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面篇·伍 落穴中爬出的惡鬼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陷入這種困境。
四周的植物高過我的肩,有一些幾乎快要比我的人還要高了,穿行其中,實在是太令人煩躁了。
那些葉片劃過我的身體,感覺毛茸茸的。
是的,我迷路了,這是我十六年來的人生里第一次!
不過我的人生究竟有多長,也是個問題。十六年只是決明子從我的骨相推算的結(jié)果,我自己并沒有年齡的概念。
畢竟我一直患有間歇性失去意識的怪病。
我的記憶簡直千瘡百孔,不知為何,它最遠只能追溯到兩多年前?;叵胱畛醍a(chǎn)生意識時的感覺,也十分地模糊,只記得像是被關(guān)在什么地方。漆黑昏暗,連自己是睜眼還是閉眼都無法分清。在那樣的地方,覺察時間的流逝是很艱難的。我像是在夢里,又像是醒著,只覺得很累,但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飲水。
在那樣的狀態(tài)里持續(xù)了很久很久,直到披著斗篷的巨大身影從黑暗里冒出,有東西亮了起來,是他手上點燃的防風燈。
決明子把防風燈放在地上,沉默地等待著什么。片刻后,我的意識再次模糊了。我的記憶再次中斷,直到一年后,這次眼前的景象明亮了許多,我見到了無數(shù)叫不出名字的東西。木質(zhì)的桌椅、墻壁、書架......還有,一個叫做房子的大木頭盒子。
那時,我已經(jīng)在果州了。
決明子告訴我,我的意識是被人用術(shù)式抹去了,而我只要跟著他,早晚有一天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事實上我也并沒有除了跟隨他以外的選擇。
所以在果州的兩年,我實際有印象的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一年前,決明子給予了我遲到了十六年的東西,一個名字——肆拾肆。
時間拉回到現(xiàn)在,我所處的位置已經(jīng)離白崖中心的落穴非常非常近了。只是四周的植物擋住了視線,稍不注意,我一腳踩空掉進落穴之中也不無可能。
剛剛,我和決明子,跟隨族長來到落穴附近,他本是要帶領(lǐng)我們?nèi)デ熬€哨站。途中,我不經(jīng)意看到了這片,不知該說是園林還是什么地方。這些植物胡亂得長在一起,不似人為栽種的樣子,但附近除了這種毛茸茸的葉子外,沒有其他任何種類的植被。
雜草沒有,樹也沒有,很奇怪。這是我的第一感覺。
但我并不是會因好奇心獨自脫離隊伍的人,我在看到這里時,耳中聽到了什么聲音。
就像是什么東西在呼喚我,分不清那聲音是否真實,我像中了邪一樣徑直竄進了這片“矮樹叢”,等醒悟時,已經(jīng)不知身在何處了。
我彎下腰,仔細觀察這些葉子。突然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什么樹,而是一種寄生植物。葉子的根纏在一條條瘦弱的植物根莖上,攀著他們來到高處。在頂端,寄生植物結(jié)出更加鮮嫩的葉子,霸占了最好接收日照的高處。
他們在共生嗎?還是存粹是寄生植物殺死了這里所有其他的作物?難怪沒有雜草。
我伸出手,想要摘一片葉子仔細觀察。
突然,那些葉子像是動了。不對,它們一定是動了。
寄生植物的根松開了瘦弱的植物根莖,我抬頭看它的頂端,發(fā)現(xiàn)頂端的葉片竟然已經(jīng)合攏,那樣子像一個大號的釘子,釘子晃了晃,猛地向我刺過來。
我趕緊后跳,冷汗從我的后背冒了出來。整片“樹叢”都活過來了,它們蛇一般抬起來頭,向我靠攏。
我下意識拽緊了肩上連著匣子的帶子。
片刻后,那些“蛇”縮了回去,一切如同我的一場幻覺。
我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突然,異樣的感覺從背后產(chǎn)生。
我極其謹慎地轉(zhuǎn)過身??吹?,出現(xiàn)在背后的,赫然是一張隱藏在枝葉后的人臉。
“三來?”我試探性地問道,我記得他應(yīng)該留在村里了。
“你來干什么?”我問道,他還是沒有反應(yīng)。
我將手里的帶子捏得更緊了,一旦有什么異變,我可能會不歸一切地把它甩出去。
那張臉張了張口,卻未發(fā)出聲音。
然后,他坍塌了。
我看到一張人臉,在我眼前坍塌了。像是紙糊的燈籠融在水里那樣,整張臉癟了下去。據(jù)說思歸海中,有一種魚,它們在深夜把背部探出水面,背上就會長出人臉,勾引船員下水救人,然后一口將他們咬碎。
人臉背后,龐大的身軀從土里鉆出。
甲殼覆蓋的軀干,數(shù)不清的節(jié)肢,天吶。我簡直無法理解我看到了什么東西,那是蟲子嗎?
肥大的身軀扭動著,帶著密密麻麻的又短又細的步足,在樹叢中費勁地轉(zhuǎn)身。
像是一個把蜈蚣和蛆蟲最令人惡心的特質(zhì)結(jié)合起來,再放大幾千幾萬倍的生物。
隨著它轉(zhuǎn)身的動作,身體另一端,一個小巧的,只有一張垂著涎液的口的頭轉(zhuǎn)了過來。
這里才是他的頭,那剛剛那端是什么東西?我不敢多想。
那張嘴接近了,像是在嗅,但他沒有鼻子,顯而易見,也沒有眼睛。
我穩(wěn)住顫抖的手,拼盡全力把匣子甩到地上,太可怕了,這東西也能叫蟲?無論它有沒有惡意,我的精神已經(jīng)到了極限,無論如何,只有弄死它才能讓我平靜下來。
我把手伸向匣子。
“等一下!”背后突然傳來族長的聲音。
我還來不及回頭,他就把我撲到在地。
在我剛剛站立的位置,那條巨蟲的頭砸在了地上,把許多葉片連同泥土都一起吸入腹中。
然后,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巨蟲再次挺起身。它的嘴里沒有牙齒,更像一個巨大的吸盤。
族長甚至沒來得及哀嚎,就被整個吸盤吸住了,掛在半空。
我雙腿蹬地,想快速撲到匣子附近,但它搶先一步,肥胖的身軀直接把匣子壓在了身下。
族長的慘叫聲傳來,再不快點,他可能會死。
正在猶豫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抬腿猛踹巨蟲那些細小的步足,它們比想象中脆弱很多,立即有許多只“腳”被我踹掉,在土里徒然地蠕動。
我繼續(xù)攻擊那些節(jié)肢的連接處,蟲首向我這邊逼近,像是打算砸下來。
在距離正好時,我猛然接住族長的身體,一邊繼續(xù)猛踹斷足的缺口。它終于松開了族長,轉(zhuǎn)而將目標轉(zhuǎn)向我。
而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我將手里的圓球直接塞進巨蟲毫無防備的口中,它那張嘴的吸力差點把我也一起帶了進去。
我比族長體型要小很多,真會被一口吞進去也說不定。
一瞬間,一股熱浪從它的體內(nèi)升起,手上的吸力變輕了,我立即拖著族長拉開距離。
五月燈,以海氣石為燃料的新型燈具。使用燃燒猛烈的海氣石來發(fā)光的法子完全是大材小用,它在點燃后表面溫度極高,號稱小太陽,照明用的話發(fā)熱又太強,供暖用的話體積又太小。而且海氣石的設(shè)計安全隱患極大,稍加顛簸就有可能炸掉,這東西堪稱是霜橋商會那**商們賺快錢的代表性偽劣產(chǎn)品。
它在地上翻滾起來,簡直要在地上鉆出一個深坑來。
片刻后,巨蟲吐出一大團黑煙,晃晃悠悠地向遠處逃離。
我走過去撿起匣子,剛想要打開。
“阿肆,夠了。”是決明子的聲音。
“放他走吧?!彼又f。
“那就是鬼蟲嗎?”我的右手,巨蟲口中的涎液混著我的冷汗,黏糊糊地非常惡心。
“不,那是惡化后的鬼蟲。”族長終于喘著氣從昏迷中醒來了。
幾分鐘后,我們抵達了落穴邊緣。不遠處,能看到一片建筑群,建筑是石砌的,而非和村中一樣完全木制。那里就是前線哨站。
在我們面前,就是落穴的入口。我探頭盡力向下望,和飛艇上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太深太深了,完全看不出一點有底的趨勢。不過并沒有看到傳說中飄蕩在落穴中的云霧。
洞口很大,大到能輕易容納整個白崖村。我將視線移到陡峭的洞壁上,果然有很多洞穴。許許多多的洞穴口都懸掛著老舊的繩子,族長說那是歷次驅(qū)蟲儀式留下的。想到剛剛那樣的怪東西就藏身其中,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遠處的前線哨站,一面朝著落穴,一面朝著自村口延伸而來的路,剛剛那片奇怪的樹叢竟然就在前線哨站的隔壁,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些什么。
來到前線哨站的正面,首先通過圍墻中間空出的“門”,然后進入一個極寬敞的大堂,這里或許能容納村中所有人也不一定。
大堂內(nèi)回蕩著我和族長的腳步聲,它們混響成一片,讓我一瞬間疑惑它們是否來自其他什么人。
空蕩蕩的大堂內(nèi),只有中間擺著一些蒲團,四周間隔分立著承重的石柱,我仔細查看過,這里藏不下其他的人。
從大堂內(nèi)出來,空中的云翳變厚了,今晚大概不會是個好天氣了。
決明子見我望天,也跟著看了一會兒。
他問族長:“鬼蟲里,沒有會飛的種類吧?!?p> “從未出現(xiàn)過。”
“那就好?!睕Q明子說完用纏滿繃帶的手拍拍我的肩。
我放松繃緊的身體,把右手從斜挎在肩膀上的帶子上松開。
云中藏著怎樣的東西呢,不會是蜇,那種高高在上的東西,根本察覺不出敵意。剛剛的目光,應(yīng)當是人,不過怎樣的人才能做到藏在天上的云里呢?我想起了小說里御劍飛行的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