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學(xué)時,他匆匆回到辦公室,往初三文里看,她的座位空了,她和云飛都不見了。
她提前走了,可是,云飛和他約好了要坐車回家的。
他在回家的路上不死心地搜尋,但沒看見她們,看來,她特意躲避他。
是的,紅梅提前十多分鐘就走了,背著云飛。
云飛問她:“媽媽,林叔叔呢”?
她說:“林叔叔忙,咱們不要因?yàn)槿思铱蜌饩屠p著人家玩,知道嗎”?
云飛:“哦”!
他哪里懂這些!
路過她家胡同口,她對云飛說:“今晚媽媽上自習(xí),你不能再和我去了,今晚睡在大姨家吧”。
“好的,媽媽”。
他回答得很痛快。
她直接往大姐家去了。
布萊克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擺好了飯桌。
唐老鴨確實(shí)如她顯擺的,進(jìn)家門就吃飯,刷刷碗就出去玩,她真的很享福。
但是不是受到丈夫?qū)檺?,那只能靠她唱?dú)角戲了,她覺得幸福就幸福。
吃飯間,她不經(jīng)意地說:“今天下午,我到初三組坐了一會兒,原來你們班英語換人了”?
他掃了她一眼:“嗯”。
她盯著他:“原來的小宋多好,這個怎么樣啊”?
他想懟她,但一想,別給紅梅樹敵,就耐心地說:“挺好”。
她得寸進(jìn)尺:“她挺能裝的”。
他耐著性子:“不許背后議論人”。
她心想:看看,做賊心虛了吧?今天咋這么老實(shí)?
她理直氣壯起來,耷拉著眼皮扒飯,陰陽怪氣地說:“手指頭掉了也不至于像她那樣,掉塊皮包那么厚,誰知道里面壞沒壞?
矯揉造作給領(lǐng)導(dǎo)看唄。女英雄掉頭都不怕,看她那德性”。
說到這里,她感覺到太安靜了,抬起頭,不禁一哆嗦。
正遇上他冷峻的目光,冷得能把她凍死,她嘴唇顫悠幾下,又要吣什么,咽了回去,心里說:走著瞧!
她反倒不說了,大吞大咽,要把牙齒咬碎的架勢。
黃昏時,肆虐了幾天的風(fēng)安靜下來。
他騎車到交叉路口時,習(xí)慣性地看看那條小路,小路上沒有人,她今天也有晚自習(xí),難道到校了嗎?
當(dāng)他在十班講課的時候,他聽見她在九班,這個家伙,什么時候來了?
他是第二節(jié)自習(xí)又開始的時候回辦公室的,從抽屜里拿著東西來找她。
組里只她自己,他隨手帶上了門。
她正坐在椅子上,軟軟地靠著椅背發(fā)呆,受傷的指頭放在膝頭,紗布蹭得已經(jīng)看不見白色了。
從早到晚,帶著孩子上班,又繼續(xù)上晚自習(xí),手又受了傷,云飛說夜里媽媽背他打針,他親眼目睹她的累,心里如何不疼惜?
他不知道的還有,下午受了他老婆一頓指桑罵槐。
他站在她面前,輕聲說:“把手給我”。
她沒反應(yīng),他剛要伸手,她把左手藏在了右邊腋窩。
她依然靠著椅背,微合雙眸。
藏起來我就不敢動你了嗎?
他把手伸進(jìn)她的腋窩,軟軟的,熱熱的,他停了幾秒。
這就叫欲擒故縱,她自動地把手交給他,他輕輕拿了過去。
他用帶來的剪刀剪開捆綁傷指的線繩,然后開始撤紗布,只打開一圈,紗布就因血跡凝結(jié)粘在一起,只得一點(diǎn)一點(diǎn)揭,往下拆。
隨著一圈圈打開,血跡越來越大,在紗布上連成串,像一串血染的花朵,一條觸目驚心的“花帶”越來越長。
他的手不禁抖了起來,那會是怎樣的一個傷口呢?
他能接受嗎?
他自己手指掉了都沒這么疼,面對她的傷,他心疼。
他把手放在她的后腦勺,往他腰間一抱,她的臉貼在了他的腰上。
他不讓她看,不看那條花帶子。
她把臉埋進(jìn)他的腰間,感受著他五臟六腑的溫?zé)幔€有,他身上那久違的味道。
花帶子已經(jīng)觸地,終于到了最里層,有那么幾秒,他不忍直視,他試探著揭下來,但稍微動了動,又滲血,紗布浸透了血,粘在傷口上,藥粉和血塊凝結(jié)在紗布上。
看不清傷口,只見血跡模糊的一個指頭,藥粉味和血腥味重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慘烈。
他剪斷紗布,繞著傷口小心地修剪,修剪成一個圓片。
把一塊新紗布來回折疊幾下,灑上藥粉,貼著傷口包,指尖戴了個“小帽子”,在小帽子外面又纏了幾圈。
用剪刀破開一段紗布,變出兩條小繩,將兩條小繩反方向纏幾圈后打上結(jié)。
她重新包扎的手指輕便多了,兩條小繩打成個小小的蝴蝶結(jié),被他撥弄得像白蝶的翅膀。
她舉著小手指欣賞著,噗嗤笑了,把小手指勾了幾下,挺靈活。
他把帶血紗布團(tuán)起來扔進(jìn)了垃圾桶。
她看著他走過來,在椅背上仰望著他,蹙著眉頭說:“我成殘廢了,指尖沒了”。
他俯視著她的臉,安慰她:“放心,還能長出來”。
他們的對話就像一對稚童。
他輕聲問:“當(dāng)時哭了吧”?
她眼圈一紅,小聲說:“哭了”。
他想問:他呢?
但沒問。
當(dāng)年他給她纏戒指,撫摸著她柔軟纖細(xì)的手,對她許愿:一輩子舍不得讓這雙手做家務(wù)。
如今,那是個怎樣的混蛋不知珍惜?
真想砸碎那個家伙的頭。
他在屋里來回踱步,她詫異地見到他的怒容,喘氣都粗了。
她回想這一天,他盡心盡力地幫助她,剛才又貼心地?fù)Q藥,她當(dāng)然知道他所做的都是真心真意。
一直以來只是不敢回應(yīng)而已。
她的冷漠傷了他的心了?
她不能讓他再難過了,她才不管唐老鴨什么態(tài)度,她是個屁?
她站了起來,倚著桌邊,咬了咬唇,不知怎么開口,猶豫了一下說出真心話。
“你生氣了?你生氣我難過”!
重逢這么久以來,他終于聽見了一句她的“人話”。
驀然地,他真生氣了,因?yàn)?,等待了太久?p> 他向桌邊走來,直到不能再近,侵略性地面對著她,低聲說:“你心真狠!”!
這一句對她來說太重了,她的睫毛又垂下來,晶瑩的東西往那里匯聚,她雙手捧著兩腮,不再說什么。
他看見剛包好的傷指也那么托著,一陣不忍。
他軟了,柔了。
“坐下吧,一會上課還得站一節(jié)”,他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然后站在她身旁。
這一天,她的那頭長發(fā)呀,此刻是狼狽的極點(diǎn)。
他一縷縷從她的風(fēng)衣領(lǐng)里掏出,梳理著,她的發(fā)絲極其細(xì)軟,沉沉的,涼涼的,手插在里面,像捧著一股清水。
那年在大壩上,他們席地而坐,他一眼不眨地看身前的她扎頭發(fā),那時沒這么長,她變戲法似的用皮筋套扎好了,他看呆了。
從那時起,他就喜歡她頭發(fā)里的秘密。
她害羞的時候,最愛把頭發(fā)遮住臉;他擁吻她的時候,他最愛撩去她腮邊的發(fā)絲,露出紅潤的唇。
后來,在那些天各一方的日子里,在夢中,她的頭發(fā)粘滿香肩玉枕,他一縷縷給她理,醒來卻枕畔空空。
此刻,她出奇的溫順,任由他的大手笨笨的在后面鼓搗。
頭發(fā)都擺到了外面,他雙手攥著,好粗的一大把。
是真真切切的攥著她的頭發(fā),不是夢中,他為與她關(guān)系破冰而百感交集。
他請求她:“別不理我!偶爾陪我說說話,說說我們的話,好嗎?
我別無所求,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甜,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就行。
你心里還有我,你藏不住了,云飛就是證明,云飛,這個名字是我留給我兒子的,你如果不愛我,就把名字還給我”。
他催促她:“答應(yīng)我呀?又不說話”?
她:“我都受傷了你還……”!
他:“別打岔,答應(yīng)我”!
她:“我答應(yīng)你,做你的好朋友”!
在她身旁,握著她的頭發(fā),他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他要她做自己的女人,可是,難道她說的不對嗎?
他們只能是朋友,最高級做到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