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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ü蚕硌獥l

第三十二章 瞎子

我和?;ü蚕硌獥l 熙雍光明之山 4779 2021-05-06 11:08:50

  醫(yī)院的周遭,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也最不適合售賣服裝鞋帽的地方。

  周嵩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袁月苓,轉(zhuǎn)悠到了一家經(jīng)營針頭線腦日用雜貨的小店,才買到了一雙硬底黑布鞋——便宜,但也沒什么選擇余地。

  襪子只有普普通通的棉襪,以及中年老人錦綸絲襪。

  周嵩謝絕了看店阿婆遞來的,印著“福”字的大紅色棉襪,在店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找到一雙淺粉色,帶點蕾絲的短襪。

  這雙襪子不厚,過腳踝的長度,襪筒有木耳邊,周嵩還挺喜歡,袁月苓卻露出嫌棄的眼神。

  結(jié)賬的時候,袁月苓拍拍他,遞上一條女式內(nèi)褲,害羞地垂下眼瞼。

  “今晚先這樣將就,明天我把你的東西都帶過來?!?p>  周嵩一邊幫袁月苓換上,一邊有些抱歉地解釋。

  袁月苓提起褲腿,看著自己腳上的黑鞋粉襪,真就是又丑又土又不舒服。

  但她只是抬起頭來,向周嵩報以一個燦爛的笑:“好戀舊的感覺,我初中的時候就這么穿?!?p>  “真想見見她啊?!币娫萝呗冻鲆苫蟮纳袂?,周嵩解釋道:“初中的你?!?p>  “好啦,現(xiàn)在我有腳了,該我推你走啦?!?p>  “你才是病人呀?!?p>  “乖啦,狗子聽話。我聽話你也要聽話,這樣才能雙贏嘛,你說的?!?p>  “好吧,我可沉啊,你別勉強。”周嵩小心地坐進輪椅。

  “行了啦,我又不是抱著你走,你沉不沉差什么了?再說了,小馬駒我也抱上山過?!?p>  “……刁蠻村姑!”

  “想死?”

  兩人離開商店,在周圍逛了逛。

  周嵩坐在輪椅上,心情大好,給袁月苓唱了幾首歌。

  “你也別光唱什么矮大緊、許樹、樸巍的,也唱點流行的嘛?!?p>  “我不會呀。”周嵩說。

  “我會,你就會。來一個《如果這就是》。”

  周嵩想了想,雖然從沒聽過,但還是開口唱了出來。

  合著我成留聲機了。

  唱了一半,卻聽到一陣自行車鈴鐺響,一個英俊青年從后面趕上來,停在了他們身邊。

  “真是你們???”來者是王智,綽號“王聰明”,所謂的T大校草之一,也是周嵩的前室友。

  去年他追求袁月苓被拒后,就一直沒有太多存在感了。

  “哎,不是說袁部長生病了么?周嵩你又是怎么了?”

  王聰明把一個果籃從車把上摘下來,遞到袁月苓手里:“今天事兒忙,正琢磨這個點了,探病是不是也有點晚了。這兒遇上剛好,我的一點心意,別再拒絕我哦。”

  “怎么了?我生病就不能有果籃了?”輪椅里的周嵩伸手替袁月苓接過果籃,抱在懷里。

  “要是你生病,我得給你定個花籃,大個的?!蓖趼斆鞔蛉さ?。

  “是不是還要搭送兩副挽聯(lián)?”

  “行了,周嵩,不鬧了。”袁月苓打斷了兩個幼稚鬼:“是我有些不舒服,可能還得過兩天才能回學(xué)校,部里的事,還要辛苦你多操心了?!?p>  “沒事兒,有大伙兒呢,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復(fù)。周嵩,你可得把咱們袁部長照顧好,我就先走了,拜拜?!?p>  冬日里的王聰明來去如風(fēng),只留下了春天般的溫暖和一個大果籃。

  “還看,還看,人都沒影了,還目送著呢?!?p>  “少爺,我這兒伺候著你呢,要吃醋也不該是你吧。”袁月苓揶揄道:“你看看人家,多有風(fēng)度,都像你一樣死纏爛打,我不早完了?”

  “……”

  覺察出周嵩有些不高興,袁月苓嘆了一口氣:“好啦,逗你玩呢?!?p>  說話間,袁月苓推著他走了一段上坡路。

  “嘿——咻!”

  “我下來走吧?!敝茚砸娫萝叱粤Φ哪?,顧不上再作,就要站起來。

  “給我坐好!”就這么被袁月苓按了回去。

  “月苓,我真的好幸福。”周嵩望著月亮,輕聲說道。

  “嗯,要知福?!痹萝唿c點頭說。

  “我在想,等我們都老了以后,也要像今天晚上一樣?!敝茚韵蚝髣e過雙臂,撫摸著月苓的腰:“找個像這樣的小鎮(zhèn)養(yǎng)老,晚上沒什么事,吃了飯就出去逛逛。

  “手拉著手繞著小鎮(zhèn)走一圈,漫無目的,我推著你,或者你推著我,多溫馨?!?p>  聽著周嵩幸福的憧憬,一個心酸的念頭沒來由地鉆進她的腦海:走在這里的兩個人,真的會有“晚年”這回事嗎?

  ……

  “月苓你說,王智送這一籃子梨,是不是賊心不死,盼著咱倆掰呢?”

  袁月苓坐在河邊的長椅上,耐心而細致地給梨子削皮,周嵩已經(jīng)吃掉了全部的香蕉和大部分橘子,摸著滾圓的肚皮,靠在護欄上滾來滾去。

  “你怎么又開始了?那我可也來了啊。唐小潔,郁盼望……”

  “別神經(jīng)!”

  “再說了,怎么就一籃子梨了?這不是別的都被你吃了嗎?”

  “話說,你當(dāng)初為啥那么干脆地就拒絕王聰明了?”

  “你是希望我答應(yīng)嗎?”袁月苓站起身,走過來,把削好的梨塞進周嵩嘴里。

  “不是,我就是尋思,人這身型樣貌,學(xué)識談吐,不看家世背景的話,吊打杜鵬飛那是一點問題也沒有,還不沾花惹草?!敝茚陨焓治兆±?,咬了一口,又往月苓嘴里塞去。

  “怎么的?開始審查歷史問題了?”月苓咬了一口梨,周嵩滿意地看到,她并沒有避開自己吃過的地方。

  “怎么能說是審查呢?這吃了人家東西,就替人家了一樁心事嘛。

  “畢竟,前不久我倆還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難兄難弟,你看不上我也就……是吧,算了,但是他被拒絕,猜測就比較多了?!?p>  “什么猜測?說我嫌貧愛富嗎?”

  “我可沒這么說過?!?p>  “王聰明人挺好的,只是我對他沒感覺,他的好對我來說…沒什么意義。”袁月苓嘆了一口氣。

  別人對你的好,對你來說都沒什么意義是吧?周嵩暗想。

  “退一步講,就算我喜歡他,他的顏值和學(xué)識對我來說也是負擔(dān),他真正需要的東西,我給不了,等他對我的新鮮感褪去之后,就注定會分道揚鑣?!?p>  “你總是這樣,走一步看三步的么?沒學(xué)一門下棋可是耽誤了?!敝茚怨緡佒沂忠粨P,梨核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拋物線,落入河水中。

  “我這么多年,都是這么走一步看三步過來的,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小心!!!”

  周嵩身后靠著的欄桿忽然斷了。

  他整個人失去平衡,眼看要跌進冰冷的河水!

  袁月苓反應(yīng)奇快,搶步上前,伸手抓住了周嵩的腰帶,猛地往回用力把他拉了回來。

  “呼,好險?!敝茚阅四~頭的冷汗:“要沒有我給你共享的力量和反應(yīng),嘖嘖……這欄桿怎么回事?”

  “少表功了,什么怎么回事,你沉唄,壓斷了?!?p>  “放屁,我哪有那么沉,你看,這里焊接的地方脫焊了。”

  “我剛才就叫你不要在那里靠來靠去的?!?p>  “你啥時候說過?!”

  “我沒說你也不該靠,大男人頂天立地,走哪老愛靠東西像什么話。”

  “……”

  “行了,人沒事就好。時間也不早了,可惜這點梨和蘋果都替你掉河里了,咱們回醫(yī)院吧?!?p>  袁月苓坐進輪椅里:“小狗子,起駕!”

  周嵩推著袁月苓走了幾百米,又停下了腳步:“不行?!?p>  “啥不行?”

  “那破欄桿要是放著不管的話,再有人不知道,出危險怎么辦?”

  “那……打個110?”

  “咱們弄個警示標(biāo)志,白天有人看到就會修了。找找有硬紙板什么的沒有?!?p>  “你以為這是什么窮鄉(xiāng)下嗎?哪有什么……哎,你看那個行不行?”

  周嵩循著袁月苓指的方向望去,街角的樹下,有一個算命的路邊攤,醫(yī)院的周圍總是少不了這些江湖術(shù)士的身影。

  攤主穿得窩窩囊囊,戴著一副墨鏡,蹲坐在樹下,孤零零一動不動。

  旁邊的樹枝上,掛著一塊箱板紙,上面寫著幾個字,具體看不清。

  “人能給嗎?”周嵩有些猶豫,他從來不喜歡跟這種巧舌如簧的人物打交道。

  “看我的,你看著咱們輪椅?!?p>  袁月苓脫下周嵩的風(fēng)衣塞還給他,像貓一樣向著獵物輕步緩行。

  周嵩看著袁月苓從攤子前面走過,沒有停留,走不遠又從樹后繞回來,輕手輕腳從樹杈上摘下紙牌,然后興沖沖一路小跑回來。

  “你跟他怎么說的?你跟他說話了么?”

  “說什么啊,那老頭不是真瞎就是睡著了,我就把牌子拿了,還有盒粉筆?!?p>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周嵩猶豫地接了過來,牌子正面寫著“摸骨算卦占卜吉兇”幾個字,反面翻過來,貼著一個收款二維碼。

  “他們這種人整天坑蒙拐騙,咱們借他東西做好事,是替他積德,這叫雙贏,知道嗎?”

  “雙贏?你為什么這么熟練???明明是我先的?!?p>  “少來了,寫個“欄桿損壞危險”掛上,咱們回吧,我都冷了。”

  “你先披上我衣服吧?!?p>  “我披它干嘛,你穿少了我不還是冷?”

  ……

  ……

  “咱們把粉筆還給人家吧?”牌子掛好,周嵩又提了這么個事。

  “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還是個道德標(biāo)兵啊?!痹萝咝Φ馈?p>  “你開玩笑,我一直都是胸懷圣光,踐行騎士美德的圣騎士?!?p>  “嗯,糾纏人家小姑娘的圣騎士。”月苓戳了戳他的胸口。

  “不是,你咋一直說這個?!敝茚杂行┲鴲溃骸熬退阄依p你不對,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過錯嗎?”

  “我有什么過錯?!”袁月苓的聲音也響了幾個分貝。

  周嵩縮了縮脖子,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這會兒他可不想無事生非找架吵。

  “姑娘,事情辦完了?”就在周嵩悄悄把粉筆放下,準(zhǔn)備走人的時候,那算命的突然說話了。

  周嵩愣了一會,不知如何作答,袁月苓聽到后也跟了上來,對周嵩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師傅,剛才河邊的欄桿壞了,我借您的粉筆在那邊寫了個危險提醒,剛才沒和您說,粉筆給您放這里了,不好意思啊?!?p>  袁月苓邊亮聲說著,邊仔細觀察這算命先生,似乎確實是個盲人。

  “這是做好事,無妨,無妨。”算命先生笑了起來,但是聲音很難聽。

  “那我就走了?!痹萝咦Я艘幌轮茚缘男渥?,準(zhǔn)備開溜,卻又被算命先生起身開口攔了下來。

  “且慢。”

  這瞎子大約60歲年紀(jì),面色青紫,臉上溝壑縱橫,留一縷山羊胡稀稀拉拉,戴著一副金絲圓墨鏡,開口一嘴黃板牙,仿佛在腦門上刻著“算命瞎子”四個字一樣。

  “實不相瞞,老夫借陰陽數(shù)術(shù)之名行走江湖,所實依者卻多為英耀話術(shù),蠱惑人心之法。非老夫好欺世盜名,實因?qū)倚固鞕C者恐遭劫累。憑老夫修為,每歲可卜一實卦,以窺星耀之理,愿贈有緣之人。今日與姑娘你相遇,便是緣,年關(guān)將至,老夫便將這一實卦相贈,助你未來人生趨吉避兇福氣綿長,并不取卦資分文。可好?”

  瞎子一番話,袁月苓聽得有些發(fā)愣。

  她本是從來不信這些東西的,腳上戴個物件也只是遂了父母的記掛。

  可最近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讓她無法再維持原有的立場。

  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共生,這令人恐懼的“鬼附身”。萬一這瞎子真有本事……

  “那便有勞先生了?!痹萝邔W(xué)著瞎子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應(yīng)了聲。

  “老夫自幼失明,所學(xué)乃是祖?zhèn)飨喙强拜浿?,還有請姑娘的右手?!彼忝壬鷶傞_了自己的左手。

  袁月苓看著那只黝黑粗糙的大手,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居然什么稻草都想要抓一把。

  她伸出右手,卻被周嵩一把拉住,搖了搖頭。

 ?。靠窗涯阈獾??

  然后周嵩伸出自己的右手,遞了過去,同時向袁月苓做了一個禁止說話的手勢。

  袁月苓一時有些懵,張口欲言又止。

  “姑娘如今雖已是天之驕子,但年少時也曾吃苦下力,是也不是?”

  瞎子接過周嵩的手,捏摸了一會,弄得倆人有一點痛。

  “哈……?先生請繼續(xù)?!痹萝咿D(zhuǎn)了一下眼珠子,說道。

  “老話說,女子手如柴,無財也有財,男子手要綿,無錢也有錢。吾相姑娘手若干姜,命中當(dāng)有大富貴,詳情老夫尚需相過姑娘頭面方可得知?!?p>  “那就承先生吉言了?!痹萝咝闹泻眯Γ樖志桶阎茚酝巴屏艘徊?。

  周嵩噘著嘴,任由那雙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頭頂臉面游走。

  “啊,時代是不一樣了,如今的女子,非出家亦可落發(fā)……”一開始,瞎子似是調(diào)侃又似是感慨,但是很快,他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眉頭緊緊鎖在了一起。

  “姑娘,”瞎子沉吟良久終于開口了:“老夫下面要講的話,不中聽。你若是不想聽,老夫亦可以不講,你我就此別過,江湖不見?!?p>  “師傅,你有話直說就好,我這人心寬,接得住。”

  “好?!毕棺佑置髦亓藰湎碌男●R扎上。

  “姑娘你余生雖可有富貴,但這衣祿卻非姑娘命中所定。敢問,姑娘可曾有夫婿?”

  “……沒有!”袁月苓一怔。

  “如今身葬何處?”

  “說了沒有!”袁月苓有些無語。

  “不對,老夫這實卦從無失手。吾觀姑娘乃殘魄轉(zhuǎn)生克夫旺己之相,氣運財運皆奪自夫君,而戀慕姑娘之人必因氣運大損而早亡。姑娘今年虛齡二十,而氣運正旺,乃應(yīng)有新歡,故有先夫葬于何處一問?!?p>  周嵩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沒聽說過,我一個黃花大閨女你跟我先夫先夫的?!痹萝哂行┖脷庥趾眯Γ骸澳闼悴粶?zhǔn)就說算不準(zhǔn),我又不笑話你?!?p>  “吾觀姑娘非心術(shù)不正之人,乃命數(shù)如此,方才好心規(guī)勸。姑娘若余生淡泊清心,應(yīng)可得安。若欲壑難平,則需將受害之人安葬妥善,供奉祭拜。不然怨念不得超度日久成煞,反噬汝身,萬劫不復(fù)矣?!?p>  “……”袁月苓推上輪椅,轉(zhuǎn)身便走。

  周嵩從褲兜里翻出5塊錢,匆匆放在瞎子手里,趕緊跟上。

  “唉,枯榮生死皆是造化,非吾等凡胎之力可逆也。”瞎子搖搖頭,起身收起馬扎和粉筆,又去樹杈上摸……

  “咦,我的招牌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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