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爸爸媽媽
國慶，德保把女朋友帶回了家。
國慶前幾天，德保請假回了趟家。給媽媽一個500塊錢的紅包，讓媽媽到時候給未來的兒媳婦。德保給家里買了新床單、新被罩、新暖壺、新茶具，德保囑咐爸爸媽媽把家里的玻璃擦擦，家里的灰撣撣，好好收拾收拾，家里亮氣點。人家來的時候，多買幾斤肉，多做幾個菜。不要小氣，人家女孩在家里都是嬌生慣養(yǎng)的，幾乎都是天天有肉吃的。
德保下了令，忙壞了幾個姐姐。姐姐們按春節(jié)大掃除的標準收拾了家，也換上了新床單新被罩什么的。家里是干干凈凈，亮亮堂堂的，貼上對聯(lián)都可以過年了。
幾個姐姐商量了半天，拿出了一個四冷八熱的一個菜譜。還專門借了兩個長方桌子，可以拼成一個大桌子。幾個姐姐看了半天，覺著這個拼起來的桌子還是有些怪。還是二姐想起了什么似的，奔向了鄉(xiāng)里的商店，扯回了一大塊紅白格子的塑料布。等鋪上去一看，大家這才覺得像那么一回事了，好看！
德保和松喬沒有坐公共汽車來。汽車在村口的國道上有站，到家里也就走得個二里多。
松喬的爸爸專門派了車來送德保和松喬，是一個黑色的不新不舊的桑塔納。
這個黑色的小轎車一開進村里，聽說老蔣家的兒媳婦來了，就引來了一大幫看熱鬧的人。
爸爸媽媽和幾個姐姐姐夫侄子侄女早早地就等著村口了。車子一停下，大家就圍了過來。開車門、拿東西，噓寒問暖，忙成了一團。一大家子簇擁著德保和松喬還有司機向家里走去。
村里人看著老蔣的媳婦個子不高不低，臉蛋不紅不白，身子不胖不瘦，總之就是一個好看。
“這老蔣兩口子，可算是熬出來了。兒子有了國家的正式工作，又娶上了一個這么漂亮的媳婦。嘖嘖！”
“可不是嗎？聽說人家媳婦爸爸還是一個什么局長呢！你看，都派車送過來的，光怕人家的姑娘受罪，幾步都不想讓走?！?p> “可不是呢！這幾天都把老蔣兩口子高興壞了。德保媽嘴都咧到腮幫子上了?？墒敲滥?！”
“還是人家兒子有出息，那國家正式工作可是不好考。你看，那老趙家的兒子不是還在家歇著呢！畢業(yè)都兩年了，還是啥也沒考上，老趙都快愁死了?！?p> 下午德保和松喬走的時候，全家人手里提著小米、大棗、核桃、胡麻油和各種水果蔬菜，放了滿滿一后備箱。看著車子沒了影，全家人才回了家。
三個姐姐姐夫知道爸媽彩禮還差個幾千塊，就商量了一下，一家再拿個三千塊，除了湊夠彩禮，剩下的結(jié)婚時用，這個婚禮可得大辦，不能給德保丟了面子。差下的，等收了禮補齊就行。
幾個姐姐姐夫也有些私心，看看家里，有出息的也就德保一個人了。難保以后有什么事用得著德保，將來侄子侄女還指望德保照應(yīng)呢！再說，爸媽眼看就老了，也指望著德保呢！養(yǎng)兒防老，誰家不是這樣呢？
這邊松喬回去以后，看著擺了一地的各種土特產(chǎn)，不知道該怎么收拾。
爸爸媽媽坐在沙發(fā)上沖著她笑。
“爸爸，媽媽，你們笑什么？”松喬噘著嘴坐到爸爸媽媽中間，“你們看看，我怎么覺得有些招架不住呢！這還是讓小張哥哥帶了些去呢，不然，這一堆……這……”
媽媽把松喬的手握住：“喬兒，你跟媽媽說實話，他們家人怎么樣？”
“很好，好的不得了。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我今天才知道眾星捧月是什么感覺了。但是，我怎么感覺壓力好大呀！尤其是他的三個姐姐，都快把我捧到天上去了，我真的一點也不適應(yīng)?！?p> “人家熱情還不對，你真是矯情?！卑职中χ牧伺乃蓡痰募绨颍暗谝淮稳ヂ?！很正常?！?p> “不是的，我聽她們的意思，將來德保的爸爸媽媽就靠我們了。這一點我還是接受不了。我還是喜歡自己過?！?p> “那就是以后你也不管我們了。”媽媽笑著甩開了松喬的手。
“媽媽——”松喬賴在媽媽身上撒嬌，“您看您，是我離不開爸爸媽媽。我會賴著你們，就是結(jié)了婚，也每天回來賴著你們，看你們煩不煩！”
松喬坐直了身子：“爸爸，媽媽，我就是怕以后生活在一起不習慣。他們吃的飯和咱們家不一樣，怎么說呢，很粗放，嗯，很豪放，味道也很濃重，偶爾吃一次，倒是很好吃，有那種鄉(xiāng)野的粗獷氣息。我已經(jīng)習慣了咱們家飯菜的精致、清淡。他們吃飯也是很豪放，真的是大快朵頤，吃得是淋漓酣暢。我還是喜歡咱們家吃飯時的感覺，風輕云淡，細嚼慢咽。還有……”
看著松喬搜腸刮肚地找形容詞，媽媽打斷了她：“喬兒，生活習慣是可以改變的。你看，我和你爸爸認識的時候，你爸爸晚上經(jīng)常都不洗腳，兩三個月才洗一次澡，吃飯也是風卷殘云。這不，結(jié)婚以后，慢慢的，一切都改過來了。你看你爸爸現(xiàn)在，哪兒還像個農(nóng)村出身的人，每天西裝革履，精精神神，是一個干練儒雅的公務(wù)員，不錯吧！”
“當然了，我的爸爸現(xiàn)在也是個老帥哥了，當年肯定也是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的小伙子，要不，媽媽怎么能看得上呢！”
媽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可不是嘛！你爸爸當年很帥，特別健康自然?！?p> 爸爸更不好意思，站起來想躲開。
松喬一把將爸爸拉著坐下來：“別走，傳授傳授經(jīng)驗。你怎么和媽媽的生活方式融合的。還有媽媽，你怎么和爺爺奶奶相處得那么融洽的，趕緊的，把你們的經(jīng)驗毫不吝嗇地、馬上、迅速地傳授于我?？欤 ?p> 爸爸摟住了松喬的肩：“喬兒，其實很簡單，只要你喜歡對方，就會為對方改變。你就會忍，就會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想問題，就會有意無意地犧牲自己成全對方。你看你和德保，德保畢竟是上過大學的人，言談舉止很得體，又是一個公務(wù)員，素養(yǎng)是很不一般的。至于他的父母，不在一起生活，偶爾見見面，是會很親熱的。如果在一起生活，沒矛盾自然好，如果出現(xiàn)矛盾，你做小輩的，讓著他們就是了。只要讓一讓，什么事情都好解決。你媽媽和你爺爺奶奶是特例，你媽媽溫柔善良，你爺爺奶奶敦厚善良，這叫兩好擱一好。這種幾率是很小的，大概率兩代人之間都會有矛盾，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p> 媽媽見松喬的眉頭擰成了一團，就笑了：“喬兒，爸爸只是把最壞的情況說給你，頂多就是打個預(yù)防針。我看，德保很喜歡你，對你也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他那么寵你，結(jié)了婚肯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p> 松喬得意起來：“那倒也是。”
松喬的爺爺當年是村長，在村里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松喬的爸爸趙守中，當年也是一個風云人物，初中畢業(yè)回村務(wù)農(nóng)。十九歲就當了民兵隊長，還是村里的治保主任。
那年，松喬的媽媽宇文姍姍，插隊到村里。村里的大小干部陪著插隊的十幾個男女知青吃憶苦思甜飯。宇文姍姍當時被那個粗糲難咽的糠窩窩噎得直翻白眼，是松喬的爸爸偷偷塞給宇文姍姍一塊玉米面窩窩頭。當時，趙守中就喜歡上了那個皮膚白白、眼睛大大，洋洋氣氣的姍姍。
兩個人偷偷地搞起了對象，勞動中，守中總是在默默地幫姍姍，不讓她太落后。兩個人暗地里輪換偷看《青春之歌》和《簡愛》。夏天的夜晚，兩個人坐在場院高高的麥秸堆上，說著悄悄話，守中給姍姍帶煮雞蛋，姍姍給守中帶大白兔奶糖……
第二年，國家開始從工農(nóng)兵中選拔大學生，守中和姍姍一起被推薦上了中陽師范專科學校中文系，三年后畢業(yè)都分配到了中陽二中。
工作了兩年，兩個人要結(jié)婚時，遇到了阻力。姍姍的爸爸媽媽堅決不同意兩個人的婚事，一再要求姍姍想辦法調(diào)回上海，哪怕丟掉工作也要回上海。姍姍和父母翻了臉，結(jié)了婚以后就再也沒有回過上海。只是哥哥在姍姍結(jié)婚的時候，來了趟中陽，給姍姍買了一件織錦緞的大紅棉襖，一條紅紗巾，還帶了一大包的上海奶糖。
松喬已經(jīng)九歲的時候，上海的哥哥寫信，讓姍姍回上海，說父親病重。那時已經(jīng)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了。
姍姍帶著松喬回了趟上海，見到了父母。其實，父母都沒有病，哥哥只是找個由頭，讓姍姍回來，慰藉一下思念女兒都快要抑郁的父母。
見到了父母，姍姍摟著父母大哭了一場，姍姍又成了那個父母溺愛，哥哥寵愛的乖囡。姥姥見松喬粉團玉琢，形似姍姍，舉手投足，又神似姍姍。外婆外公愛屋及烏，對松喬百般寵愛，像是從松喬的身上彌補這些年來對姍姍的虧欠。
這以后，每年寒暑假，姍姍總要帶著松喬，或者帶著守中、松喬，三個人回上?？窗职謰寢?。外公外婆見松喬聰明伶俐，學習成績好，就想把松喬的戶口辦到上海，將來考大學也可以就近考個復旦什么的，畢業(yè)以后也可以留在上海工作。
但姍姍分明看出了嫂子的不悅。說的也是，爸爸媽媽和哥哥嫂子侄兒一家五口住著三十多平米的兩間小屋，他們?nèi)襾砹?，哥哥嫂子必須打地鋪。棚戶改造眼看就到他們這里了，戶口上再多一個人哥哥嫂嫂肯定不樂意。
姍姍跟松喬商量，松喬說，只要我愿意，我肯定能考上上海的大學，根本不需要憑借上海的戶口。再說，我還不一定想在上海工作呢！我還想守著爸爸媽媽呢！我不想讓爸爸媽媽和外公外婆一樣，分隔怎么遠，見一面都這么難。
姍姍的眼睛馬上就紅了。遷戶口的事情以后就沒有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