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出現(xiàn)在家門口,母親她們正在吃晚飯,林洋愣了,坐著沒動,母親嗔怒地看著他,唐老鴨審視地觀望著。
他調(diào)動氣氛:“我們明天去市里公園玩,誰去?舉手”?
林洋很乖地舉手說:“我去,爸爸”。
對比云飛,他是跳起來,“Oh My god”,說著跑上來在他脖子上吊秋千。
兩處的氣氛不一樣,這里明顯的冷清。
他把林洋攬在胸前,低頭愛撫著兒子,“暑假作業(yè)都完成了嗎”?
“嗯,我還看了很多書”!
“爸爸抱抱沉不沉”,他把林洋拔了起來,滿意地說:“沉不少,好兒子”。
猶豫一下問:“想沒想爸爸”?
林洋大幅度地點點頭,“想!爸爸你每天都忙什么工作”?
他撫摸著兒子的肩膀,親吻著他的后腦勺,小聲但清晰地說:“爸爸愛你”!
母親禁不住眼圈紅了,想走開舍不得,這一幕父子情深太難得。
他對母親強調(diào):“媽,你也去,就一天不累”。
母親破天荒沒把“家里沒人,二黑不行”放嘴邊,她笑了,那就是同意。
唐老鴨不必邀請,她認為舉家出游怎么能缺她?
她順理成章地準備去了,首先打電話告知麻友們:“今晚別等我了,我出不去,明天我們?nèi)页鋈ネ妗薄?p> 飯后,在客廳里沙發(fā)上,林洋一直膩著他,他和母親聊天,他與老太太能有什么共同語言?
當(dāng)聽眾而已,老太太把七大姑八大姨,她最近獲知的家務(wù)事說了個詳細。
到九點多,他顯出疲倦,第二天還得玩,洗漱后就進書房了。
母親在沙發(fā)上,看他書房的門輕輕地,執(zhí)著地關(guān)緊,嘆口氣,也休息去了。
他要躺下來時才想起,哦,沒給她短信,看到時候不早,她也累了一天,算了,不打擾她,他安心睡了。
第二天早晨,準備往車站去,他和林洋站在門口等,婆媳兩女人事兒太多。
婆婆要帶這帶那,老唐要穿這穿那。
最后終于下樓,老唐戴了頂盾牌那么闊大的草帽,窄窄的一步裙上身配寬肩黑西服,漆黑高筒襪裹著沒肉的細腿直通高跟鞋。
他用吃驚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他們一直沒有交流!,“游玩怎么能穿高跟鞋”,這句他也省了。
在公園里,他輕車熟路地當(dāng)向?qū)?,省去很多彎路,母親很開心,看著紅的,白的,粉的荷花嘖嘖稱奇:“開得真好啊,花朵那么大”!
林洋不像云飛那樣攏不住的活潑,乖巧中拘謹?shù)馗?,孩子很少出來見世面?p> 站在昨天站過的地方,他心里感激她的提議,他要告訴她:老媽很高興,林洋肯定能記一輩子”!
唐老鴨掀開大草帽一角,也感嘆:“這里支桌玩麻將多過癮啊”!
他聽見了,看向水面的眼神閃過厭棄,走開。
今天他就是當(dāng)向?qū)砹?,不在意自己心情如何?p> 看完荷花依然是劃船,就像少一環(huán)節(jié)對不起母親兒子似的,搖著槳,他發(fā)覺胳膊很酸痛。
“嘗嘗新鮮,坐回船就行了,回去吧”,母親不忍兒子勞累。
“時間沒到,錢不能白花”,唐老鴨一副累死你活該的局外人姿態(tài),為了平衡她坐在他身邊,他反感極了。
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依然是鋪塑料布野餐。
吃的比較晚,大家都很餓,大有風(fēng)卷殘云之狀。
他咬著面包發(fā)短信,這是他發(fā)出去的第一條。
“老婆,我今晚要送她們回去,明天下午我回家,帶大白菜葉給你打包吃,等我”!
滴,發(fā)出去了,有農(nóng)村菜園的大白菜葉她一定很高興。
他吃完了那塊面包,打開手機檢查,沒有回音,等一會兒吧,就有了。
他攥著手機喝了半瓶水,耳邊依然沒提示音,打開檢查,還是沒小信封。
這家伙,還在午睡?
她一直沒回信,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小時。
“老婆,干嘛呢?”,寫到這里他抬頭瞥了一眼,正遇上母親洞悉一切的目光,他匆匆寫到:小懶豬,給我回一個字就行。
他匆匆發(fā)出去了。
接下來就是等,耐心地等,焦慮地等,不安地等。
突然猛地站起身,他往遠處走著,打電話,但是一直響到自動掛斷,依然聯(lián)系不上。
他魂不守舍,她們發(fā)生什么事了?
急死人了!
他做出的每項猜測都令他出冷汗,只得安慰自己,沒事,可能沒聽見。
千猜萬猜,就是猜不到他的娘子生氣了,生氣加傷心,傷心生決絕。
下午三點多離園,原路返回火車站,他買了三張回去的車票。
檢票時,他發(fā)票似的每人一張,對母親說:“我不送你們回去了,我……有事”。
母親沒說什么,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瞅他。
這時他只得和老唐說話了,“到沙塘子車站下車,知道吧?別過站”。
老唐嘟囔:“不說好送我們回去嗎”?
這個女人除了會搓麻,出門就慫,單單讓她正確下火車都是負擔(dān)。
林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他俯身在兒子肩頭,抱歉地說:“開學(xué)后爸爸又能經(jīng)常回家了”。
在檢票口,他不能往里進了,母親蹣跚的背影和林洋幼稚的背影,相依相偎,消失在人流里,他轉(zhuǎn)身就往外逆行。
碰碰撞撞中出了火車站,一溜煙地疾走,二十多分鐘的路程不到十五分鐘,他氣喘吁吁回到了小區(qū)。
迫不及待地看著五樓窗口,靜悄悄的,沒有盼歸的身影。
他小跑著上樓。
開門的手哆嗦起來,娘倆的鞋都在門口,她們都在家,他松口氣。
云飛光腳噔噔噔跑出來,久別重逢般,“Daddy,你可回來啦”!
往上一竄,摟過他的脖子親了一口。
在表達感情上,他與他媽媽都極其充沛,愛得炙熱,恨得冷酷。
他眼睛看著他們臥室的門,親了云飛一下,放下了云飛,往前走去,剛到門外,“嘭”里面關(guān)上了。
他搶步一推,推不動,扭動把手,扭不動,里面反鎖了。
這是怎么了?
起碼說明她沒事,他放下此心,懸起另一種心情。
“知道媽媽怎么了”?
他悄悄向云飛打聽。
云飛坐在他的小床上,身邊圍繞很多空了的食品袋,小聲說:“昨天回家就不高興,晚飯時對我說:你一天嘴沒閑著,晚飯就不做了。
然后她就睡覺去了,今天早晨吃的粥和雞蛋,到現(xiàn)在我們都沒吃飯,我問她餓不餓,她說不餓,不讓我打擾她”。
云飛的表達清晰完整,他知道了,她是生氣了,也猜到了生氣原因。
他把食品袋子抓到一起,捏著出去了。
來到廚房,開始做晚飯。
她在床上蜷縮著,聽得清楚,廚房開火的聲音,還聽見他安排云飛吃飯的聲音。
你累了一天,進屋就做飯,這是存心讓我不自在,看你進來的!
她悄悄打開鎖,回到床上。
他沒和云飛一同吃飯,腳步聲往臥室來。
在門外下意識地用力推了一下,本以為鎖著,屋門突然大開,他跌進來。
她背對著門躺著,聽見他險些跌倒,突然覺得好笑。
超過24個小時醞釀的委屈和怒氣,霎時煙消云散,但她沒動彈。
他繞過床邊來到她對面,她一翻身轉(zhuǎn)過去。
只要他像以前那樣,俯身溫柔地抱著她,說句:“我這不回來了嗎?小傻瓜”!
她會立即轉(zhuǎn)身,伸出雙臂摟緊他的脖子,委屈地訴說:你不在身邊,你知道我怎么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樣就什么都好啦!像從前那樣,甜得發(fā)齁!
可是,他沒有!
他上了床,在她身后仰面躺下來,雙手墊在腦后,看著天棚出神,不說話,不問話,不哄她。
她等了一會兒,再一會兒,空氣凝結(jié)了,互相的呼吸都不均勻。
回了一趟家,就回這里甩臉子?
她反身坐起來,猛地一推他,他正躺在床邊,毫無防備,涼席又光滑,他被推床下去了,坐在床與窗戶的夾空,幽怨地看著她。
這是她沒想到的,她又氣又急,淚水迸濺,“不愿意回來就走吧,心不在這里也沒意思,我不用你可憐,你走”!
她一天不梳不洗,穿著吊帶睡裙,臉蒼白無血色,委屈地垂淚。
他默默地站了起來,好像要走,但最后坐在床上,過了一會兒,躺下來,后背對著她。
這樣子可把她的委屈之河決堤了,她猛地撲倒在枕上,卷起枕頭一角,捂著臉嗚嗚哭。
兩個人背對背,她越哭越傷心,是她自己止住的哭泣,岑寂中偶爾突然抽噎一下,渾身一抖,然后是兩個人的沉默,好似屋里沒人一般。
他起身出去了,云飛吃完了飯,他把碗筷拾掇進了廚房,督促云飛洗漱,安頓好他睡覺。
再進來時,臥室朦朧烏黑,他站在門口,她蜷縮的身影在床上小小一團,可憐兮兮的。
他無聲地嘆口氣,合上窗簾,扭開他這側(cè)的床頭燈,一團黃暈無力地灑在床上。
目光所及之處,那是什么?在淡黃色的涼席竹塊上,點點血跡,在她翻身留下的地方。
往上一看,她米白色的睡裙后襟,觸目驚心的一片殷紅。
他心頭一陣痙攣,快速地計算一下,點點頭,日期對上了,她的大姨媽來了。
這個冤家,剛才反復(fù)激動和折騰中,浸出不止。
她當(dāng)然不知道染臟了衣物,但肯定不舒服,蜷縮成一團。
頭發(fā)把臉蓋住,從平穩(wěn)的呼吸來看,她睡著了,帶著委屈入夢。
曾經(jīng)每個月的這幾天,她懶怠憔悴,被他嬰兒般呵護,那是如何盡心!
可是這次,她又哭又氣,他不管不問,心狠至極,想到的都是她不懂事,想到的都是母親和兒子孤獨回家的畫面。
他癱坐在床上,一拍腦門,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真是債??!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