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過了鐵路道口,一個油門往北一竄,就到了一個胡同口,那里站著二十來個人,迎親似的翹首以待。
卡車剛停下,那些人繞到車后七手八腳往下放圍擋。
紅梅猜測他們是聞立的同事和朋友。搬家這么大的事他還能不興師動眾?
她抱著云飛走下車門,剛站定,從后面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擁抱住了,云飛也被擁入懷中。
那雙臂膀用力一緊才慢慢松開,她倉然回頭,見一小伙子正對著她嬉皮笑臉,二十多歲,白白凈凈的圓臉汗津津的,正是聞立同事白臉,元宵節(jié)買煙花那天見過一次。
白臉說:“嫂子終于來了,想死我了”。
聞立正站在車廂里指揮大家往下抬組合柜,他高高在上一眼看見白臉的嬉鬧,吆喝他:“x!一會兒你嫂子撓你,快點干活得了屁的”。
白臉笑著伸手接箱子去了。
紅梅這才往胡同里走,她的身邊是高高的大墻,她踮起腳尖往墻外看,那個赭紅色小二樓不正是聞立工區(qū)嗎?
他的工區(qū)與她們家正對著,這家伙上班好近??!
正在她往對面張望時,只聽有女人尖細著嗓子喊“聞立,讓你媳婦兒露個頭,章紅梅,出來”。
紅梅納悶地尋找,在工區(qū)小二樓的平臺上,一個中年女人探著上身,不顧摔下來的危險,正往這邊張望。
看樣子喊聲就是她發(fā)出的。
這是工區(qū)女職工無疑了。
他的工友們歡迎方式真特別。
兩扇結實的鐵門敞開著。
她的家到了,她要好好打量她的家。
鐵大門邊是一個小房子,穿過小房子下的走廊,豁然開朗一個四方小院,迎面一排平頂紅磚房。
這就是聯(lián)排十四戶,每家都高壘院墻,各自成院。
她進不去屋,男人們正在進進出出。
她的肩頭有人一拍,她回頭一見,臉上樂開了花:“四嫂,你來了”。
四嫂開心極了:“我來啦,你也終于來啦,哈哈”。
她們相見甚歡。
四嫂開門見山地說:“剛才喊你的知道誰嗎?是飯桶”!
紅梅一頭霧水。
四嫂詳加解釋:“樓上女工,四十多了,姓范,外號飯桶”。
紅梅笑了:“好有趣的外號”。
四嫂湊近了說:“那是最不要臉的女人,不管老頭子還是小伙子,工區(qū)那些男人她都撩,沒出息的男人們也愿意和她打情罵俏”。
紅梅沒說什么,她感覺四嫂嘴挺碎。
那點家當很快安置完了。
聞立招呼大家說:“到工區(qū)門口等我,咱們到街里吃飯去”。
紅梅說:“我不去了,我拾掇一下”。
聞立交給她兩把鑰匙,她正式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
四嫂邊往外走邊說:“我給你打包飯菜”。
一行人浩浩蕩蕩都走了,搬個家弄了這么大的排場。
院里突然靜下來。兩邊鄰居也鴉雀無聲,一列火車轟鳴著經(jīng)過,她腳下的大地震顫著。
云飛蹲在院里玩,她打量著她的家,房門新包的白鐵皮,釘著黃燦燦的鋼釘,鋼釘成心形,一個門就挺花心思。
兩個屋的窗戶是雙層鋼窗,保持著最初的棕色,兩層鋼窗內(nèi)新安了防盜鋼筋,房門一關整個的銅墻鐵壁。
聞立真怕別人偷走她。
進門是個一米寬的走廊,走廊左邊一個大屋,像客廳,右邊一個小屋,是臥室,小屋后連著廚房。
大屋好絢??!
墻壁潔白,地面鋪著橘紅色松木地板,她的家具都復制在這里。
這屋還有一物把她驚嚇到了,西北墻角立個高高的銀灰色大家伙,那就是冰箱嗎?他買冰箱了!
對面角還有一驚嘆等著她,是一張大床,淡雅的床單不知被誰掀開一角,下面就是席夢思嗎?
她來到廚房,再不見灰塵飛揚的柴禾堆,再不見笨拙的大鍋臺,而是嶄新的煤氣灶臺,上下水,暖氣爐。
小臥室除了一鋪炕只夠轉(zhuǎn)身,它的小不顯得壓抑而是溫馨。
與一座房也講緣分,這個房,這幾間屋,她一見鐘情。
就像鳳凰需要涅槃,她在地獄修行兩年整,終于來到她期待中的家。
這個家聞立沒少花心思,可是也沒少花錢,這里的每一寸似乎都鋪著鈔票,借來的鈔票,這讓她隱隱不安,她更愿意樸素的住著,一點點攢錢完善,那樣心里踏實。
院里有說話聲,她趕緊出去看,不由得喜笑顏開,大姐和妹妹領著兩個外甥走進來,大姐見到她就歉意地說“聞立說快搬了,也沒說哪天,這突然就來了,你姐夫在街里正好遇見他們?nèi)コ燥?,我才知道”?p> 妹妹抱起云飛,問:“記得我嗎?去年這時候你才那么一點大,賴唧唧總哭,你媽考試我哄你,記得我嗎”?
云飛當然不記得,但他對誰都不眼生,好奇的打量著妹妹。
大姐對大外甥說:“領倆弟弟在院里玩,媽幫你三姨收拾東西”,
大外甥儼然是一個有責任感的小哥哥,盡職盡責的守護著兩個小弟弟。
四嫂回來了,她兩手拎滿了食品袋,徑直走進廚房找了個盆,把打包飯菜統(tǒng)統(tǒng)放進去,她強調(diào)說:“都是單獨做的,聞立點了一道姜辣肉絲,說他媳婦兒愛吃,大熱天吃姜多上火!
他們都喝高了,都回工區(qū)了,今晚聞立當班,就得在工區(qū)睡了,你一個人敢在家嗎”?
紅梅說:四嫂,我敢?!?p> 四嫂笑了:“不敢也得鍛煉,找他們值夜班的就這樣”。
送走了四嫂,紅梅把大門一關,跑回了屋,她宣布:“咱們也開飯”。
三姐妹,三小孩,坐在茶幾旁,大姐把菜分裝好,足夠豐盛,云飛有兩小哥哥比著,也跟著要這個要那個。
紅梅問妹妹:“中考成績快出來了吧”?
妹妹說:“快了,錄取結果差不多一同出來”。
大姐說:“誰能想到,妹妹在家輟學幾年又上學了;我搬這里來,正犯愁沒伴兒,你就搬來了。哎,不管以前吃多少苦,收獲個兒子就值”。
她們姐妹間的談話只有她們能體會深意,是啊,陰霾不會永遠,陽光總會照耀。
大姐她們也走了。
新家的第一個傍晚來了,她把兩個屋的窗簾拉嚴實,按動大屋墻上開關,一道雪亮的燈光填滿房間,她這才發(fā)現(xiàn)棚頂?shù)乃羰悄敲磋?,她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感覺債務又多了一份。
她在每個屋來回走著,還有點不相信她已經(jīng)搬家了,這里是最后一站,還是會有更好的地方?
聞立隔天一個班,雖近在咫尺,也不許在家睡,這是她和孩子獨立的第一夜。
她不想睡家電倉庫似的大屋,在小屋炕上鋪得又厚又軟。
云飛依偎著她,母子進入到甜甜的夢鄉(xiāng)。
她身下的炕時不時就抖動一陣,她的夢像是浮在一片波浪上,又像在搖籃里晃悠。
星空下,她們的小院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