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人的終末（其七）
莉莉絲的雙手與普通切葉蟻完全不同，那完全是渾然一體，從身體中自然長出的器官。這正突顯了她相比于普通切葉蟻的先進之處。
斷掌處沒有流出過多的血液，肉體蠕動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先是裸露的指骨長回原位，然后，皮肉逐漸覆蓋其上。
莉莉絲雙手作拳猛擊地面，震得四周劇烈搖晃，趁此機會，她極快地轉(zhuǎn)身，用尾巴橫掃面前一大片區(qū)域。
莉莉絲身體呈紡錘形，前方狹窄細小的地方是它的腦袋，上面除了一只大得像一口井的眼睛外別無他物。
她身后的尾巴，并非靈長類動物的體征，而更接近嚙齒類。尾部白皙得過分，隱隱透出紅色的血絲。從整體的形態(tài)上看，莉莉絲又像是一只蜥蜴。總之，是一只各方面都很怪異的縫合怪物。
AT快速奔跑繞到她的側(cè)面，吹了一聲口哨吸引注意。
用尾巴完成了一次攻擊后的莉莉絲警惕地轉(zhuǎn)過頭，重新鎖定了少年的身影。
這樣就好，AT想著，一定要先把她的注意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
莉莉絲雙手撐地，做出四足爬行的猛獸常見的威脅姿勢，下一刻，它或許就會像炸毛的貓一樣，一邊發(fā)出威懾一邊盯著AT轉(zhuǎn)身。
下一秒，狂風將亞瑟掀翻在地。
“好快......”
那并非是威懾的姿勢，而是蓄力，莉莉絲從原地彈射而出，如離弦之箭般沖向AT的前方。
AT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急停，向后退的同時將刀橫在身前。
被莉莉絲的動作震起的雪像潮水一樣涌向兩邊，在AT橫放的刀刃上一分為二。莉莉絲的側(cè)面，被劃出了一條線，血從傷口中滲出，那條線變成顯眼的殷紅色。
刺耳的哭聲此起彼伏，它們來自于莉莉絲的背上。莉莉絲的背上，像普通切葉蟻一樣掛滿了人類的四肢，或者頭顱。數(shù)量太多了，莉莉絲的脊背上，儼然是人類的殘軀構(gòu)成的一片密林。
脊背上的哭聲仍在繼續(xù)，有的來自那些人頭，有的來自更內(nèi)部，那些手與足之下。
這就是不斷演化后的“l(fā)ilith”與其他切葉蟻的不同，她身上的人類，并非掠奪而來，而是從她的身體中孕育出。
她代表的并非毀滅，而是新生。
雖然對于出現(xiàn)在她狩獵范圍內(nèi)的人類和人形，她只會帶來毀滅。
又是一次甩尾，這一次，仍舊被AT輕易躲開了。
從飛舞的雪后鉆出，AT繼續(xù)繞著莉莉絲奔跑。
她轉(zhuǎn)過來，腦袋緊緊跟隨AT的方向，頭上的獨眼竭盡全力地張大，幾乎要從眼眶中擠出。眼白中央包裹著褐色的瞳孔，正映照出少年奔跑的身影。
她弓起身，像野獸一樣發(fā)出憤怒的吼聲。莉莉絲的頭部并沒有發(fā)聲的器官，吼聲來自于她的背部，無數(shù)的人頭在手與足構(gòu)成的密林中長嘯，那聲音既像在狂怒，又像在哀嚎。
AT揮刀，以唐刀的刀身鏟起地上的雪，一邊奔跑，一邊這樣制造小范圍雪霧。
其實地上的雪大多粘連在了一起，以這種方式鏟起的雪，在空中總是保持著塊狀，根本不能很好地起到阻隔視野的作用。
AT只是利用這種重復的行為繼續(xù)吸引莉莉絲的注意，順便激怒她。
就是現(xiàn)在！
莉莉絲彎曲身體，作勢要繼續(xù)向AT方向沖撞，在剛剛起步那一刻，她的身體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她的左手肘關(guān)節(jié)處被一把刀貫穿，現(xiàn)在，刀的主人正雙手按著刀把。刀從關(guān)節(jié)處斬出，她的整只左手被切掉了前臂。
莉莉絲的背上傳來嘈雜的哭喊聲，可是它們明明在一分鐘前還趾高氣昂地嚎叫。獵手與獵人的身份轉(zhuǎn)變就在一瞬間。
莉莉絲用尾巴不斷敲擊斷手，將斷掉的前臂幾乎拍成了肉泥，但AT早已不在那里。
她又把尾部高高抬起，砸向身體另一側(cè)。
奔跑中的AT向前翻滾，離開了莉莉絲尾巴攻擊的范圍。
盡管看似莉莉絲在AT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亞瑟仍然明白，能造成這種狀況，只是因為AT很強，強得可怕。
他在雪地上移動的速度快到難以想象。又一刀落下，同樣的位置，莉莉絲的右臂也從肘關(guān)節(jié)處被切下。
這樣大概能安分了吧。
莉莉絲的半個身體失去支撐砸到地上，與身體不符的細小頭部無力地垂在地上。
她看向AT的眼睛沒有什么變化，背部的嚎哭聲吵得人心煩，在聲音的刺激下，連AT也產(chǎn)生了她正在求饒的錯覺。
“稍微，安靜一會兒吧?！盇T一步步走近莉莉絲。
莉莉絲的頭部以下，大約是頸部的位置，一部分肉體突然沙化。實體變成細小的顆粒狀物質(zhì)，聚成煙塵一樣涌向AT。
“不會要你命的，安靜一點?！盇T加快了速度，繞過涌向他的煙塵。
他終于來到莉莉絲的眼睛前，褐色的瞳孔近在咫尺，巨大的瞳孔中心像個穿衣鏡，映出了AT的身影。
也映出了AT身后緊隨而至的兩道煙塵。AT把刀插進莉莉絲瞳孔中，這樣的損傷，至少會讓她自我修復兩三個晝夜。
煙塵從AT背后包裹住他，還沒來得及造成實質(zhì)性傷害，就全部無力化。
嘈雜的人聲戛然而止。組成煙塵的細沙失去了讓他們懸浮的力量，灑在AT的肩上和地上。每一粒細沙都是微小的結(jié)晶，透明的身體里包裹著螺旋狀的內(nèi)核，這些也是納米機器脫離主體后的一種聚合形式。就像失去了宿主的病毒結(jié)晶體。
莉莉絲的瞳孔正中央插著一把刀，刀刃切割了瞳孔中完美的鏡面，將少年的身形一分為二。
這不是個好兆頭。
AT取下了刀。
莉莉絲的瞳孔仍舊沒有任何變化，沒有情緒，沒有喜怒，她仍是死物，“她”仍舊是“它”。
刀被抽出的一刻，異變突生。
本已掉在地上的細沙重新浮空，籠罩住AT的身體。除了露在外面的頭部，AT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完全無法動彈。
糟了，純粹的算力碾壓?；\罩住AT身體的切葉蟻，侵入了他的身體，通過干涉他關(guān)鍵結(jié)構(gòu)單元的運作，奪取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
頸部的動作也十分困難，AT只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莉莉絲巨大的眼睛。
她褐色的瞳孔中亮起了熟悉的藍色圓環(huán)。藍色的圓環(huán)靜靜旋轉(zhuǎn)，越來越亮，視線中的一切存在感都被它剝奪了，AT就像站在深邃的宇宙中央，目之所及，只有無人深空中幽藍色的光環(huán)。
“安提！快躲開??！”一個急躁的聲音割裂了宇宙寂靜的背景。
“你以為我是動畫里的皮卡丘嗎？讓我躲我就能躲？”AT連這句玩笑話也無力說出。
高速粒子射線從莉莉絲眼中圓環(huán)放出，以一條絕對筆直的線貫穿一切。龐大的熱量蒸發(fā)了沿途大量的雪，形成蒸騰而起的水蒸氣，水蒸氣又在極低的氣溫下迅速凝集，空中掛著水霧與冰晶混合的紗幕。
“安提!”
紗幕后，少年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禮帽從空中輕輕飄下，就像世界上最后一個魔術(shù)師完成了精湛的表演后弓身行禮，然后扔出帽子，瀟灑謝幕。
被射線蒸發(fā)后的地面露出一條極深的溝壑。
亞瑟再也顧不了那么多，沖向前，看著溝壑下殘留的東西。
少年僅剩的雙足留在那里，斷口處已經(jīng)完全碳化。
完美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