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qū)懸黄牒芫?，久到自己明明有時間卻仍然辯解自己沒時間，如同明明想和老友喝點酒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查了這個國慶節(jié)的天氣，天天都是好天氣，格外多的晴天，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夏日炎炎，只有節(jié)日的氣氛告訴我這是十月份了。一路上的陽光照射在我坐的公交車上，一路的柏油馬路，一路的地標線，比以前好那么多。
回到故鄉(xiāng)，我是很愉悅的，這里有很多的東西是從前沒有的，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去，騎個電動車就可以去，不用像以前騎自行車。
初三那年我突然很想去看看我家鄉(xiāng)的其他村子，不為了別的，就想著同學聊天時候，他們經(jīng)常說這里那里，而我都不知道，而他們知道是因為他們有親戚在那個地方。在那次考完期末考試之后，我便帶著a好友出發(fā)了。
a說：“這里的路不太好走，后面的路也不太好走。”
我說:“你就帶我走一次，我就走這一次，看看這邊什么樣子?！?p> “那走吧，你可別后悔?！?p> “保證不后悔?！?p> 就是這樣我們踏上了前往和我家方向相對的一面，我家在縣道的東面，而現(xiàn)在走的路在縣道西面。那個時候草已經(jīng)枯黃了，樹上的葉子都掉的差不多了，村子里不是人就是狂吠的狗，這些狗很是兇猛，有的狗甚至追著人不放，就這么一路晃晃悠悠終于讓我厭倦了。我便開始問a：“咱們還要騎多久啊，有點累啊。”
a說：“大概騎了一半吧，咱現(xiàn)在走的路還是挺不錯的，最后回家有一段好顛簸的路，顛的讓人受不了?！?p> 我以為那時候a是唬我的，再差的路我都走過，還能怕顛。
在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騎到了那段a說的顛簸的路，一開始我還是覺得這路挺好玩的，騎在自行車上的我感覺還挺舒服的，但是由于這路有點長，后面我就沒那么自信了，因為這路沒完沒了，感覺像二萬五千里長征一樣。這么說吧，如果一開始我是種新鮮感，但是到了后來，我感覺我的胃都快顛吐了，那種感覺不停的顛簸搖來搖去，上上下下，顛的讓人實在是頭痛，主要還是想吐，但是又吐不出來。在最后終于看到了我那熟悉的六橋時，我突然有一種解脫的釋然，從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想去太遙遠的地方了，你不熟悉，光有一腔熱情，并不能抵消身體的不適，相反，回到家更是一種累的半死加身體虛弱。那個時候我終于明白，a說的那段路有點顛簸，真不是開玩笑的。
有時候別人的告誡往往都是他們的親身經(jīng)歷，不要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就能熬過去，走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大眾的一份子，并不能超脫例外。
如今我并沒有騎自行車，家里的自行車也早不知道去哪里了，或許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賣掉了。有的只是更加方便的電動車，這要是擱我那時候，騎電動車可是最閃亮的人。就這一路慢慢的到了岸上，不得不說，贛江里沙洲小了一半，難不成現(xiàn)在還有人敢私挖河沙不成，結(jié)果往前一看，不出所料現(xiàn)在都是正規(guī)的挖沙。
現(xiàn)實的世界果然都越來越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破綻。
以前岸堤上都是石子鋪的路，要多難走有多難走，后來鋪了水泥路，結(jié)果沒過幾年那水泥路壓的就不像樣子。而我現(xiàn)在走的這新水泥路，估計也就修好了幾年，相比過往，現(xiàn)在岸堤上路修的屬實不錯，不光修的不錯，國家還在岸堤上兩側(cè)加裝了那種一看就巨硬的護欄，你要小車往上撞，指不定給你撞回來，護欄則只是輕輕的一個凹陷。我這村子抽水壩也已然翻新了，看起來抽水比以前好啊。想想以前那時候抽水，我就很難過。
剛剛把稻子割下來，馬上就要放水，但是水遲遲不到，不是別的，很簡單，抽水管那里不敢抽，怕爆管。
這邊稻子都收回家里了，我家的大隊這邊居然不抽水，這不是明擺著后面的田種不了嘛，反正村書記家又不種田，餓不死他們。村書記是個很神秘的，在此之前我完全沒聽說過，只知道他當了兩年后就在學校旁邊做了一棟別墅，裝起了空調(diào)，那個時候，我還是第一次見別墅，心里感慨，愿來別墅長這樣。
好不容易等到水來了，一開始也輪不到我們家。要等那些強盜一般的人放完，才能輪到我家放水，這個時候一般都晚上了。晚上放水很多的蚊蟲咬人，我爸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田上看水放的怎么樣，尤其是我家那個大田，不放一晚上都放不滿。這去田里放水啊，可是我當年的陰影，我那時候想，長大了我要把這些隨意扒開我做好的擋水壩全給打死，TMD，明明他們都放滿了，還扒掉我家的。整日都是奶奶在身邊說，誰去了田上，你趕緊去看看，咱們家的水放的怎么樣。奶奶的擔心是不無道理的，有些人很缺德，他把擋水壩扒掉，并不把你田里的進水口給堵上，這種人真的是數(shù)不勝數(shù)，我覺得他們一個個都是爛屁眼的人。
回到眼前，這些人已經(jīng)老的老，死的死。從堤壩上騎下岸，就到了大隊通往縣道那條路，印象中這條路修了四回，最多十五年，這條路足足修了四回。
我不得感慨，真是路的不幸啊。
這條大道上那個鴨舍小房子還在，居然沒倒掉，這小屋的生命力真的是頑強。
上了縣道，這條挨著縣道的人工河依舊寬敞，只是上面的橋都已經(jīng)換新了，由以前的彩虹般的拱橋變成了現(xiàn)在的四四方方的水泥墩橋。我并沒有文人的那種矯情，我只是覺得，新橋應(yīng)該把當初的橋名字刻上去，如“豐產(chǎn)6橋”。也沒有其他人那種聊以寄慰的說沒有以前的橋好。
這縣道兩邊已經(jīng)不是稻田了，現(xiàn)在改種藕了，夏天來了可以看荷花，萬畝荷花開起來也是姹紫嫣紅，像一片紅霞落在了地上，有這碩大的碧綠的荷葉做點綴，似一個個開懷大笑的小姑娘在其中，給這炎炎夏日帶來一絲絲微涼。
到了五橋，我便往涂家走，走著走著，就感覺這五橋的涂家的這條路爛的不像話，我估計這還是十多年前修的吧，照這么說，這條路超額完成使命，一點都不拉跨，給國家省了多少錢啊。
但是涂家這條路真的是太爛了，以前能走的可是有五米的標準路，但是現(xiàn)在也就留了中間兩米吧，兩邊已經(jīng)被比人還高的雜草所掩蓋，你也不敢隨便往草里鉆，萬一鉆出一條蛇來，那不是得不償失嘛。
兩邊的鴨舍基本上都破敗了，有的已經(jīng)完全倒塌，只留了鴨舍前面的水塘，那一汪碧綠的水，在攝影家手里是玉，在我眼里完全是一潭臭水池。這路的另一邊也是小小的人工河，以前挺干凈的，但自從這邊養(yǎng)了鴨子之后，就種上了水葫蘆，你想想看，那可是水葫蘆，當年涂家人多的的時候，鴨子也多，這些水葫蘆給鴨子吃隨隨便便給解決，現(xiàn)在不一樣了，養(yǎng)鴨人都差不多去城里了，只留下一群破敗的鴨舍和一群沒走的老人，這些水葫蘆就跟失去了天敵一樣，肆意的瘋長，這條小河，長滿了，滿滿當當?shù)?，那一片綠綠的，詩人眼里滿是生機，而我眼里，只覺得污了這汪小河和水下的魚蝦。
涂家這路很是爛，這要是當年，村子里的勞動力還在，大隊還敢不修嗎？死活也要按著你修這條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強的了一時，強不了整個時代把你淹沒在時光流水中。
到涂家村子一看，也基本上沒什么人了，都是老人，小孩子也沒幾個，基本上都跟著父母去城市了。
以后估計留下來的就只剩水葫蘆了。
這三天把家里二十五畝稻子曬好了，裝袋碼好，累的兩個大腿彎不下去。但是相比以前，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時候我爸說:“收割機來了，趕緊拿袋子?！?p> 我立馬拖起板車往田里奔，不似現(xiàn)在，直接裝車回家曬，那一開始收割機賊差勁，收割機上的人在機子上拿袋子裝好，然后掉落在田里面，碰到深一點的泥巴還不下去。割完之后還要滿稻田抗稻子，一袋一袋抗到路上，慢慢的拖回家，一板車只能拖個八九袋，前前后后要從中午拖到晚上月亮出來，又沒有路燈，只能靠著手電筒打光。
我家一般割的早一點，割晚了，就碰到了別人家也割了，就沒有曬場，那要是沒有曬場，那可是完了，谷子曬不干，就沒法賣出去，所以只能在太陽底下一遍遍的拖翻谷子，烈日炎炎啊。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卑拙右讓懙哪敲春唵?，但是現(xiàn)實中那就是壓在農(nóng)民身上的窮苦負擔，是真真切切的汗水滴落在土里，在水泥地上，在吃飯的碗里。
“趕緊裝袋啊，再不裝我家就要割稻子過來了。”說這句話的是俺村里的楊大嫂，平時做事就是蠻橫無理，愛占便宜的人。
我爸說：“我來收，估計明天收的完?！?p> “還等你明天啊，快快快，晚上趕緊把谷子收完，我們家馬上要割稻子了?！睏畲笊┻@蠻橫的說。其實她家沒有那么快，他只是想在我家收完谷子的水泥地上把那一些掉落沒掃完的谷子挖出來，掃在一起，好給她的雞鴨吃。
“崽耶，過來牽袋子了?！蔽野终f。
我說：“好哦，算了，我還是扒谷吧，我提不動裝滿的袋子?！?p> “今晚上我們趕緊收起來，明天割禾機來了要壓掉我們家的谷子，晚上多做一會?！?p> “好哦，爸，收好吃飯?！?p> 借著那明亮的月光和泛黃的手電筒光，就這么一斗一斗的扒到袋子里去，那一層層沙子和谷子里的灰就掉落在我的手上，我的頭上，我們的身上。夏天的夜，即使有明亮的月光，也是黑的不行。不像冬天的月光，照在地上是那么的光亮，即使冷，卻那么的有溫情。
而今，在這個依舊是我家鄉(xiāng)的村子，楊大嫂不見了，她已經(jīng)去了城里，她所要做的不再是和我們這群鄉(xiāng)下人爭奪那點稀碎的谷子，她要為她的房貸去和城里面的人一起為了壓力而更小心翼翼，扣扣搜搜的生活。
走在路上，碰到姨公，不是我的親姨公，這姨公已經(jīng)七十多了，前兩年還種了一兩畝地，現(xiàn)在不行了，太老了，已經(jīng)種不了了，只能在家里種種菜，在村里溜達溜達，找人說說話。姨公要是碰到我大伯，那可是賊喜歡說話了，說的很多，停不下來，到了吃飯才停，才回家。
我喊他“姨公，你今年還種田了嗎？”
姨公說：“崽也，冇啊，老幾哦，老的做不動了，動兩下就喘氣哦?！?p> 我說：“多喝茶有用不咯，多喝開水哦?！?p> “冇有用啊，老幾哦，老幾好可憐哦。”
我說：“不可憐哦，重孫子都有了，好不開心啊?！?p> “崽也，還有一個不曉得什么時候結(jié)婚啊，難啊。”
“不要急，不要急，這種事情急不來，晚點結(jié)婚也挺好的，挺不錯的！”
“現(xiàn)在女孩子少哦，都找不到，結(jié)婚難啊，難啊?！?p> “姨公唉，你就好好的養(yǎng)老哦，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還操得完這些心啊，哈哈?！?p> “崽也，說是這樣說，哪有不擔心呢，我像他這么大，兒子都出來兩個了，時代不同了，時代不同了呀！”
“那肯定啊，現(xiàn)在時代不同啊，結(jié)婚都挺晚的，都不想結(jié)婚，結(jié)婚多累啊。”
“那不是這樣說啊，結(jié)婚不能太晚的，太晚了沒人愿意嫁的?！?p> “姨公不要憂心，不要哦，你現(xiàn)在好好的開開心心就好了?！?p> “那是哦，開心哦?！?p> 我就是隨便跟老人家聊幾句，老人家都是說孫子還沒結(jié)婚，外孫還沒結(jié)婚，或者是孫女還沒嫁人。人老了，擔心的都是后代過得怎么樣，擔心過得不好，擔心生活不順，擔心生活壓力大，你說說，人哪有輕松的，這不就是千千萬萬中國人的模樣嘛，你要說你家的不是，我向來談大概率，不喜歡小概率，一百個有九十五個擔心后輩過得怎么樣，至于那百分之五，何必呢，家和萬事興說起來容易，但總有做不到的人，不必去執(zhí)著。
就是這么個時代，變化這么大，想想以前哪有路燈，現(xiàn)在卻在村子里裝起了太陽能路燈，簡直不可思議。說個我之前的心思，本來還想給家里門口買個太陽能路燈，想了一兩個月，結(jié)果后來國家裝好了，每條路都比以前黑漆漆的亮多了，但是以前的人都不村子里，幾乎都去城里生活了。
這群逃離了農(nóng)村的人，一旦回到故鄉(xiāng)，就開始侃侃而談，而且無不例外都會說，城里不好，鄉(xiāng)下自在，就算是楊大嫂也不例外，可是你們在農(nóng)村的時候，天天雞零狗碎，就算是為了一個不值錢的瓦罐都會爭得頭破血流，所以對于他們的這種矯情，我都是閉耳不聞，說的那么好，卻不見一個從城里回鄉(xiāng)下的。
小時候我最痛恨的除了栽禾，就是壓水了，要不停的壓兩百多下，才能把自己家的水缸灌滿，這么一下就搞了半個多小時，這幾乎是每天放學之后一定要做的事，雖然我有時候很樂意做，但是大多時候我很煩，因為我做完之后，我最喜歡看的《西游記》動畫片就播完了，那種錯失了幾個億的感受在心里迸發(fā)出來，童年的時候，有什么能比動畫片更珍貴呢？那可是錯過了就錯過了，沒有現(xiàn)在的點播，也沒有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電視，有的是只是錯過了的遺憾。
但是我今天回家卻再也沒有這樣的煩惱，我不光不用壓水了，還不用抽水了，現(xiàn)在都用上了自來水，想想農(nóng)村都用上了自來水，真的是不可思議，國家這得付出多大的心血啊，看著那自來水急沖沖的流出來，流走的還有我的童年，一去不再回來，永遠沒有回來的可能，都說要珍惜童年，珍惜讀書的時候，但是年少輕狂，仗著肆意的青春揮霍，又有多少人會去拼命的珍惜呢？人啊，只有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沒有失去，那么有的只是揮霍，如果懂得了不該揮霍，那可能人已經(jīng)到了無奈的境地。
我本來想把這篇文章取名《故鄉(xiāng)》，但是魯迅的名聲太大，我也不想和他重復(fù)。其實吧，我回到故鄉(xiāng)的原因和魯迅回到故鄉(xiāng)的原因有所不同又有所相同。
魯迅他回到闊別兩千多里的故鄉(xiāng)，在老家還有那么大一個宅子，回家時候帶了一個侄兒宏兒，我現(xiàn)在想估計是小孩子的天真活潑能夠緩解一下賣掉祖屋的悲傷，然而魯迅要去賣祖屋干嘛呢，原來是準備去BJ買房子，買多大，也不大，就二十多間吧，作為大哥的魯迅真的是太好了，他買房子就是為了母親，兩個弟弟都住在一起，然后希望快快樂樂過日子。
而我沒有魯迅那么好的祖宅，也沒有魯迅的負擔:兩個弟弟，更沒有魯迅那么好文采。有的只是回到家里幫收一下谷子，我時常跟學生說:“我是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徹徹底底的農(nóng)民兒子?！币驗楣茸犹嗔?，一下子收不了，足足收了三天，第三天掃尾，看到終于收完了，我那一刻真的是無比開心，但是開心之余又是莫名的心酸。每個人都接受了自己命運，而我雖然沒有魯迅那樣的福澤，只能依靠父輩在已過天命之年，仍然要他們來幫自己一把，在買房子的路上幫一把。
所以有時候想想，魯迅其實很偉大，他依靠自己文采能夠賺到每個月300多大洋，而他所要買的那套BJ大房子，那二十多間的大房子，才只用花掉他一年零兩個月的工資。一想到這就感覺很悲哀，放到現(xiàn)在，月入過萬的人也不是沒有，但畢竟還是少數(shù)，但就是月入過萬的人在如今的這里，也是需要花費十來年，并且不吃不喝，一輩子扣扣搜搜，不敢大手大腳，生了病不敢去醫(yī)院，看到朋友圈的好吃的不敢去亂想。那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就如同我，要買個房子，靠工資估計簡直是白日做夢。
新時代的我們，不可不謂是一位好青年，在用盡前半輩子的積蓄弄一個首付，然后搭上自己后半輩子的每個月還房貸，想想就是悲哀。
魯迅當年走的不輕松，我亦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