大為起色,成為江浙一帶實力不俗的茶商。風(fēng)胡子茶社的貨源一多半來自他父親那里。恰巧,F(xiàn)正在這座城市讀研,他父親便拜托風(fēng)胡子平時多照料一下。

  這也算是以茶會友了。后來,圍繞這家秋暝茶社,我們?nèi)吮銤u漸成了F口中的“秋暝三杰”。

  我和袁鹿有大概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電話里聽她說她報了個舞蹈班,又找了位老師教自己沙畫,此外當(dāng)然還要張羅店里的事。

  “老天爺,求求了,讓我回高三歇歇吧……”

  我聽著她在電話那頭哭天搶地,忍不住笑起來:“咱們這種做小買賣的,優(yōu)點就在于作息自由,你卻偏偏還把自己安排得日理萬機(jī)?!?p>  “不過也有好處,以后蕭川大王飲酒的時候,小的就能為您舞劍助興了。哦,我忘了,您胃部有恙,還不能飲酒!”

  一個電話不打緊,第二天她就自作主張幫我預(yù)定了醫(yī)院的胃鏡復(fù)查。經(jīng)過兩個月戒酒戒辣,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恢復(fù)得七七八八,沒什么必要再去檢查一次。但我還是被不由分說地押解出門。

  她走在我身后裝模作樣地厲聲道:“走快些,老實點!你們這些人,總以為自己胃里住了個金剛狼,即便千瘡百孔,一夜之間就能恢復(fù)如初。想得美!醫(yī)院就專治你們這些不服的!”

  我只是搖頭嘆氣,不知何以言說。

  檢查過程和上次差不多,照舊是在注射麻藥后便不省人事,只不過這次我沒有神游太虛,想象著會在一百年后醒來。

  清醒后,袁鹿沒有像上次那樣一把鼻涕一把淚,這說明結(jié)果是好的,本病患恢復(fù)得不錯。

  她笑盈盈地遞來一串用藍(lán)色珠子穿成的手鏈。

  我疑惑道:“干嘛,景區(qū)兜售紀(jì)念品?”

  她道:“是啊,五十一串,掃碼付款!”說罷,笑著推了我一把。

  “這串是海藍(lán)寶,又叫福神石,象征著幸福和長壽。而且,據(jù)說它的神奇之處在于能夠為寫作者創(chuàng)造靈感。有了它,你以后寫武俠小說時必定文思泉涌。用不了幾年,你就是陳庸、陳羽生、陳龍?!?p>  “這個哪來的?”我把手鏈舉到陽光下,湛藍(lán)的色彩瞬間如同海水一般傾瀉下來。

  “托一個朋友買的,但我嫌原來的繩結(jié)太簡易,所以剛才你做檢查時我把它們拆下來,用自己買的繩子重新編了?!?p>  “就用這么短的時間?”我看到每兩顆福神石之間都有精巧的繩結(jié)作間隔,這樣可以避免它們相互碰撞發(fā)出聲響。

  那天下午,我們沿著蜿蜒的秦霂河散步。雖然認(rèn)識很久了,但那好像是我們第一次專程散步。袁鹿像被老師帶著春游的孩子一樣,興致濃烈又不失乖巧。

  秦霂河在古城中穿街過巷,柔腸百轉(zhuǎn),靜若處子,周遭有氤氳草色、青磚紅瓦、車水馬龍、尋常人家。袁鹿靈動的身影在萬千光影中熠熠生輝,像是溯洄在一條只屬于未來的河流里。

  我微笑看著她向前走去的背影,心道,還能再做些什么呢,怕是也只能這樣了吧。

  凱瑟琳廣場是我以前經(jīng)常去看電影的地方。它離我住處很近,那里商場不怎么景氣,顧客不多,反倒顯得清凈。里面的星爵影院被裝修成英倫風(fēng)格,古典氣息濃厚,觀影廳的皮質(zhì)座椅松軟厚實,異常舒適。碩兒出生以后,我很少再去電影院,電影大多是等下映后在家里用視頻網(wǎng)站看。

  有天晚上,碩兒因為白天玩得太累,就早早睡去了。張阿姨看我連續(xù)幾天都悶在家里,便讓我出門散散步,或者找朋友吃個宵夜什么的。我出門后一時之間不知去哪里,想了想,便買了張電影票,朝凱瑟琳廣場走去。

  我看電影習(xí)慣坐最后一排,這樣在觀影的同時還能縱覽全場,有一種穩(wěn)坐釣魚臺的威嚴(yán)氣勢。剛坐下,就聽到一旁有人輕聲喊道:“嘿,陳蕭川?!?p>  我扭頭一看,居然是燕。

  她繼續(xù)小聲問道:“你一個人來看電影嗎?”

  “是啊,你也一個人?”

  她點點頭,招手示意我坐到她身邊。

  觀影廳里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二的人,基本都集中在中間,最前面兩排和最后兩排幾乎是空著的,最后一排更是只有我和燕兩個人。所以,我坐過去完全沒有問題。

  我們簡單寒暄了幾句,電影便開始了,兩人于是都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

  那場放映的是《波西米亞狂想曲》,是關(guān)于已故皇后樂隊主唱Freddie Mercury的一部傳記電影,片名取自該樂隊的一首同名歌曲。這不是我感興趣的題材,但影片內(nèi)容確實非常精彩,一首首律動感極強(qiáng)的樂曲感染甚至強(qiáng)烈震撼著在座的每一個人。豆瓣給出8.7的評分,看來是有依據(jù)的。中途,我看了一眼身邊的燕,她神情專注而富有神圣感,我想有好幾個瞬間,我自己的表情也一定和她一樣。

  走出電影院,我仍然沉浸在劇情中,所以一直沒有說話。燕也自顧自地走在我身邊,低頭不語。我以為她和我一樣,還在回味方才的感受。

  突然,她轉(zhuǎn)頭看向我,笑著問道:“所以,后來你和那位非常漂亮的小姐姐到底怎么樣了?”

  我吃驚地看著她。

  她捂著嘴巴笑起來,瘦弱的身體在放肆的笑聲中前仰后合。

  半晌,我也笑了,說道:“我以為你已經(jīng)忘了,沒想到還記得啊?!?p>  燕說道:“是的,我沒忘。林伊帶你去蒲公英那晚,我就認(rèn)出你了。你就是當(dāng)年跟我相親,中途又跑掉的那個人。”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此時提及當(dāng)初,著實令我尷尬不已。

  那是我和凌爍鬧得最僵的一段時間。她和袁升平當(dāng)斷不斷,我也刻意去參加各種相親,既是想找到一棵得以徹底擺脫她的稻草,更想以此報復(fù)她的朝秦暮楚。

  在最后一次相親時,我遇到了一個和我一樣居心不誠的女孩兒,就是現(xiàn)在的燕。

  她大概是大學(xué)剛畢業(yè),盡管無論從穿著還是舉止,她都盡可能讓自己顯得成熟老練,但是氣質(zhì)里那種二十年積攢的學(xué)生氣卻是掩藏不住的。這并不是說她舉手投足有哪里局促,恰恰相反,她幾乎是我見過同等年齡段中最從容不迫、談笑自如的女孩子。她很愛笑,笑的時候目光并不回避,而是大膽又靈巧地注視著我的眼睛,就像那種雖然生存在野外,卻根本不畏懼人類的小動物。

  我倆聊的話題相當(dāng)隨性,遠(yuǎn)遠(yuǎn)超出相親的范疇。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不是真心實意找伴的,因此交談越發(fā)沒了顧慮。

  就在我們聊到最酣暢淋漓時,凌爍出現(xiàn)了。

  她站在我們旁邊,攥著拳頭質(zhì)問我:“陳瀟川,你什么意思?”

  我看到她身體抖動,知她氣得不輕。奇怪的是,那一刻我竟沒有復(fù)仇的快感。

  凌爍又看看燕,原本還想對她發(fā)作,不料燕卻滿臉激動地望著她,贊嘆道:“哇!好漂亮!”

  我對凌爍冷笑說:“你似乎沒有權(quán)利來干涉我的私生活吧?!?p>  “你他媽的怎么能說出這種話?”她聲音極大,整間餐廳頓時安靜下來,我們這里瞬間成為舞臺的中央。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仿佛迅風(fēng)之下蔓延的火網(wǎng)。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情緒失控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不過之前是我,現(xiàn)在換成了凌爍。

  我很幸慶,我還沒有對此習(xí)以為常、安之若素,這說明雖然我們看起來像極了那種市井中全然不顧體面的癡男怨女,但我內(nèi)心仍保存有強(qiáng)烈的羞恥感。此刻,那份羞恥感正在我胸腔里無助地哀嚎。

  我已不屑于將自己的目光轉(zhuǎn)向她,或者說,那一刻我畏懼那樣做。我知道,她的眼神早已像打磨鋒利的箭矢,迫不及待要穿透我以及我身邊的女孩子。

  我只是壓低聲音說道:“你吼完了嗎?吼完了請你離開,你打擾到其他客人用餐了?!?p>  我話音剛落,她迅速拿起我面前的水杯,奮力摔在地上。一聲迸裂,同時傳來其他桌上女人的驚叫。

  我快速拿出錢包,把里面所有的現(xiàn)金掏出來放在桌上。這一系列動作大概只花了幾秒鐘。隨后,我抓住凌爍的手腕,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思緒又回到眼前。我笑道:“我以為你會更關(guān)心我和林伊現(xiàn)在怎么樣了,沒想到你還念著當(dāng)年那件事?!?p>  燕道:“你和林伊嘛……以我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你倆還是挺登對的。但是我不知道后來你們?yōu)槭裁礇]在一起。不會還是因為當(dāng)時那個小姐姐吧?”

  “當(dāng)然不是,”我脫口而出,隨后又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回答,只好有氣無力地補(bǔ)充了一句,“我和那個小姐姐早就分開了?!?p>  “你呢,今天怎么沒和明樹一起來?”我問道。

  “我和明樹吵架了,我最近都住在朋友家。今晚朋友去和男友約會,我就一個人來看電影了?!彼f話時還是笑嘻嘻的,語氣中居然聽不出絲毫的低落。

  她告訴我,她和明樹已經(jīng)談了好幾年戀愛。明樹比她大六歲,再加上相處時間長、對她非常了解,所以方方面面都將她照顧得很好。但是每次明樹提出結(jié)婚,她都很猶豫。

  我問她猶豫什么,她說那是秘密,接著又花枝亂顫地笑了一會兒。

  我們走過兩條街,便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我只是送她上了車,并沒有跟著上去。大概她也覺得這樣比較妥當(dāng)。

  看著遠(yuǎn)去的車尾燈,我又想到她方才所說的“秘密”。愛情中的抉擇有千千萬萬種,只是不知哪一種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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