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兩人的旅途(其五)
前方的商鋪不知為何凹進去了一塊。
他保持著一次抬腳只踩進一塊方塊狀瓷磚的規(guī)則,小心翼翼地,一步一跳地來到了凹出的空地。熟悉卻陌生的記憶涌上來,格子花紋的床單,鋪在并不怎么舒適的床板上。
“加油哦,要是從床頭跳到另一邊每一次都不踩到格子邊的話一天就會有好運氣哦?!?p> “真的嗎?”
姐姐燦爛的笑臉仿佛還在眼前,陽光有些刺眼,他不管怎么努力,回憶中的那張臉還是在光暈中模糊一片。
那時候,他的腳還小到可以放進床單的格子里,但他卻覺得,姐姐的身影和如今的差別并不明顯。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加油,還有好多個格子才能跳完呢。”
“......十六、十七......十八!姐姐!”年幼的他抬起頭,卻并沒有看到姐姐。
窗外的陽光仍舊明媚。
等等,不對,他記得窗外是鵝毛大雪。上一次那樣燦爛的晴天,是什么時候?
記憶出現(xiàn)了差錯,有什么東西逆著時間,在記憶的海洋里肆意生長。
“啪?!?p> 亞瑟回過神,發(fā)現(xiàn)左腳踩在格子內(nèi),右腳卻踏在兩塊瓷磚的邊線上。明明有這么大的格子,卻出了差錯,他搖頭苦笑。
上一次那么燦爛的晴天,大概和父親讓他坐在自己肩膀上的時間一樣久遠吧。
不知從哪天起,父親就變了,老是悶在實驗室里,偶爾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也一臉倦容。他或許是在為了什么惱人的研究廢寢忘食,但在亞瑟幼小的心靈里,父親的笑臉越來越少愁容越來越多,那不正等價于父親不再喜歡他嗎?
所以那天,聽到那樣的對話,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父親絕不會拋棄我們”,而是那么自然地接受了最殘酷的猜測。
他嘆了口氣,意識重新掌管了身體,他在兩塊格子的分界線上站定,邁出左腳,走出了格子。
重新觀察四周,不難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家影院,凹進去的空間是設置取票機和售票臺的地方。幾張長椅擺放在墻邊,供等待入場的人們休息。檢票口也設置在里側(cè)的墻邊,不是機械閘機,有一個供檢票員站立的臺子。
他想了想,往檢票口走去。走到已經(jīng)能看到指向各影廳的路牌的距離,他又折回來,在柜臺處找到紙盒,盛滿一盒爆米花。父親曾經(jīng)自己造過做這個的機器,但在那次在亞瑟面前演示的時候不小心燙傷他后,父親就再也沒做過這種東西了。
從檢票口進去后,道路分為左右兩邊,路牌顯示左邊通往1、3、5、7號廳,右邊通往2、4、6號廳。
亞瑟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堅定地向右邊走去。并不算寬敞的走廊,左邊的墻上每隔一段貼著一個巨大的數(shù)字燈牌:2、4、6。只有最前方,走廊的盡頭的墻上,貼著一個不發(fā)光的數(shù)字0。
那正是他選擇右邊的理由,指示牌上沒有0號廳。
走到盡頭后左轉(zhuǎn),經(jīng)過一個有些矮的門進入影廳。電影已經(jīng)開場,幕布上的畫面是比較昏暗的場景,使得沒有燈光的影廳內(nèi)也格外黑暗。他小心翼翼地走上樓梯,一排一排仔細搜索,整個影廳內(nèi)沒有除他以外的觀眾。
搜尋無果后,他在最后一排的第一個座位上坐下,一邊看著電影一邊吃爆米花。
反正也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不如干脆留在這里休息一會兒,他是這么想的。
電影的劇情莫名其妙的,主要角色盡是幾個小孩子模樣的可愛動畫人物,有一個家伙的手能夠變長變短,好像是個機器人。
唯一一個不是小孩子的主要角色,帶著一個面部看起來像鎖孔的奇怪頭套,他的幾個手下也帶著相似的頭套。
頭套男一開始和孩子們見了面,給他們安排了房間,還讓女兒和他們一起玩耍。不知怎么,后來他又抓了那個機器人小男孩研究。
......
男孩的手被切了下來,血從半機械的端口噴涌而出。
......
他往嘴里塞爆米花的動作停住了。他想起被AT的刀隨意切開的那些eva。
往后的劇情更加地出格,和可愛風的動畫人物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感。
“雖然很可惜,但這個身體被破壞掉了,但和你們相遇碰撞,是無可替代的喜悅,你們繼續(xù)前進,才是我新的憧憬。祝愿你們的旅途,充滿了詛咒和祝福?!?p> 這樣的臺詞,為什么會從一個反派嘴里說出來。不,不對,他真的是反派嗎?
面具男,所做的事業(yè),幾乎全部都是違反一切道德標準乃至人類底線的行為,但他卻能毫不愧疚地大談何為“愛”。甚至,每一個被他作為實驗品消耗掉的無辜的孩子,他都能念出名字,就像他真的愛著他們一樣。
亞瑟想起AT的話,人類的本性狡詐而殘忍,這個男人到底是遵從了人類的本性,還是已經(jīng)超越了人類呢?
影片結(jié)束,片尾曲響起,亞瑟沉浸在巨大的震撼感中難以平復。即是對這部電影中的人物,也是對創(chuàng)造出這個故事的人類。
“人類的造物,比人類本身要有趣很多很多。你是這么想的吧?”
影廳內(nèi),燈光驟然亮起,最后一排的座位,最中間的位置,坐著一位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性。
“姐姐!”他激動得立即站起身,從剛剛沉浸入電影起一口沒動過的爆米花被打翻在地。
“好久不見?!彼耘f坐著,側(cè)過臉,長發(fā)在她的側(cè)臉上掃了一下,落在裸露的肩上。
明明有好多話想說,明明有很多抱怨要講,但是,他卻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嘴唇張開,又顫抖著閉上,他的樣子像極了路邊即將干涸水洼里瀕死的魚。
“你知道什么是文化和藝術(shù)嗎?人類在基本需求滿足后,偶爾會產(chǎn)生這些副產(chǎn)品。”她示意亞瑟走近她。
他控制住自己臉上苦澀和驚喜夾雜在一起的表情,一步一步靠近她。
“注意要踩在格子里哦?!彼⑿χ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