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玄傳說》第十九章自然
我與玄微先生你來我往，拳掌交錯，已斗了百招上下，我身當(dāng)其中，恍若置于九天之上，忽而狂風(fēng)驟雨，驚雷電閃，忽而山崩地裂，火焚水淹，諸般感受輪番而至，滋味不一而足。真氣消耗運轉(zhuǎn)已不如開始那般流暢，掌法有些滯澀，玄微先生神思敏銳，瞬間抓住破綻，寥寥數(shù)招就將我克制住，我招式落了下風(fēng)，原想憑借身法避開，可縱然將“七禽逍遙游”施展到極致也擺脫不了對方雙掌的籠罩，只得強打精神，苦苦支撐。
玄微先生見狀，雙掌屈曲流轉(zhuǎn)，如走龍蛇，剎那間連發(fā)五招，勁風(fēng)之強，刮得我面皮都有些生疼，我想避其鋒芒，批亢搗虛，但對方的連環(huán)五掌接踵而至，早已將我所有退路盡數(shù)封死。
既然不能退，那么就戰(zhàn)吧！我一聲大喝，將真氣提至十成，以掌對掌全力相迎，空氣中噼里啪啦一陣亂響，雙方一觸即分，竟是不分軒輊！
我退出三步，內(nèi)息已然不暢，方才的五掌似是耗盡了我的全部內(nèi)力，卻見玄微先生縱身而上，徐徐拍出一掌，我方要抵擋，但覺來掌似快實慢，卻又渾然天成，毫無斧鑿痕跡，根本無從下手，不由心頭一迷，怔在當(dāng)場。
來掌行至半途，忽的凝而不發(fā)，我趁機(jī)退開，坐倒在地，呼呼直喘。
這場比試是我目前為止最兇險的一次，已經(jīng)逼出了我所有潛能，此刻累的行將脫力，急忙盤腿打坐，運功調(diào)息，直到氣機(jī)平復(fù)，方才張眼望去，卻見玄微先生負(fù)手立于我身前不遠(yuǎn)處，臉上略帶笑意，不由站起身來，抱拳道：“先生功力通玄，晚輩遠(yuǎn)遠(yuǎn)不及！”此言語出真心，要知此人武功之高，遠(yuǎn)超我之前遇見過的所有對手，恐怕已經(jīng)踏入化境入微的絕頂境界，即便那東瀛劍圣上泉信綱，與之相比也有所不及。
玄微先生笑道：“你先不要妄自菲薄，老夫且問你，方才你我二人交手幾招？”
我愣了一下，回想片刻，猶疑道：“似乎是兩百……兩百……”
玄微先生道：“兩百四十六招！”
我不太明白玄微先生的意思，道：“這個……”
玄微先生道：“就在剛才，老夫用盡全力，也得在百招開外才能占得上風(fēng)，你且仔細(xì)回想，方才你物我兩忘，全憑本能見招拆招，心中可想過逆云掌的出招順序？”
此言如同晨鐘暮鼓，將我驚醒過來，方才比武過招，玄微先生出手既快且狠，猶如雷震電閃，令我毫無思索余地，只能隨對方來招自然應(yīng)接，多虧我最近不停習(xí)練逆云掌，掌法的精微變化已經(jīng)熟極而流，方能做到如此地步，只不過這樣一來，豈不是只有陷入絕境才能使出這種“只屬于自己的掌法”？
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玄微先生道：“你方才使出的逆云掌，無意間暗合隨圓就方的道理，雖然是置之絕境而生，但已摸到了隨心所欲的邊兒，至于如何將無意化為有意，徹底掌控這隨圓就方的道理，就是你接下來要做的事，一旦你能成功掌握，就意味著擁有挑戰(zhàn)老夫的資格了！”
我若有所悟，待玄微先生走后，便在空地中盤膝而坐，細(xì)細(xì)思索方才的交手，由于我自練成三心玄同訣后，記憶力成倍增長，已經(jīng)過目不忘，當(dāng)下將剛剛與玄微先生的比武在大腦中一招一式重新推演起來。但覺自己在無意識下，竟然使出了渾身潛力，拳來腳往之間，無論身法招式，均是渾然天成，即便落入絕境，也能生出奇妙變化，斗到后來，無論“逆云掌”還是“百家鳴云拳”，都能信手拈來，便似行云流水，任意所致。
兩百四十六招推演完畢，我信心暴漲，當(dāng)下便要照著先前的打法再來一遍，誰知同樣的一招我現(xiàn)在打出來竟十分別扭，完全沒了實戰(zhàn)過程中的行云流水，我想不通緣由，逼著自己把這兩百四十六招從頭至尾再重來一遍，可無論我再怎么運氣使勁，施展“逆云掌”的時候用不了“百家鳴云拳”，用了“百家鳴云拳”就很難使出“逆云掌”，更遑論在中間融入“太極拳”了，但是剛才我是怎么辦到的呢？
我想來想去，驀地靈光一閃，明白過來，原來我適才性命危急，生死關(guān)頭，不想死的信念猛然爆發(fā)，激起渾身潛能，這才將周身本領(lǐng)融會貫通，隨物賦形，隨圓就方，與玄微先生斗了個難分難解，可一旦冷靜下來，少了那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絕境死志，所謂的隨物賦形就變成了東施效顰，再也沒有絲毫威力，因此我要做的，就是在任何時候任何狀態(tài)下，都能達(dá)到這隨心所欲的狀態(tài)，才算練成了屬于我自己的掌法！
辦法雖然明白，總要一步一步去實現(xiàn)，我知道此事勉強不得，索性放松自己的心態(tài)，每日仍舊習(xí)掌練拳不輟，只是不再有勇猛精進(jìn)的念頭，閑下來便俯視流水，仰望浮云，甚至于靜看花草樹木，與群羊白兔一同嬉戲，眼中所見，腦中所想，皆是萬物生長的自然之道，就這么一日日過去，明明掌法內(nèi)功并無精進(jìn)，但精氣神意卻大不相同，一些前所未有的精微變化開始漸漸浮現(xiàn)，我明白自己這段時間放松精神，順其自然，無意中合了“無為而為”的道家宗旨，已經(jīng)觸摸到了“道”的邊緣，我精神大振，開始找玄微先生比武過招，只是動起手來卻與我想象的大相徑庭，滿以為自己憑借新悟出的道理足以與玄微先生比斗，縱然不敵也不會相差太多，沒想到我竟然連他的三招兩式都接不住，空有一身絕頂內(nèi)力卻無法運用自如，三天竟然敗了四十次，甚至還不如入谷之前，我輪番受挫，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想法，越質(zhì)疑越是沒有自信，慢慢變得萎靡不振，每日只是呆呆的坐在水邊，不停念叨：“為什么，為什么……”全無斗志可言。
這一日，我吃過午飯，匆匆練了兩遍掌法，便坐到樹下發(fā)呆，柔濯清尋了過來，坐在我身側(cè)，問道：“你在看什么？”
我喃喃道：“萬物生長，自然之道！”
柔濯清噗嗤一笑，道：“你內(nèi)心都做不到自然而然，看這些又有何用？”
我這幾日心頭郁結(jié)，聞言怒氣橫生，道：“我自看我的，與你何干，若是來笑我，請你立刻走開！”
柔濯清不以為意，道：“你將勝負(fù)結(jié)果看的太重，以為自己能夠做到，結(jié)果實行起來與你想象的全然不同，便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從而信心受挫，一蹶不振，殊不知這是本末倒置，既然是自然之道，就無必勝可言，正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由此及彼，無論結(jié)果如何，你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是你有沒有完全發(fā)揮自身潛能，而不是那個虛無縹緲的結(jié)果！”
柔濯清說的平淡，在我心中卻掀起滔天波瀾，是啊，以前我從未給自己設(shè)置條條框框，只因自己學(xué)武未久，經(jīng)驗又淺，雖然練成《玄牝經(jīng)》這樣的絕世神通，也不過是根基比別人扎實些，跑的比別人快些，與任何人交手都將自己視為弱者一方，心里全無負(fù)擔(dān)，只想著出全力就好，從未想過勝敗，所以才能屢屢以弱勝強，創(chuàng)造奇跡，但這次我內(nèi)功大進(jìn)，又學(xué)了上乘掌法，覺得自己已經(jīng)與玄微先生這類高手同級，不由自視甚高，有所膨脹，交手之時不再空明無礙，而是存了必勝的念頭，一旦如此，動手之時求勝心切，用力過猛，過猶不及，大違和諧自然之道，這才輸?shù)脴O慘，可笑自己一面想要順其自然，一面卻認(rèn)為自己必勝，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想明白這個道理，我猛然起身，哈哈大笑，一把抱住柔濯清，道：“清兒你說的太對了，我就是天下第一號糊涂蛋！”說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唐突佳人，連忙松開，待要說聲抱歉，柔濯清白我一眼，俏臉一紅，轉(zhuǎn)身就走。
我目送柔濯清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心中充滿喜悅，不由胸懷大暢，只覺得自己邁入了一個從所未有的全新境界，是啊，人力有時而窮，我只需全力以赴，剩下的結(jié)果，就讓老天來決定吧。
湛藍(lán)的天空萬里無云，金燦燦的陽光穿過白水大瀑布，與下方的碧綠深潭交相輝映，形成一副完美的圖畫。
玄微先生望向我，笑道：“你已敗了四十九次，還想打么？”
我一斂衣衫，拱手道：“請先生指教?！闭Z氣不嗔不喜。
玄微先生眼中閃過一絲訝色：“你可有把握？”
我微微一笑，搖頭道：“沒有！”
玄微先生道：“那你還要打？”
我眨眨眼睛，“人生在世，若是任何事都有絕對把握，那多無趣，充滿未知而又神秘的未來，才能讓人有更多的動力與想象的空間！”
玄微先生道：“想法倒是獨特，就是不知掌上功夫如何？出招吧！”
我深吸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晚輩僭越了！”
話音方落，我身子搶出，右掌劃了個半弧拍向玄微先生，左手中指屈起，半拳半指連鑿三次，玄微先生哈哈大笑：“破罐破摔，開始胡鬧了么？”說話間飄然點出一指，直指我胸腹之間。
我雙手忽而交叉，左拳右掌，由胸前內(nèi)旋直上，玄微先生“咦”了一聲，點到中途，由指變掌，與我拳掌硬拼一記，發(fā)出“啵”的一聲，玄微先生退出兩步，眉頭微皺，我以雙手對單掌，自是大占便宜，見他退后，也不追擊，只是負(fù)手而立，笑道：“先生以為此招如何？”
玄微先生道：“好個憊懶小子，不過有些意思?！?p> 原來方才我第一招的左右手分別用了“百家鳴云拳”的兩招，“如來三題”與“捧月歸山”，表面上雖能惑人耳目，但把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兩招強行組合在一起使出，胸腹之間空門大開，玄微先生目光如炬，點出一指，直取我胸腹之間的“鳩尾穴”，可沒想到先前我是自暴破綻，誘敵深入，見對方上當(dāng)，不退反進(jìn)，疾使“白猿摘桃”，以雙掌交疊之勢拍出，玄微先生一招失算，只得以單掌相抗，這才被我震退兩步。
玄微先生點點頭，道：“竟能如此拆招應(yīng)變，看來進(jìn)步不少，不過老夫接下來會全力出手，希望你能拿出些真本事，免得老夫失望！”
我“嘿”地一聲，使招“孤云出岫”，雙掌搖搖晃晃先后拍出，看似渾不著力，實則蘊有三重內(nèi)勁，常人一見，往往以為輕靈飄忽，卻料不到內(nèi)藏?zé)o儔剛勁，一時不察，便會吃個大虧。
玄微先生冷眼旁觀，覷我掌勢似盡未盡之時，突然伸掌橫切，這一招突如其來，偏又妙入毫顛，讓我無法破解。
既然不能破解，那就另起爐灶！我右手拍空后，并未收招抵御，而是中宮直進(jìn)，直取對方丹田，左掌順勢橫推，攻向玄微先生右胸，卻是一招“百家鳴云拳”的“成竹于胸”，這招源自“靜篤宗”的絕學(xué)“洞明掌”，能夠洞察先機(jī)，后發(fā)制人，此刻夾在“逆云掌”中使出，竟然毫無違和，玄微先生“咦”了一聲，微覺驚訝，似乎沒想到我竟然以攻對攻，只聽噼噼啪啪一陣亂響，我二人連對一十三掌，竟是勢均力敵！
這幾招拆過，我信心大增，左手斜斜一揮，扣向?qū)Ψ矫}門，右手橫向拍出，直取對方左胸，玄微先生身形陡轉(zhuǎn)，避開這招“煙斜霧橫”，但我一招使出，后招源源不絕，連使“橫云斷峰”、“峰回路轉(zhuǎn)”、“轉(zhuǎn)瞬即逝”，本以為連環(huán)四招可以一舉占得上風(fēng)，誰料玄微先生竟以攻對攻，也使出同樣的四招連環(huán)，而且由于他對逆云掌理解極深，內(nèi)力控制亦是精準(zhǔn)，居然后發(fā)而先至，將我連環(huán)四招安然化解。
玄微先生一旦得勢，更不留情，雙手齊出，點、拍、勾、抓、捺、掃、推，極盡變化之能事，兼之內(nèi)力高絕，勢若汪洋大海，充盈十方，無孔不入，所幸我明悟至理，隨圓就方，“涅陽神功”運到十成，“逆云掌”與“百家鳴云拳”交相互施，招數(shù)間縱有破綻，也被“七禽逍遙游”的絕世身法所補上，一時間竟與玄微先生斗了個旗鼓相當(dāng)。
堪堪拆了三百余招，我拳來腳往間極盡變化之能事，卻無法占據(jù)上風(fēng)，原以為自己悟得妙招，又年輕力壯，這次無論如何也會將玄微先生贏下，誰知此人的功夫出神入化，內(nèi)力更是源源不絕，竟有越戰(zhàn)越強之勢。這么一想，心下有些氣餒，出招便慢了一分，被玄微先生抓住破綻，呼呼呼連攻十?dāng)?shù)招，將我逼了個手忙腳亂，急忙收斂心神，凝神接戰(zhàn)，卻見玄微先生使招“風(fēng)云不測”，反手一掌按向我的左肩，這一掌雖然輕飄飄的，但我卻知其中含有莫大力道，若接的實了，怕有掌骨盡斷之虞。急變一式“白云蒼狗”，將此招化解，玄微先生攻勢不停，剎那間又出三掌，我見招拆招，左手發(fā)“翻云覆雨”，右手發(fā)“灰飛煙滅”，兩掌一錯，變作“風(fēng)平浪靜”，這一招蘊含三重掌力，但由于彼此間氣勁的抵消，表面上顯得十分平靜，乃是我自己所悟的最強之招！
雙方連對三掌，勁氣橫生，轟轟作響，恍若天雷交擊，數(shù)息之間真力用盡，各自向后退出數(shù)丈，我只覺氣血翻涌，極不好受，索性把心一橫，身子再度躍起，雙手一圈，使出了“萬里無云”。
“萬里無云”乃是逆云掌最末的一招，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全憑內(nèi)力取勝，表面看似牽引你的掌力，實則誘你與之比拼內(nèi)力，此招內(nèi)力越深，使來威力愈大。
正在我出手之際，玄微先生雙手一圈，竟也使出了“萬里無云”，此刻我的內(nèi)力已無先前那般強盛，心知這一掌對罷也只是平手，縱使再斗下去，今日也難以取勝。
可就在心神倏分的當(dāng)口，我雙手忽而向內(nèi)一攬，如同抱球，內(nèi)心一驚，暗道不好，原來自己先前一直思索如何將太極拳融入逆云掌，雖然最后未能成功，但這種想法卻以深入我心，此刻自己神思不屬，竟在“萬里無云”使到一半時掌心翻轉(zhuǎn)，使出“太極拳”中的“攬雀尾”來！
玄微先生亦是驚疑不定，急忙收掌變招，倉促之間空門大露，我毫不猶豫，雙手圈轉(zhuǎn)，再使一招“萬里無云”，一掌印在玄微先生胸腹之間！
不過他內(nèi)力也是無比深湛，硬接一掌竟只是緩緩坐倒在地，而我由于用力過度，身體已經(jīng)無法支撐，只能坐在地上，呼呼直喘，心里暗道好險。
原來方才我這招“攬雀尾”倉促使來，徒具其形，毫無作用，反而因為內(nèi)力無法由剛化柔，招數(shù)間生出極大破綻，如果玄微先生將那招“萬里無云”使全了，那我只有干挨得份，偏生他誤以為我要以柔勁卸他剛勁，自然而然回掌自救，才被我抓住破綻，一擊成功。幸虧自己拼斗已久，內(nèi)力所剩無幾，這一掌力道不夠，否則縱然以玄微先生的修為，恐怕也難逃重傷。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我二人內(nèi)息平復(fù)，同時收功起身，玄微先生瞅了我半晌，隨即哈哈大笑。我甚是不解，只聽他言道：“這一戰(zhàn)甚是痛快，老夫已經(jīng)許久沒有如此盡興了，沒想到你小子竟能打傷老夫，有些意思，哈哈，有些意思！”
我勝的取巧，有些汗顏，忙拱手道：“哪里，晚輩只不過運氣好一點罷了?！?p> 玄微先生大袖一揮：“輸了就是輸了！”他話音一頓，“今日好好休養(yǎng)，明日開始，傳你劍法！”說罷，身形一展，便已離開。
贏了，終于贏了，我仰天長嘯，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與激動，忙不迭地要去找柔濯清報喜，可剛走幾步，就有一種極深的疲倦感向我襲來，眼前忽的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可能是與玄微先生比拼掌力而至內(nèi)力用盡，也可能之前練功過急引起的走火入魔，總之這次的我昏迷的時間格外長，醒過來以后聽柔濯清說起。竟然過了一天一夜，但神奇的是，我不僅沒有半分饑餓之感，而且真氣渾厚更勝從前，我也不知這是何故，反復(fù)運功數(shù)次，也未發(fā)覺任何異樣，索性不去管它。
內(nèi)力盡數(shù)恢復(fù)，我便帶劍來到林中空地之上，玄微先生早已負(fù)手而立，見我到來，道：“掌法你已勝出，今日開始教你劍法，你要知道，劍乃兵中之帥，其中道理，博大精深，你雖學(xué)了‘天子望岳劍’，但一來這門劍法需以華岳派獨門內(nèi)功‘凌云真氣’才能發(fā)揮出它的‘會當(dāng)凌絕頂’的氣勢，二來你學(xué)的只是劍術(shù)，而非劍道，其中道理還未悟透?！闭f罷看我一眼，雙目愈來愈亮，直看得我渾身發(fā)毛，卻聽玄微先生續(xù)道：“劍，百兵之君也，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因其攜之輕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歷朝王公帝侯，文士俠客，商賈庶民，莫不以持之為榮。劍與藝，自古?？v橫沙場，稱霸武林，立身立國，行仁仗義，故流傳至今，仍為世人所喜愛。練劍要求外示安儀、內(nèi)實精神，形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神合，身與劍合，劍與心合，其基礎(chǔ)為，以腕帶臂使力，動作以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攪、壓、掛、掃等為主。且練劍初期，需左手以劍訣配合……”說到這里，玄微先生自身后抽出一柄木劍，“說得太多也是無用，咱且練練，你以所學(xué)劍法向我進(jìn)攻，看你于劍之一道，悟得幾分？”
聽到這里我有些不以為然，想我拳掌功夫根基一般，都能在短時間內(nèi)將你擊敗，劍術(shù)乃我最擅長的武功，曾經(jīng)與尚修文、朱由欽、秦書生這等高手斗過上千招，豈能不明白如此淺顯的用劍道理。想到此處，拔出卻雪劍，捏個劍訣，卻不出擊。
似是知我心中所想，玄微先生微微一笑：“可能你以為自己學(xué)劍根底勝過拳腳，殊不知劍法與掌法全然不同，眼下你雖然學(xué)會了一套高明的劍法，但是日后若無法突破，找到自己的劍道，這套劍法很可能會成為一個束縛著你的圈子，使你終其一生，也無法達(dá)到絕頂高手的境界！”最后幾個字說得尤為凝重，使我心中愈發(fā)慌亂，思索之余，不禁有些贊同他所說的話，心里更是隱隱有了個念頭。
見我不語，玄微先生笑道：“怎么，怕了？”
我抬起頭，哈哈一笑：“誰說的，要讓我信服，用它說話，前輩看招！”說吧手腕一振，使招“長虹貫日”，長劍當(dāng)胸刺出，玄微先生紋絲不動，待我劍尖行將加身之際，身形倏忽后移，也是一招“長虹貫日”，木劍后發(fā)先至，刺我右臂，我不疾不徐，變招“萬象森羅”，劍尖顫動，變幻五個方位連出數(shù)劍，豈料玄微先生木劍顫動，使出相同招式，不但出劍方位與我一模一樣，而且一劍使完已將我后半招變化盡數(shù)封死，我大吃一驚，長劍圈轉(zhuǎn)，躬身下拜，使招“敬拜五大夫”，玄微先生隨之變招，竟與我一模一樣。
雙方你來我往，已拆了百余招上下，玄微先生劍招每每與我相同，并且后發(fā)先至，將我牢牢克制住，我連使數(shù)招殺手，卻連對方的一片衣角都沒碰著，這才知道自己于劍道至理知之甚少，在內(nèi)力與對方相若的情況居然一招都沒能占先，忙使輕功退出戰(zhàn)圈，收劍下拜，道：“先前由于晚輩無知，太過自以為是，還請前輩見諒，前輩劍術(shù)通神，望請不吝賜教！”
玄微先生將我扶起，道：“其實以你的資質(zhì)，短短五年能學(xué)到這種地步已是極為難得，日后好好磨練，當(dāng)為天下有數(shù)的高手，可能…….老夫的想法太過苛刻，只不過……”說罷低頭沉吟半晌，忽而抬頭，一字一頓，“你且問一問自己，喜歡練劍么？”
我不料他問我這個，一時難以回答，思索自己學(xué)武以來的點點滴滴，心里五味交雜，思緒忽而回到三年前的不周雪山，金剛古寺，阿阇梨堂，自己對著十八般兵刃，最后選擇了那柄青鋼長劍，那份久逢知己的酣暢淋漓，一直刻在我的腦海，從未忘懷。
我沉思幾許，終于定下心來，沉聲道：“前輩，我想過了，我喜歡練劍，他就像我的朋友，我的搭檔，揮舞長劍的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玄微先生聽罷，負(fù)手轉(zhuǎn)身，似是在做什么決定般，驀地仰天大笑，道：“好，這話太好了，若無你這番話，今后這武林只不過多了一個高手，而今來看，這世上很有可能再出一個劍道天才，甚至…甚至…那個名號，也不是沒有可能，也罷，權(quán)且一試。”
聽玄微先生說話有些語無倫次，我有些不太明白，卻聽他正色道：“你已學(xué)會‘天子望岳劍’，接下來老夫會再教你一套劍法，如果你能將這兩套劍法融會貫通，那么就基本掌握了劍術(shù)中‘正道’與‘奇門’兩大變化，到那時候，老夫會讓你參研一套劍訣，至于你能從中得到什么，就看你的悟性與造化了?！?p> 我心下大喜，雖然不甚明了，但也明白自己遇上了難得的機(jī)緣，剛要下拜，卻聽玄微先生言道：“別忙道謝，老夫這樣做也是冒了極大的風(fēng)險，如果你能學(xué)全老夫的武功，數(shù)年之后便能成為當(dāng)世一流高手，但現(xiàn)在老夫要教你的劍法和劍訣，只不過是給了你一個機(jī)緣，讓你從中想辦法悟出自己的劍法，至于悟出來的劍法是高是低，那就不得而知了。甚至一個不慎，會連你現(xiàn)在的劍法也有所不及?！闭f完玄微先生直視于我，緩緩道，“聽完這些，你還想學(xué)嗎？”
我撓了撓頭：“晚輩不甚明白，還請前輩再解釋一番。”
玄微先生引我坐下，道：“一套劍法，縱然再怎么神妙，始終是別人所創(chuàng)，雖然學(xué)來容易，但終非自己的道理，只是模仿，無法超越，即便將來成為武學(xué)高手，也無法成為劍道高手，這個道理，你明白嗎?！?p> 我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玄微先生繼續(xù)說道：“但是自己所創(chuàng)的劍法，則個中變化與道理只有自己知道，別人無法得知，到了這一步，就不是劍術(shù)，而是劍道了。但是，自這神劍訣中想要悟出自己的劍法難度不小，一旦失敗，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性命攸關(guān)，而且即便成功創(chuàng)出劍法，也得不斷磨礪，使之逐漸大成，本來老夫不會有此念頭，只是見你小小年紀(jì)便能明悟見性，隨圓就方，實屬難得，所以希望你一試，個中關(guān)竅，我已言明，給你一晚考慮時間，至于如何選擇，明日此時再見?！闭f罷起身離開。
我突然聽了這么多，一時難以消化，細(xì)細(xì)思考，又有些難以決斷，因為我性格素來求穩(wěn)，覺得安安穩(wěn)穩(wěn)學(xué)劍比什么都強，我又不想成為什么劍道宗師，但是那篇所謂的神劍訣又實在是讓我十分好奇，而且我明白那些武學(xué)宗師們的武功，都是因為他們將別人的道理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就這樣，我思考半日也許結(jié)果，直到柔濯清來喊我吃飯，這才停下。
當(dāng)晚我思索許久，難以抉擇，就這么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海邊，濤聲陣陣，宛若大海一呼一吸，讓人心神俱寧。
“嘿！”不防身后有人喊我，我回頭一看，眼前之人面帶微笑，面容竟與我一般無二！
我有些不解，“你是誰？”
那人笑道：“是啊，我是誰？”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聽他接著道：“這個不重要，我只問你，何為化境入微？”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他笑道：“化境入微，就是‘道’啊！”
我聞言大震，想要問個明白，眼前忽的白光繚繞，驀地天旋地轉(zhuǎn)，身子一輕，已然醒來。品味夢中話語，心里已有了答案。
次日清晨，陽光明媚，我起床用過早飯，來到桃林空地，玄微先生已經(jīng)在此等候。
我稟明來意，玄微先生一臉驚奇地看著我：“你真的決定看那篇劍訣？”
我緩緩點頭。
“好，那老夫先教你如何真正讓‘天子望岳劍’發(fā)揮出它該有的威力?！毙⑾壬媛断采?，徐徐說來：“‘天子望岳劍’乃華岳派的鎮(zhèn)派絕學(xué)，劍招使來堂堂正正，大氣磅礴，配合華岳派的獨門內(nèi)功‘凌云真氣’，一旦出手，氣勢滔天，好似移山填海，因此江湖上有四句話稱贊這套劍法，分別是：‘天子望岳，壯志凌云，拔山扛鼎，俾睨天下’，若無凌云飛渡之志，即使學(xué)會劍招，也只能發(fā)揮出二三成的威力，所以，這門劍法雖然在江湖上流傳甚久，卻無一人練得華岳弟子那樣的境界。”玄微先生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看了看我，眼中透出詢問之意，我連忙點點頭，表示自己能夠聽懂，他才接著說下去，“其實這天子望岳劍的奧妙，就是一個‘望’字，雖然你無法習(xí)練華岳派的獨門內(nèi)功‘凌云真氣’，但以你現(xiàn)在的修為，想要感悟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氣勢，卻也不難辦到，自今日起，你每天需攀登至南山之巔，于那里的危峰之上，習(xí)練這門劍法，直到可以在上面自如的使完整套劍法為止?！?p> 我心想只需要從山上往下看看，就能學(xué)到人家不傳之秘，是否有些兒戲，但見玄微先生說的鄭重其事，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準(zhǔn)備了一番。
次日清晨，我便沿路登上南山頂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找到那個所謂的‘危峰’處時，我登時傻了眼，只見峰頂險峻異常，怪石林立，可供踏腳處屈指可數(shù)，腳下千丈懸崖，周圍輕霧繚繞，涼風(fēng)徐徐，仙境也似，欣賞美景倒還可以，練劍么……縱使我如今內(nèi)力深厚，輕功絕頂，也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在上面行走，一個不慎，萬一腳下失足，那就真的“壯志凌云”了。
雖然有些發(fā)愁，但自己身懷絕頂輕功，無論何種地形都能履險如夷，這片懸崖危峰還不在我的眼中，只是在這懸崖峭壁上施展輕功需得全神貫注，根本無法分神去體會那“凌云之意”，這卻有些麻煩。
思索片刻，決定還是先走一遍，熟悉熟悉地形再說，當(dāng)下潛運真氣，力透雙足，開始在懸崖上輾轉(zhuǎn)騰挪，一開始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錯，可走了幾圈后，信心大增，縱橫趨退間已自如了許多，再到后來，只覺這片懸崖如同自己的掌心紋路，辨析入微，走到極處，身邊輕霧繚繞，微風(fēng)陣陣，仿佛身在九天之上，正如蘇軾所言“浩浩乎如憑虛御風(fēng)，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地形既已熟絡(luò)，我便在這危峰處習(xí)練“天子望岳劍”，開始由于全神貫注施展劍法，無法體悟凌云之意，后來我索性一心二用，一邊練劍，一邊用心感悟。
就這樣過了七天，雖然我從“天子望岳劍”中又悟出不少精微變化，但于那凌云氣勢，一直沒能十分領(lǐng)會，倒是“七禽逍遙游”的輕功，在這幾天里漸漸脫出七禽身法，棄形入神，趨退無方，倒是意外之喜。
這一日，我正練習(xí)“倚天望岱”，琢磨這招如果結(jié)合八卦方位會不會有更多的變化，忽覺身畔勁風(fēng)襲來，我自然而然使招“峻極橫空”，長劍自左而右橫削過去，同時運氣向后一躍，轉(zhuǎn)身視之，只見玄微先生衣袂飄飄，木劍如走龍蛇，已然攻來，我身隨劍走，連使“長虹貫日”、“封禪玉龍”、“峻急橫空”、“一線天”四招連環(huán)，待得使到“回游十八盤”之時已與對方互有攻守，驀地信心大增，仰天長嘯，劍上不知不覺氣勢暴漲，在這石梁之上與玄微先生斗起劍來。
雖然對方劍術(shù)精湛，但我絲毫不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將攻來的殺招一一化解，斗到深處，只覺一股勁氣充滿心田，剎那間明白了“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那種王者睥睨天下的氣魄，一路“天子望岳劍”使得霸氣橫生，氣象萬千，這一刻我覺得自己仿佛正率領(lǐng)千軍萬馬征戰(zhàn)沙場，談笑間縱橫天下，每出一劍就像打贏一場勝仗般興奮異常，也不知拆了多少招，忽覺長劍連續(xù)刺在空處，卻見玄微先生已然后躍，收劍而立，見此情景我也順勢收劍，只覺這一次這套劍法使得極為酣暢淋漓，凌厲飛揚，只見玄微先生言道：“看來你已將凌云之意悟得差不多了，劍法之正道，已基本學(xué)會，你且休息一晚，明日教你‘奇變’。”
次日清晨，玄微先生帶我來到白水瀑布邊上，道：“所謂奇變者，劍走偏鋒也，出招既快且險，處處爭先，如同奔雷電閃，狂風(fēng)暴雨，使人眼花繚亂，毫無應(yīng)對辦法，就好比這白水瀑布，雖由萬千水滴匯聚而成，但因為流速極快，望之渾然一體，才有這般浩蕩聲勢！”聲音透過瀑布水聲一字一句傳入我耳中，毫無阻礙，我自忖以現(xiàn)下內(nèi)力也能辦到，但卻無法如此從容，不禁佩服玄微先生功力已臻化境。
卻聽他接著道：“因此，老夫接下來傳你這套劍法，就叫做‘疾風(fēng)驟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