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在農(nóng)村更習(xí)慣叫正月十五,這天是沙塘子集。
吃完早飯大姐對姐夫說:“今天過節(jié),也給你放一天假,你別出去了,在家看孩子,我出去趕個集,隨便買點啥”。
姐夫巴不得在家呆一天,找理由說:“就不給我放假,大過節(jié)的也沒人修東西”。
大姐把眼一瞪:“咋的?不領(lǐng)情是不是?”
姐夫蔫了,這個老實人嘴笨不會說話。
大姐說:“來這后我第一次出去趕集,我得好好捯飭捯飭”。
大姐要強(qiáng),凡是出個門都要打扮打扮。
紅梅的頭發(fā)在枕頭上揉搓得像亂麻,她就坐在炕上用梳子通開,簡單的編了一下,梳了個大粗辮子。
下地洗了把臉只擦了點乳液,整張臉未施粉黛,白中帶著憔悴,和飽滿的大肚子一起構(gòu)成一個慵懶的孕婦形象。
她穿上那條黑條絨孕婦背帶褲,穿上軍勾皮鞋,最后穿上那件紅色毛呢大衣,在系扣子時扣子剛好夠用。
大姐:“走吧,和你不能走快,得慢慢磨,出去晚了就散集了”。
她們出了胡同沿著小路往上坡走,在道口那里,她這才清楚地看到沙塘子結(jié)構(gòu),和臥龍差不多,都是鎮(zhèn)嘛,但比臥龍大好幾倍不止,這真是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大鎮(zhèn)。
她問大姐:“沙塘子中學(xué)在哪里”?
大姐說:“在鐵北,鐵北我去過,地方很大,是文化區(qū),中小學(xué)校,鎮(zhèn)政府,派出所,郵局,車站,還有鐵路家屬區(qū),都在那邊,鐵南是商業(yè)區(qū),咱們趕集就去那里”。
她們走到丁字路口,往北是車站,往東就是寬闊的中央街,兩邊樓群錯落有致,中間的攤床和趕集的人黑壓壓,一直排到幾里路外。
大姐看看這,看看那,一會右邊,一會左邊,但她什么也沒買。
不知不覺她們逛到了市場中部,眼前開始隔三差五地出現(xiàn)爆竹攤,有的擺在地上,地上就花花綠綠;
有的擺在案板上,案板上就花花綠綠,擺在案板上的產(chǎn)品豐富,貨物充足,圍在那里的人多。
大姐說:“我有錢也不買煙花,別人家放就看唄,發(fā)射到天空誰都能看見”。
她說:“都像你這么想,天空就沒有煙花了,那又看什么”?
她們正說著,她的肩頭有人拍了一下,她慢慢調(diào)轉(zhuǎn)身,聞立笑呵呵地站在她身后,他問:“逛來了?想買啥就買啥,回去給你報銷”。
他又介紹他身旁的一個白臉青年,說:“這是我同事”。
對同事說:“你嫂子”。
白臉青年自來熟,說:“嫂子,我們買煙花來了,今晚單位放,到時候你去看唄”?
他眼珠一轉(zhuǎn)對聞立說:“聞哥,還勞駕嫂子跑單位干啥?借光拿回幾樣放去唄”。
聞立說:“她喜歡就買,我自己花錢”。
白臉說:“一起算賬得了,多少能怎么的”!
他們往前又走了幾個攤床,白臉指著一個案板上貨品擺放最整齊的說:“咱們到那里看看”。
一行人圍在了那家爆竹攤前,他們是聞立,白臉,大姐,紅梅,這四個人把小攤床占滿了,像是他們的包場。
聞立和白臉在選,大姐看熱鬧,紅梅在旁邊欣賞,她的連衣帽退了下來,攤在肩頭一圈潔白的長毛,大辮子在后背垂了一段,辮梢繞到前胸,劉海在風(fēng)中吹得有些凌亂。
她一樣樣觀賞著煙花樣式,魔術(shù)彈那種太平常了;
做成炸藥包的感覺會驚天動地;
有的屬于兒童款,附在各種形象上,小白兔,小猴子,今年本命年是雞,所以雞元素特別多,大公雞,小公雞,還有一家三口雞。
攤位那端有個攤主,攤床這端接待他們的是一男一女,男的頭戴一桿擼,像是蒙面大盜,他耐心沉默地站著。
女的長相丑陋,喋喋不休地推銷著,來了這么大的客戶她很興奮。
聞立選了幾個炸藥包,都是很貴的,一桿擼熟練地打包起來,輕輕地放在案板邊上。
他又靜默了,聞立選完了大宗的,就對紅梅說:“媳婦兒,你喜歡哪個?喜歡啥咱們買啥”!
她說:“那個大公雞挺有趣”。
一桿擼在大公雞里挑選了一個,輕輕放在她面前。
大姐恍然大悟:“你家孩子就屬雞是不是”?
聞立搶答:“對,我兒子是金雞”。他總是自信他能生兒子。
紅梅把大公雞拿在手上想看看煙花設(shè)置,聞立說:“喜歡就買,還猶豫啥”?
紅梅微微一蹙眉,聞立馬上說:“你慢慢看吧,我可不催了”。
她翻過來調(diào)過去地看,白臉調(diào)侃說:“嫂子你要改行做煙花嗎?那是搶別人飯碗啊”。
大家哈哈笑了。
女?dāng)傊饕才鯃龌蛘哂懞玫匦χ?p> 紅梅放下了公雞,聞立馬上對攤主說:“來五個”。
大姐說:“別盡買一種呀,勻出錢再買別的”。
聞立說:“人家喜歡嘛!喜歡就買”。
大姐咋舌說:“你真慣著她”。
紅梅又看見了一家三口雞,剛一搭眼,女?dāng)傊魇旨惭劭爝f過來一堆,聞立一件件來者不拒都放在了一邊,白臉又調(diào)侃說:“哥呀,我嫂子是不是看見啥你買啥”?
聞立說:“差不多吧,你問問她是不是”?這是事實。
紅梅專心致志地挑選著,大姐說:“你們就是有錢,我有錢也不買,看別人的多劃算”。
話癆女?dāng)傊骱瞄L時間插不上話,這時終于憋不住,又把那才華往外冒,她:“那可不一樣,沒聽說這句詩嗎?”
她清清嗓子,“今夜明月……大家望,不知落在誰家院”。
她想張口就來,不料卡殼了,但很快流暢地吟完了。
紅梅立即聽出她是道聽途說而來的胡謅,心想糊弄誰呢?并且她還懟了大姐,就來了小脾氣,她糾正說:“今夜明月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然后她對聞立說:“夠了”。
女?dāng)傊鞅灰孟裢踢M(jìn)了個桃核,咽不下吐不出來,本想抖才卻遭打臉,她原本鐵青的臉憋成豬肝。
聞立說:“那好吧,算賬”。
女?dāng)傊髂贸鲇嬎闫?,滴答滴答一頓按,最后把結(jié)果伸過來,說:“321”,大方地說:“310就行啦”。
聞立和白臉沒有核對,聞立掏錢。
女?dāng)傊魇掷镆呀?jīng)捏著幾個塑料袋了,聞立把錢遞過來,她就麻利地裝袋,在她忙亂之際,紅梅突然發(fā)覺這個男攤主全程沒說話,他一直站在攤床后默不作聲,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的一桿擼帽子只露出的兩只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她。
她回味過來,他好像一直時不時地看過來,她警覺地看向他,他垂下眼簾,在他垂目之際,她心里一抖,失控地戰(zhàn)栗著。
是他!
她怎么能認(rèn)不出他的眼睛呢?
她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他抬起眼簾又看著她。
正碰上她木雕泥塑般的眼神。
四目相對,默默無言,他們,在這樣的場合重逢了!
他謹(jǐn)慎中貪戀地看著,她爭分奪秒用目光垂詢,千言萬語他能否領(lǐng)會?
聞立那邊裝包完畢,他和白臉滿載而歸,大姐攙過她的手臂說:“走吧,夠今晚看的啦”。
她沒動,仔細(xì)地看了眼他身旁的那女子,慢慢挪動了腳步,慢吞吞離開了他的攤床,后面又有人去了,女?dāng)傊鳠崆榈慕哟?p> 她走過一個個人的身旁,一個個人擋住了她的身影,她回過頭,他的目光越過人縫還在目送。
她笑了,眼含淚光,微微點頭算作告別。
然后回頭朝前走去,她身后的人影越來越多,她淹沒在了人群里。
她沒認(rèn)錯,她們買煙花的攤床就是布萊克幫忙的表哥的。
布萊克全程看著紅梅,從她走過來,到站在他面前,他就像個隱形人。
隱藏了他的身,隱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