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走走停停,像年老的黃牛拉著笨重的籬笆,左右顛簸又舉步維艱,車里站滿了人,擁擠在車的走廊里,不停的埋怨聲、爭吵聲、嘔吐聲此起彼伏。
“同志,你的包能不能挎在前面,你包里的硬東西硌著我了”
“咋?,你咋恁多事兒吶,我挎在前面,就不硌前面的人啦?都將就點兒得了”。
“嗨,你這人咋這樣說話吶?一個破包裹裝的啥破玩意兒!”
“咋?我裝啥礙著你啦?”
“可不咋滴,就礙著我啦!你想咋?”
“行啦,都別吵了,出門在外的,都多擔(dān)待點兒吧,來來來,你倆換個位置”。
售票員把那個挎包的人叫到了前面,車內(nèi)暫時恢復(fù)了平靜。
我的頭脹裂的厲害,像有無數(shù)的小蟲在啃食我的大腦,酸水在喉嚨里翻滾,每一次停車都像一次浪潮襲來。我閉著眼努力控制著,讓思想脫離開現(xiàn)在,只是思想的閘門一旦打開,便是另一種洶涌,它的破壞力遠不是暈車可以比擬的。我在兩種波浪間游蕩,像一個小丑,在舞臺上左右跳動,而臺下漆黑一片。
經(jīng)過煉獄般的顛簸,終于在下午的時候,到達了終點站。車站上人不是很多,車站門口停著很多摩托車三輪,每過一個人都要被問及去向哪里,站內(nèi)停著很多輛車,車臺前放著去往何處的牌子。
我要去哪里呢?一向沒有方向感的我,此時更是混沌一片。
“東陽,東陽,有去東陽的沒有,馬上就要發(fā)車了,只剩下一個座位了,有去的快點上車”。一個男人扯著嗓子喊。
東陽,是哪里?對地理毫無認知的我,像置身在另一個世界,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我卻一個也聽不懂,不同的表情和聲音在我面前、耳邊肆意張揚。頭一陣的眩暈,我雙手抱住頭蹲在地上。
“同志,你去哪里?是不是去東陽?快來,我這正好剩一個座位”。一個女人跑過來將我拉起,攙著我的臂彎向一輛米黃色的車走去。
“老王,發(fā)車吧,滿座嘍”
“好嘞”
我被拉著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喂,我說賣票的,人家小姑娘是去東陽嗎?你也不問清楚就這樣把人家拉上來”
“就是,我看這孩子肯定是病了,你看她臉色蠟黃的很呢”
“就是,就是,掙錢可不是這掙法”
“哎喲,我說各位,我看這娃就是去摳嬉,沒事擱”那個女人說著聽不懂的方言。而我難受的厲害,根本無暇顧及這些,有個地方去就好。
車子緩緩的開啟,我閉著眼靠在那里。大腦沒有了思想,一切都停滯了。仿佛是睡眠也仿佛是暈厥,感覺身體沒有了任何知覺,那一刻,我感覺幻化成了仙女,身體輕飄飄地浮在空中,無數(shù)的影子在我腦海里晃動。
“鴻宇,我的孩兒,你咋在這里呢?娘可找到你了”母親撥開擁擠的人群,哭喊著向我跑來。她將我緊緊地抱在懷中,她的雙臂摟著我的脖頸,我都快要窒息了。我輕輕地推開她,她蹲下來,用手撫摸著我的臉,淚水從她臉上滑落下來,她看起來好憔悴,她的手粗糙無比,每撫摸一下我的臉,都感覺很痛,她穿著一件藍色的衣服,藍色上泛著朦朧的白,肩膀上還補著一個補丁,眼角有細微的皺紋輕刻著,一種青草的味道從她身上發(fā)出。這讓我想起了父親的那些小羊,想起了那段父親母親最和諧最幸福的時光。
“他爹,你別太勞累了,瞧,這段時間你都瘦了”母親用手輕拍著父親肩上的泥土。
“等這茬羊出了手,咱就好好歇歇,你也不用每天這樣來回跑了,這又是家里又是地里的,還有孩子們要照顧,你太累了”。爹拉著母親坐下來,他們眼里充滿著溫暖。
我站在羊圈前看著他們幸福的微笑,我也感覺幸福無比。這種幸福超越了所有,超越了難得的糖塊,甜香的餅干,更超越了那座令人羨慕的大院和母親身上昂貴的旗袍。
母親拉著我,穿越整個集市。趕集,這童年時最深的渴望,在此刻,所有的玩具商品都沒有給我?guī)砜鞓?,只有母親的手,她緊緊的拉著我,帶給我無限的溫暖和滿足。這是她第一次帶著我從集市上行走。兒時的她每天都在忙碌著,每天晚上,大家都睡去了,她還在燭光下縫補衣衫,早上大家還在睡夢中,她便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早餐。
她拉著我,似乎并沒有在意那些售賣的人們,她急匆匆地,想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我加緊著腳步,緊跟在她后面。
“娘,我們要去哪里?”我累的氣喘吁吁,忍不住問她。
她不說話,也不看我,只是使勁拉著我的手,我的手被她拉的疼痛起來。
“娘,娘,你拉疼我了”
她并沒有聽我在說什么,還是徑直向前走,又走了很久,我感覺好累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索性坐在地上,她還是使勁拽著我,突然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無比的人,他的身體高聳入云,兩條腿像兩個圓柱一樣立著,地面被腳踩出兩個巨大的深坑。
“孩子,快跑,快跑!”母親撒開我的手,示意我快跑,她順手撿起腳下的石頭使勁向巨人投去,石頭投在巨人的膝蓋,便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你們是跑不掉的”巨人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音,那聲音低沉而渾厚,每一個字吐出都會讓地面發(fā)出震顫。
我拉著母親開始奔跑,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只是任我們怎樣奔跑也跑不出他巨大的身影,而且這身影越來越黑,越來越黑,母親的臉和身體在這黑色中逐漸地模糊、消失,我感覺到她慢慢松開了我的手,我想要抓住,卻無能為力,她還是快速的滑走了。
“娘,娘--我撕心裂肺的喊著”淚水像卸閘的洪水,一瀉而下。
我沒有聽到母親最后的聲音,或許她也撕心裂肺地呼喊我,只是我再也沒有聽見,她連同那個巨人就這樣消失在我眼前,只剩下我一人在這空曠的田野,寒風(fēng)肆虐著我的頭發(fā),孤寂吞噬了我。
“喂,小姑娘,到站了,到站了”一雙有力的手將我推醒。
我站起身,趔趄著向外走,車里只剩下我和售票員兩人了。
“孩子,你臉色不好,要不要看一下子醫(yī)生?或者去吃口飯,出了車站向西走不遠有個小店,那里的燒餅不錯”
我徑直下了車,此刻我還沒從巨人帶走母親的陰影里走出來,身體的確像經(jīng)歷了搏斗,奇累無比。
我走出車站,天色已近傍晚,太陽慵懶地照著周圍的房屋和樹木,云彩隨著風(fēng)悠閑地蠕動著,高闊的天空讓這個城市呈現(xiàn)出一種華美的色彩。出租車三輪依然到處都是,呼喊聲,討價聲,叫賣聲在耳邊飛揚。
為了避開這些人群,我用盡力氣向西走了一段距離,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來。肚子里空蕩蕩的,只有一陣陣的腸鳴提示我,該找個地方吃飯了。
我還是聽了售票員的話,去了他說的那個小店,這個地方很小,但也幾乎坐滿了人,只剩下墻角下的一個位置還空閑著。我走過去坐下來,要了兩個燒餅和一碗叫不上名字的湯,湯似乎是不要錢的,人們大口大口的喝著,在這個物質(zhì)還很貧乏的年代,能夠免費喝上這一碗湯,是這個世界帶給人最大的溫暖了。
旁邊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女人,她身材肥胖,穿著一件紅色的上衣,說著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大家都用羨慕和尊敬的眼光看著她,似乎她是高貴的公主,在她面前我們就是卑賤的仆人,因為我們說著不同地方的方言,而這些方言一出口,便仿佛是“鄉(xiāng)巴佬”的代名詞。我們對語言的認知在一定時期內(nèi)總是停留在一個特定的范圍內(nèi),尤其是我們的長輩,他們深愛著腳下的這片土地,也包括語言,而這種深愛或許用偏頗也不為過,那些對言語的框定曾經(jīng)在相當(dāng)長的歲月里是我生命里的一個梗,無法觸及更無法改變。
那年寒假,大姐放假回家,鄰居來我們家串門,說順便來看看大學(xué)生,父母也高興的很,在他們眼里大姐就是我們家的驕傲,是光宗耀祖的好孩子。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天氣異常的好,冰冷陰沉的天籠罩了好幾天,大姐一回來,天氣便晴朗溫暖起來,奶奶一直說著大姐有福氣的話,父母也似乎并不反對,整個家庭都洋溢在幸福的氛圍里。
“鴻芳娘,我們來串門子來了,”張嬸子和李嫂拿著鞋底子笑瞇瞇地從外面走來。
“快來,快來,”母親放下正納的鞋底,急忙站起來迎接。
“聽說你家大學(xué)生來了,俺們來看看”她們發(fā)出愉悅的笑聲,
“啥大學(xué)生啊,還不是她嬸子,嫂子從小看大的,還能變了不是”。母親拉著她們在堂屋下坐下來。
“鴻芳啊,快來,你嬸子和嫂子來看你了”
大姐從里屋走出來,臉上掛著牽強的笑容。
“嬸子,嫂子”
“哎喲,這大城市的生活就是好啊,這才半年都胖多啦”張嬸大笑著說。
大姐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啥胖啊,我看正好,原來太瘦了,這才好看”
“哦,對對,你看我就是不會說話,別怪你嬸子啊,俺是為你高興嘞,這多好這多好!”
“鴻芳啊,這是啥時候回來的?”李嫂忙轉(zhuǎn)移話題。
“昨天回來的”
“咯咯咯咯咯咯”張嬸子忍不住笑起來。
“你笑啥?”李嫂推了張嬸子一下
“我沒笑啥,這城里人說話就是好聽,昨天就是比耶格好聽?!?p> 張嬸子她們走后,母親的臉就一直陰沉著。前年村里王三爺家的事兒又如電影一樣,在她腦海里閃過。
前幾年,遠門三爺家的老二去外面跑買賣,一去就是幾年。三爺夫妻倆是日夜盼夜也盼,終于在第三年過年的時候把兒子給盼來了。一進門,三爺就高興的問:“二娃子,你這是咋回來的?二娃子說:”爹,我是昨天坐的火車回來的”三爺一聽臉色立馬晴轉(zhuǎn)陰:“啥?你說啥?”二娃子又說:“昨天坐的車,要不咋能這么早到家呢?三爺一聽氣得從屋里拿出一個棍子攆著要打。二娃子還沒明白是咋回事,邊跑邊說:“爹,咋了這是?我犯啥錯啦?”三爺也不說話,只是使勁的追,后來二娃子也不跑了,任由三爺狠狠打了幾棍子。二娃子坐在地上:“這是咋啦?我犯啥錯了?一進門就這么打我。三爺氣勢洶洶地說:“你犯啥錯啦?今兒我對你說清楚了,你犯了忘祖的錯了,才出去幾年就把家鄉(xiāng)話給忘啦?啥昨天昨天的,不能說昨兒啊?”
后來村里人都傳開了,還添油加醋的說二娃子說普通話了,還處了城里的對象了,跟著對象看不起鄉(xiāng)里人了等等。大家都說三爺教訓(xùn)的對,這樣的娃兒就該好好收拾,不能一出門就不知道哪兒才是自己的莊戶。總之那段時間圍繞這個話題說什么的都有,大家對“昨天”這個詞都慎重的很,也成了我兒時的一個高雷區(qū),不敢說,也不能說。
父親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他對這些的認知可和他們不同,但母親卻不一樣,她也和村里人一樣,覺得大姐去了城市,要忘本一樣。夜里的時候,她和父親說著這件事,希望父親可以說說大姐,以后回家的時候說話注意些,只是父親并沒有答應(yīng)母親,我聽見他們小聲的爭吵,而這爭吵只來源于“昨天”二字,這讓我的心很難過,也為父親惹母親生氣而憤憤不平,發(fā)誓自己以后無論走到哪里,都還是會說家鄉(xiāng)話,再也不讓母親傷心。
母親沒有拗過父親,只得自己找大姐去說。我看見母親把大姐叫到西廂房,我想悄悄跟過去,被母親呵斥后只能在院子里玩耍,她們交談的時間不長,我看見大姐陰沉著臉從屋里出來,徑直向北屋走去。我喊了聲大姐,她頭也沒回的走了。
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見過大姐的笑臉,她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間里寫字看書,然后是吃飯睡覺,二姐和我每天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的生活,二姐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每天只顧著在田里勞作,而我什么也沒有說,這件事就這樣埋在了心底。
吃過飯,感覺身體好了很多,想起已經(jīng)一整天沒有吃藥了,便用一點湯把藥喝下去。
“姑娘,你這是辦事還是走親戚?”紅衣女人輕柔的問。
“都不是”我小聲回答。
“晚上我要住旅館,你要不要一起?這樣我們都可以省點錢”。
一聽到能省點錢,我感覺很興奮,畢竟身上這點錢維持不了多少時日,還是要處處節(jié)省才是。
“你住幾天?”我小聲地問。
“我就住一天,我辦點事,明天就走,你呢小妹妹?這人生地不熟的,咱倆也能做個伴,你說呢?”
“嗯,好吧,先住一天吧”。
“哎呀,真是太好了,咱倆還真是緣分呢”,說著她高興地拉著我向外走。
我也感覺很高興,這個穿著時髦的女人,說話溫柔,連微笑都帶著甜蜜,能有個人作伴不是一件很溫暖的事嗎?我什么也沒有了,還有什么呢?此刻,我忘記了父母對我的叮嚀,忘記了人心險惡。我太渴望有個人陪伴著我了。
我們就在個附近找了個小旅店,她說這里價格便宜,以往在這里住過,這里的老板性格很好,人很實在。正如她說的,老板是個四十左右的男人,圓臉高額頭,梳著偏分的劉海,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他說話溫順和藹,就像是臨家的大叔,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她們寒暄著著,像是老熟人一樣,只是說著地道的方言,我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么,只有臉上溫暖的微笑讓我無比的踏實。
這是一間雙人的房間,坐北朝南,窗外是一條長長的河流,河岸上種著五顏六色的花草,水里輕浮著殘落的荷葉,遠處煙霧朦朧,昏暗的天幕正一點點籠罩過來。
“妹子,你睡里面這張床吧,靠著窗子涼氣大,你這身體太柔弱了,可不能再讓涼氣侵了去”。她把我從窗邊拉到對面的床上,坐下來語重心長的說。此時,我感覺她像我的二姐一樣,我真想好好的擁抱她,躺在她寬闊的臂膀里。只是我并沒有這么做,畢竟我們只是萍水相逢。
簡單的洗漱后,我便早早上床休息,這一整天的奔波,身體似乎到了無法承受的臨界一樣,一倒在床上,睡意便襲來,她盤坐在床上,正用紙巾擦拭她嘴上的口紅和那層厚厚的脂粉。
“妹子,你家是哪里的,看你年紀不大,一個人出門是有啥事嗎?我叫李紅,你就叫我紅姐吧,姐可給你說,以后有事跟姐說,姐雖不是這里的人,但這地方姐來的多了,也認識了一些人-------?”
我強睜著眼,聽著她說的話,只是到后來,兩個眼皮便再也不聽使喚的粘合在一起,她的身影也逐漸的模糊,后來她說了什么,就再也聽不見了。
一覺醒來,窗外已經(jīng)大亮,依稀的鳥鳴和河流沖刷巖石的聲音輕叩著我的耳膜,陽光從窗外斜射過來,照在窗邊的的桌子上,世界以最美好的姿態(tài)迎接每一個人。
靠墻的床鋪凌亂著,我想她可能去了外面,或許去吃飯或者去辦事也或許起早離開了,我只是胡亂地想著。起來洗了臉,覺得精神清爽了很多,我要去哪里呢?這個問題讓大腦頃刻間變得沉重起來,世界那么大,怎么會沒有去處,心里在默默的告訴自己,那個從前就想要闖世界的你去了哪里?應(yīng)該鼓起勇氣才對?。⌒睦锬胫?,感覺身體就有了力量。
準(zhǔn)備好出發(fā)吧!可是我的背包呢?將被子、枕頭掀起,俯身在床下尋找,心一陣的慌亂,昨晚將背包放在了哪里?不是放在了床頭嗎?是她嗎?是她拿了我的背包,我瘋狂地跑向前臺。
“同志,那個和我住一起的叫李紅的女人呢?”我著急地問。
“她呀,她一早就走了”
“可是,你看見我的背包了嗎?”
“沒有啊,沒在你的房間嗎?”
“沒有啊,我找遍了房間,什么也沒有”眼淚就要從我的眼角流下來了。
“哦,別急小姑娘,我跟你再看看去”。他的神情也凝重起來。
我們在窗外找到了背包,我欣喜若狂,但頃刻間便崩潰了。包里空空,連那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藥,都變得無影無蹤了。我坐在地上傷心地哭起來。
大叔也非常難過,他說他也不認識那個女人,只知道她從小在這里長大,后來去了外地,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性格開朗,于是昨天就多聊了幾句。他誠懇的面容讓我覺得他似乎并沒有撒謊,只是這些還有什么意義,找一個人談何容易,而且,東西是不是她拿的,也不清楚。
我孤獨的離開了那個旅館,這個世界屬于我的就只剩下身上的這身衣服和褲兜里殘剩下的幾元錢幣了。“天若有情天亦老”天果真是沒有情感的,他殘忍的奪走了我生活中的所有,我的父母,我的姐妹,我的愛情,甚至連我僅剩的這點錢也要奪了去。我還剩下什么呢?那點驕傲的自尊嗎?
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需要重新整理思路了,此時,該怎樣活下去,才是當(dāng)下最重要的事。想來想去,只有去飯館工作,才是最合適的,因為溫飽和住宿是迫在眉睫的事。買了個燒餅填補一下饑腸轆轆的肚子,便開始在大街上尋找。
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城市,改革開放的大潮已經(jīng)席卷而來,人們步履匆匆,商販街鋪琳瑯滿目,鋪門口的錄音機播放著不同的音樂,街道兩旁的空地上,擺著各種各樣的攤位,他們喊向每一個路過的人,一時間仿佛置身在一個熱鬧的音樂場。
“南街就是繁華啊”
“是啊,這是一個崛起的城市”
“聽說這里的的木刻非常的出名,我們找?guī)准铱纯窗??!?p> “來看看嘍,鏤空茶盤,擺件---”
世界是如此的繁華,我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在一家木刻店里癡迷的看著各種雕刻精美的飾品。店員正在一個碩大的木材旁專心地雕刻著,木材上那修飾好的精致的壁紋,那如流星滑過一樣精湛的刀工,那被有意保留下來的紋理,一刀一刻間都充滿了魅力,隨著木屑悉數(shù)散落,木材如魔幻般的擁有了生命和奇跡。我站在那里,蹲在那里,隨著她的手的高低起伏而環(huán)顧不暇。她看起來和我的年齡差不多,梳著長長的辮子,微圓而紅潤的臉,低垂的眼眸盯在木材上,外面寬大的工作服掩飾住她嬌小的身材。
“同志,您想要點什么?”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從身后輕聲地問。
“爹,她就是好奇”她微笑著說。
我急忙站起來,長時間蹲在那里,加上饑腸轆轆,身體頃刻間想要摔倒。好在他們急忙扶助了我。
“我叫蘇曼,這里是我家,你要是喜歡,可以來這里學(xué),我爹正想招學(xué)徒呢”。她拿了張紙,寫下了她的名字,將紙條塞到我手里,這里還沒有裝電話,不過很快的,你想好了及時來這里找我吧。
她的熱情,讓我突然間有一種恐懼。
想起了那個穿紅衣的女人,曾經(jīng)的她也是這樣的熱情,她微笑的模樣還在眼前閃爍。這個世界突然可怕起來。我急忙從店里出來,迅速地融進人群里。
恐懼使心跳不斷的加速,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大手拉扯著我,慢慢向一個黑洞靠近,怎樣都無法掙脫他龐大而沉重的身體,大腦不聽使喚地翁翁作響。
我快速地奔跑,聲嘶力竭的呼喊,人們停下腳步向我涌來。
一切又仿佛進入了一種虛幻,這些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們,像一個個皮影戲的人一樣,單薄而又飄忽不定,他們在說什么,已經(jīng)全然聽不清楚了,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
強控制著最后的一點精神,想要找到一家醫(yī)院去購買那該死的救命藥。只是口袋里空空如也,該怎么辦?
在大街上狂奔,在整個南街里奔跑,跑過無數(shù)的街道,惹來無數(shù)人駐足的眼光,我要跑贏他,這可惡的魔鬼,控制著最后的意識,想要戰(zhàn)勝他。
似乎跑到了街的盡頭,人們被拋在身后,只剩下我孤獨地站在街道的中央。世界的繁華與我無關(guān)。
累了,太累了,這是到哪里了?停下來,眼冒金星,連地平線都變成了大山一樣傾斜的樣子。前面突然間人多了起來,人們擁擠著,討論著。
“有人當(dāng)替身嗎?來個年輕點的女的,有沒有?”有人對著擁擠的人群大喊。我站在外面,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你去吧,要年輕的女的,今天女的就你年輕”,一個中年婦女看著我,推了一下。
“這里有”。還沒等我說什么,她就大喊了一聲,大家回過頭來看,很快就讓出了一條通道。她推著我。
“吳導(dǎo),吳導(dǎo)演,這個姑娘行不?”
我被推到了一個三十多歲男人的跟前,他穿著醬色的皮夾克,手上拿著一個擴音喇叭,腰間別著一個超大的大哥大。
“行,過來吧,咋弄的?這一臉的泥,王姐,快,帶她去梳洗打扮”。
里面是一個高大的帳篷,用簾子隔開了很多小的房間,各種穿著古老服裝的人進進出出,有爭吵也有哭泣,還有燈光,木板的敲擊聲。
我渾身變得麻木,無法控制自己的神經(jīng),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任由她們給我梳洗,穿衣。
“吳導(dǎo),您看,這小姑娘長得還真不錯,我看比你挑的女一號還漂亮!我也不知道那妞哪里好,你非讓她演!”
“好了,干好你的活兒吧,哪兒那么多廢話!這次這可是真打,你問問她受得了不,受傷了我可不負責(zé)啊”
我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這不會是個啞巴吧?”那個叫王姐的女人向吳導(dǎo)演使了一下眼色。
“別管那么多了,上吧”。
我被推拉著進了一個屋子,周圍有很多的機器照著,還沒等我站穩(wěn),背后就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我一下子匍匐在地,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過來,扯著我的頭發(fā),使勁向地板上磕去。
“臭婊子!竟然背著老子在外面找野男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他用手掐著我的脖子,頭發(fā)披散開來,遮住了視線,他用盡力氣扇向我的臉,頃刻間一股熱流從我的嘴角滑過,滿口都彌漫著血的腥味。
只聽到導(dǎo)演卡的聲音響起,屋子里被燈光照耀開來。
我倒在地上,無力爬起。
“王姐,拉她出去,告訴她去對面馬路的房間里領(lǐng)錢”。我被拖拉著,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間。
王姐告訴我去領(lǐng)錢的地方。能領(lǐng)到錢,意識里模糊感覺有一點興奮,這如同我將馬上可以擁有一個戰(zhàn)斗的武器,能驅(qū)趕身體里那可怕的魔鬼,激動和興奮一時間掩蓋了疼痛,我要馬上跑過去,心里只剩下這一種意念。
快步跑向?qū)γ妫魂嚰贝俚膭x車聲響徹天際,一陣亮光從眼前一閃而過,剎那間,世界一片黑暗。
墨騰123
孤獨是一個人的世界,是晚風(fēng)蕭瑟的聲音,是無以言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