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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寫了,書里的角色都被你刀沒了

謎面篇·柒 愛為何物,恨為何物

  前線哨站勘察結束后,我們三人再次沿著來路回到村里。

  在這里,我必須補充一下剛剛發(fā)生的事,也就是我和決明子沒有立即動身回果州的原因。

  “實在抱歉,你們來的不是時候。今晚就是驅蟲儀式,因為上一次驅蟲的事,村民們已經不能容忍外人在驅蟲日留在村里了?!?p>  不用想也知道,族長說的是巧姐的事。

  “等一下,大師,”出人意料地,三來先慌張了起來,“徐叔,讓他們悄悄留下來吧,沒人會發(fā)現的,就像上次……”

  “別胡鬧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嚴重嗎?你哥哥的事,我也很遺憾?!?p>  決明子打斷了兩人:“你的哥哥出什么事了?”

  “在上一次驅蟲的時候,失蹤了。”三來說完看了看族長。

  族長嘆了口氣:“遇難了。”

  “確定嗎?是親兄長嗎?”決明子問。

  三來點點頭。

  “是雙生子?!蔽已a充道。

  “哦?那就有意思了?!睕Q明子抬起頭若有所思。

  “那可能要繼續(xù)打擾一陣子了,明天破曉之前,無論有沒有結果,我們都會自己離開的?!睕Q明子看著族長說道。

  族長沒有立即回答,興許是默認了。

  “但是,無論如何,不要出現在前線哨站,我不可能在那么多村民面前袒護你?!边^了一會兒,族長說。

  現在,在巧姐家院子的門口,族長和決明子都坐在臺階上。在我看來,他們正在做一種互相猜謎的無聊游戲。

  “大師,你當真有把握解決蟲災嗎?”

  “如果你真的有這份心,就不該隱瞞那么多事,”決明子站在屋檐下,他們花了一個上午圍著落穴走了一圈,“而且,叫我決明子就行?!?p>  “我以為方士的名字都是禁忌。”

  “對膽小鼠輩來說確實。”

  “我也不過是個剛剛入局的人,很多事我也不清楚,而且,有真本事的人,多多少少能看出些什么吧?”族長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

  “我知道了多少,取決于你認為我知道了多少。”

  說白了,兩人都不清楚對方底細,但又都不愿意挑明自己所掌握的信息。

  白崖究竟在隱藏什么?我不清楚,如果族長真心想讓我們幫忙的話,說不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到關鍵時刻,他對隱藏的那些事應該都不愿主動開口。

  我想起一句話,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還有一句話,叫“家丑不可外揚”。嘖,好像兩句在這里都不算很適用。

  屋外的雨早就停了,絳紫色的燈籠沾濕了,顯出陳舊的感覺,白崖整體的氛圍此刻更顯現了出來,兩字形容,一個是舊,一個是臟。

  “這已經是個死局了?!?p>  族長的煙桿子停了停,又動了起來,“這種事我也想過?!?p>  “和遺跡相關的東西都很玄乎,這里的情況又要特殊很多?!?p>  “你們當真要走?”

  “那不是你提出來的嗎,族長大人?”

  “我現在倒希望你們悄悄留下來。明天早上你們就會看到,白崖最神奇的畫面。但是不要呆在這里超過第五天的子時?!?p>  “限制是五天嗎?了解了,”決明子轉身就要進屋,“雖然不知道你的覺悟到了哪一步,但是,繼續(xù)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就好?!?p>  “大師,去村子其他地方轉轉吧?!弊彘L站起來說。

  “如果你認為有必要的話,也可以?!?p>  決明子使了個眼神,我知道,他是在說我不用跟著一起去了。

  那可太好了,我本來也沒興趣當他們的跟班,索性直接走進了院子。我走到堂屋內坐下,三來不知道去哪了,這里只有巧姐在忙前忙后。

  其實我更希望這里只剩我一個人。不過那也是不可能的吧,畢竟誰也不會想把一個陌生人單獨留在家里。

  我真正開始接觸其他人只有從去年恢復意識到現在不滿一年的時間,對人際關系的方方面面都還一竅不通。在與人交流的時候,最開始還老是說出奇怪的話,現在慢慢地,至少能學著別人的樣子交流了。

  但我還是喜歡獨處的時候,學習太累了,學人說話的風格和神態(tài)更累。

  “請用?!?p>  突然,一杯茶放到了面前。

  “謝謝?!?p>  老實說,一直在走神的我壓根沒看清她在干什么,又是什么時候倒好的茶。

  “大師有什么收獲嗎?”

  “我……我不是很清楚?!?p>  “我也希望你們留下來?!鼻山銚崦烂嬲f著,我抬起頭這才看清她有多年輕。

  或許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吧。

  “決明子很聰明,他一定能解決蟲災的?!?p>  話一出口,我突然有些后悔。就算蟲災被終結了又有什么用?她依然是個寡婦,無父無母,只能平白受人白眼。

  “那就好,”她給自己也倒上一杯茶,“你們方士,也信地獄嗎?”

  “方士也是普通人,信也有,不信的也有?!蔽也⒉徽J識其他的方士,這話里指代,實際只是我和決明子。

  “這樣啊,你們也不清楚。”

  “地獄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記得曾在書山看過,地獄里滿是審判罪孽的刑場,人死如燈滅,為什么總是有人幻想著死后也要繼續(xù)受苦。

  難不成死后的虛無,比地獄里無休止的受苦還難受?我不這么覺得,那過去的十余年我已嘗盡了虛無,所有人在出生前也已嘗過,那不見得有多苦。

  “……至少還能相見?!蔽衣牭搅诉@樣細微的聲音。

  “你說什么?”

  “如果有地獄的話,至少活人和死人還能相見?!?p>  “為什么要相見?”

  令人尷尬的沉默。

  一時間,我趕緊檢查自己的話錯在哪里,我構造簡單的腦瓜里從來沒有覺得死有什么重要的意義。它和生病,和誕子,和受傷,都只是人的一種狀態(tài)而已。我想不通活人為什么會想要再見死人,這不就和強迫別人不要生孩子一樣不講理嗎?

  不,說起來,別人的死又對自己有什么意義?死,就是不再相見,但是我們每天都會遇到很多人,在果州的祭月節(jié)上,站在賣糖畫的小攤前,一晚上我能遇到數百個陌生人,他們中的許多在我以后的時間里都不會再見了,那他們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分別。我完全不懂。

  “你好像,不像個孩子,”她輕輕說,“又或許是,太像個孩子了。”

  “有些人,你還有好多話想告訴他,還有好多事想和他做,如果在那之前他就死了,你就會覺得很難過。以后你就會懂了?!?p>  “嗯?!?p>  我并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時候,在有記憶的一年中,我身邊能接觸的人少之又少,能記住名字的也就只有兩人。

  一個是決明子這家伙,在果林沉睡一年,蘇醒后又一年,他只是把我教導成了一個合格的長工,而且是不拿工錢只包吃住的那種!如果他死了的話,我一定不會難過,頂多覺得難堪,尸體怎么辦,要不要報官,還有他留下來的住所和東西我據為己有合不合適?不會有私生子或情人跑來討要吧?

  這一定是因為我沒有什么想和他說的話,也沒有想和他做的事。他也一定沒有,我不覺得我在他眼里和一只送信的海東青有什么區(qū)別。

  另一個人,更是徹頭徹尾的怪物。燕姑娘,連家的二小姐,總是一邊掛著神秘的微笑一邊做著離譜的事。和決明子某些時候臭味相投。據說她在連府中一顰一笑都盡顯出大家閨秀的氣質,但暗地里的所作所為,不僅與貴族二字不符,有時候甚至讓人懷疑她到底還是不是個人。難怪果林的市井會有那么多神神秘秘的流言。

  我至今還忘不了和那怪物對視的第一眼,那是連家包下春意樓宴請?zhí)占业哪翘臁?p>  連家兩位小姐,連山鏡和連山燕,按照父母的安排,本是要分別許配給陶家兩位公子,陶之與陶然。鏡姑娘自幼恪守禮教。除了喜好研讀種類繁雜的書卷外,對父母之言皆一一順從,燕姑娘在及笄之年——說起來,現在用這種說法的人越來越少了——幾乎和姐姐從性格到外貌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直到一場大病后,逐漸變得怪異起來。

  連家與陶家的聯姻,應該可以說得上是指腹為媒吧,鏡姑娘對婚約沒什么異議,燕姑娘起初也是。但在連山鏡與陶之的婚禮開始進入的籌備階段時,她提出了將這次婚約中止。所以,實際上是連家臨時變卦,不知怎的,傳出去后卻變成了陶家不愿意娶。

  不過大小姐的婚事仍然如期舉行了。

  在連家大小姐成婚當日,按習俗,需要由陶家出錢在果州宴請女方賓客。僅在舉辦宴會一街之隔的地方,偷偷溜出來的連家二小姐正專心致志地一根根掰斷我的手指頭。

  我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面。

  “什么嘛,不就是個普通人嗎?”燕姑娘說完向我的頭伸出了手。

  那時我扭動著縮到墻角,一定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出去。

  燕姑娘拍了拍因我在地上劇烈掙扎而抖到她衣服下擺上的灰,她穿著參加宴會的華服,再一次走到我面前蹲下。

  一只手覆蓋住我的眼睛,帶著一種奇異的香味。我可能這輩子都忘不掉那股味道,異香和十指的劇痛同時在腦海里起伏。

  “你看,這不是一碰就碎嗎?”

  “一會兒你就懂了?!睕Q明子說。他就站在旁邊看著一切,手里拿著我的匣子。

  “他快要哭了唉,有紗布和板子嗎,我得做一下固定。”

  “你懂得還挺多?!睕Q明子的聲音近了點。

  “略懂一點醫(yī)術罷了。”

  蓋著我眼睛的手從下移開了,那動作一定就像給已死的我合上了眼。實際上我也已經沒有睜開眼睛的膽量了。

  “難得今天有機會跑出來,沒想到這么無聊。”她的語氣失落得就像沒買到最后一只紙鳶的孩子。

  “看好了?!睕Q明子走到墻邊,打開了匣子。

  ……

  “有點意思?!?p>  我的十指已經恢復了,一睜開眼,看到的是決明子的巨大頭盔和燕姑娘驚奇的表情。

  “那就再來試試別的?”

  “可以,但那是另外的價錢了?!?p>  后來斷掉的,好像是我的四肢。

  “阿肆,阿肆?”

  我從回憶里被拉了回來。

  “對不起,剛剛有點困?!?p>  “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跟著方士一定受了很多苦吧?!?p>  “沒有的事?!?p>  “總覺得那位大師怪怪的,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跟在他身邊,是不是......不太合適?”

  我現在有理由懷疑她是在委婉地表達決明子的悉心教導讓我有些腦子不正常了。

  “沒事的,他是一個很好的人?!?p>  最基本的辨識能力,我還是有的,比如那一天的經歷,絕不是什么好事情,當然決明子和燕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在果林一年,雖然接觸人員不多,我也漸漸學著像其他人一樣生活,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不過和正常人交流的機會幾乎沒有,也就是只學會了普通人的行為,而沒有學會思想的程度,這才輕易在巧姐面前露了餡。

  巧姐從柜子的上面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小盒子,她輕輕把它放在桌上,細細地擦拭過上面的灰塵,然后緩緩打開。

  盒中是各式各樣的首飾。

  “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嫁妝,”巧姐有些靦腆地說,她拿起一支銀色的簪子,看了看,又換了一支金色的,“這個你拿著,等以后出去偷偷找個地方賣掉,夠好久的花銷了?!?p>  “不,我不能收?!?p>  “拿著,”她把簪子放到我手中,然后捏緊我的手,“從這里出去后,一定要逃走?!?p>  她的眼神堅定地不容拒絕。

  我呆呆地把簪子握在手里,巧姐放下了心,輕輕把手移到我的臉上。

  “小時候,我還真的很想有個親弟弟呢?!?p>  我的臉好像在發(fā)燙。

  “阿肆?!?p>  是決明子的聲音。

  “在,在,我在這里?!?p>  我感到有些慌亂,胡亂地把簪子揣進衣兜里。不知道這家伙聽了多久墻角。

  “出發(fā)了。”

  “去哪?”這時候,一定不是回果林。

  “下地獄?!?p>  完了,我心里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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