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將盡,四月欲來,蕓蕓眾生久候春光。
賣房錢在章紅梅存折上變成了一個數字,它來自于房,當然也用于房,她豈能亂動?
她對于房子的期待,就像鳥兒對巢的渴望,但這點錢在市里買房杯水車薪。
她一直在追逐安居樂業(yè)的路上,但命運卻讓她漂泊。
聞立的生活,她不甚清楚,如果知道他落魄,她不會幸災樂禍,同是小人物,如何不悲憫?
只是斷了,散了,各自奔波吧。
她每天上班時,火車載著她經過“家”門前,小院沐浴著朝陽;
下班時,又從它前面離去,小院落在晚照里。
她明知那里不是她的家,但那個小院,總是令她目光留戀。
小院啊,我來去匆匆,你可曾記得我?
當火車進入省會車站,當她隨著人群走出柵欄,川流不息的場面是她要面對的截然不同的生活。
在這里,沒時間惆悵,快回家,是她腳步的終點。
當她們母子都入巢時,那道青藍色的防盜門一關,再就不會打開。
她從不外出閑逛,臨睡覺時,她檢查好門窗才放心。
出租屋的廚房有扇狹長的窗戶,就在防盜門旁,窗戶外面就是筒子樓走廊。
出租屋雖然是二樓,但有了這扇窗戶變得像一樓一樣不安全。
那扇窗沒鋼筋防護,她貼滿了報紙,光線暗下來,別人不能窺視屋內,她覺得安全。
鄰居黃姨,那個笑瞇瞇的老太太看見了,笑著問:“你不嫌黑嗎”?
她笑了,說:“我習慣那樣”。
黃姨一家是唯一從這扇窗前走過的鄰居。
黃姨門里經常走出來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牽著一只大黃狗出來溜。
她判斷那是黃姨兒子,否則還能是誰?
但是一直不見門里走出兒媳婦樣式的女人,原來黃姨只領著兒子過?
好特殊的鄰居!
有一次,她下樓接云飛,也就是半路迎一下,然后母子慢慢往回走。
那天她剛下筒子樓,前面樹下站著一人,高大,牽條黃狗,正是黃姨兒子。
路過他身邊時,她打招呼說:“領它溜達呀”?
因為黃姨的關系,她才主動說話的。
那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從她往出走,一直盯到她經過身邊,不回應,不回避,低著頭,眼神射過來,直勾勾。
她就不再說什么了,徑直走過去,感覺怪怪的。
正常來說,他應該這么回應,哪怕淡淡的:“嗯”,這也算人話。
莫不是他有神經病吧?真是白瞎黃姨古道熱腸。
一天晚上,云飛寫完作業(yè)了,這是她們這一天的結束,娘倆都等待這一時刻,他寫作業(yè)慢,鉆被窩的速度快。
她也不含糊,奔波一天,身體終于回到床上,睡覺的時候也是她幸福的時候。
正在酣睡時,她醒了,好像是自動醒來的,窗外靜悄悄,黑得那么均勻,不像亮天,尤其她感覺才睡不久,怎么生物鐘就醒了呢?
她又閉上眼睛,剛要睡著,耳畔有響聲,從廚房傳來,她以為是幻覺。
響聲又傳來,清晰的,真真的,是敲門聲。
她一驚,睡意全無。
聚精會神再聽,“當……當……當”,又來了,敲鄰居門吧?
敲我的門干嘛?我又誰都不認識,再說半夜敲門干嘛?
她又看了看窗外,夜的黑無邊無際,黎明遙遙無期。
“當……當……當”!
千真萬確是敲她的門,很輕,很脆,很謹慎。
她頭皮炸了,心嘭嘭直跳,躺在被窩里一動不敢動。
還好,不是廚房里,是廚房外,門外,就是敲那個厚重的防盜門。
她緊緊地攥著被子,蒙上臉,好像這樣才安全。
如果沒有那個開向走廊的窗戶這樣確實安全。
但那扇窗戶,只要一腳就能踹碎,擋報紙有什么用?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不按住都要蹦出來。
她以為敲幾下就會消失,但想錯了,不但沒消失,聽上去那么執(zhí)著,耐心。
一個調子不變,怕別人聽見所以很謹慎,怕屋里聽不見,所以很清脆。
在深更半夜中,一下,一下,再一下,有韻律地敲,間隔時間好像在等什么。
沒收到反應,就再敲。
她嚇癱了,骨頭固定在床上一般。
敲門聲就是不走,她摸摸自己身體,一副睡覺狀態(tài),這要是闖進屋來,她就是待宰羔羊。
不能坐以待斃。
她慢慢坐起來,穿上外衣,比平時費時好幾倍,因為手抖,渾身抖。
打開臥室門,昏暗中,廚房的防盜門黑黢黢的,想到一門之隔的外面,此刻正站個人,她腳步膠在原地,邁前一步的勇氣都沒有。
她看了眼那個危險的窗,魂飛魄散,那扇窗像個人趴在上面,突然晃動起來,搖搖擺擺間又不動了,原來是樓下樹冠的影子。
驚嚇過度還能挺過來,勇氣就來了,她躡手躡腳地朝門走去,剛到門口,“當……當……當”,就在面前響起,在她幾十厘米外,就是敲門者,一道門隔著,隔著不安好心,隔著罪惡。
她一下發(fā)現門上的貓眼,踮起腳往外看,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她想起門外那個“?!弊?,貓眼被它擋住了。
她屏息靜氣,外面的也在息聲斂氣,只有敲門聲在繼續(xù),繼續(xù)著一種“交流”!
時間凝滯了,也被忽視了,不知多久,感覺很久。
敲門聲最后一遍后好久沒再響起,走廊上傳來開門的聲音,很輕,很近,就在防盜門外,那只能是黃姨的門。
然后,再無敲門聲,她“等了”十多分鐘,還沒有。
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回身握著菜刀,又來到門前,手在門把上一旋,鎖開了,她突然一推門,門外什么也沒有。
她把頭探出去,筒子樓走廊空蕩蕩,樓下的樹冠晃來晃去。
幾步之外,黃姨的房門靜悄悄。
“嘭”她帶上門,“咔嚓”鎖好了。
把菜刀放回去后,往臥室走的腳步不再凌亂,一場虛驚把她練膽大了。
第二天早晨,她按時起床做飯,吃飯時,她問云飛:“昨晚你聽到聲音了嗎”?
“沒有哇”!
不奇怪,他在套間,而且,有媽媽在,孩子從來不知道害怕。
沒過幾天,她又遇到那一人一狗,他又是直勾勾地瞅過來,她沒回避,直視著他的眼睛,經過他身邊時,他把眼神調開了。
她確信無疑,就是他,半夜敲門的壞蛋。
她和二姐說起此事,二姐一拍大腿,“報警呀!為什么不報警?正在他敲門時,警察抓現行”。
可不是嘛,只顧害怕了。
隨后的日子,走廊里依然能偶遇黃姨,黃姨絮絮叨叨地說:“哎呀,我總想給你捎垃圾,不敢呀,怕有用”。
她對黃姨依然如故,黃姨一無所知,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