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醒了,清醒地看待發(fā)生過的事,有的像夢,有的很清楚。
她清楚地記得,她和布萊克通過一次電話。
那個電話是她向他求證:你走了嗎?
他答:走了!
然后,他們再無聯(lián)系!
她的記憶中就是這樣。
衣柜里,他的衣服不見了,鞋柜里,放他鞋子的地方空了。
他什么時候倒騰的?
她推測也是那通電話后,但具體什么時候她不清楚,也不屑于求證。
她很好奇,他做這一切時是怎么想的呢?
午夜夢回是意志最薄弱的時候,手機(jī)在枕邊靜止,它沉默了太久,只要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她就能問這幾個問題。
“布萊克,你做過的說過的,是真的嗎?
你真的只是為了滿足當(dāng)年心愿,你是不是早就要退,就是在等待一個借口?
你不辭而別,當(dāng)我問起你時,你也就算答復(fù)了?所以不再給我解釋!
其實(shí),我就想說,你真的沒必要這樣,你大大方方地告訴我你走了,都走了,我不會死!
我們轟轟烈烈一回,曲終人散時說句再見都不敢嗎?”
她只想問這幾個問題。
聽他怎么說?帶著鄙夷的這些問題羞不死他!
但也許他已經(jīng)無所謂呢?
好幾次她忍不住,但好幾次都忍住。
問這些有意義嗎?
一旦開口問,就掉價了!
她的狠是令自己都咋舌的!
有一種愛叫善意的謊言,也可以說是打著愛的幌子武斷,二姐在醫(yī)院與布萊克的對話,二姐對她只字不提。
而是告訴她,在她稀里糊涂的日子里,他從沒回來過。
云飛把那張他寫有電話號碼的字條隨手一放,沒給他打一個電話。
在她和云飛之間,那個人消失了,誰都不提。
每天通勤累成狗,忙是解決一切矯情的良藥!
此生再不矯情!
如此,甚好!
轉(zhuǎn)眼間五月到了,草木春深春又回。
花前月下,是春夜獨(dú)特的美,但這樣的美與她無關(guān)了。
她最愜意于每晚臨睡前,仔細(xì)洗好臉,把頭發(fā)梳散,換上舒服的睡衣。
皎潔春月愛在她窗前徘徊探看,她走到客廳窗前,驀然見浩浩深藍(lán)里那輪柔情似水,情不自禁地仰頭對視,突然刷拉一下,雙手一合,將簾遮掩,任憑月色撩撥山川曠野,她要睡覺了。
來到臥室,刷拉,又把兩片紅簾對合,閉了燈,在寬綽的大床上,挪過孤枕,伶仃地躺著,一縷青絲在指間輕捻,閉上眼睛不思不念,讓自己安然入夢。
她的窗融入夜色里。
這是她習(xí)以為常的起居,日日天天,平凡平淡。
但有一夜與以往不同。
那一夜,樓下涼亭里坐著一人,他仰望高高的五樓,終于等到她出現(xiàn),見她穿著他熟悉的睡衣,對天空出神,在他目不轉(zhuǎn)睛中,窗簾一合,她不見了,只剩一窗模糊。
他能想象出客廳到臥室可以走幾步,他的目光跟到臥室窗口時,她出現(xiàn)在那里,窗簾又一合,簾后一黑,只剩一窗朦朧月影。
涼亭里的人從遠(yuǎn)方顛簸而來,來到心心念念之地,坐在涼亭里很久了。
只為看她一眼,盯著窗口已目酸淚流。
他是布萊克。
他回來了,卻不敢敲開家門,不敢再一次說:我回來啦!
不敢!
那次就是他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瘋癲,她尖叫,她被一針扎在肩膀,被擔(dān)架抬出去。
她被當(dāng)做精神病,而這一切,都因?yàn)樗蝗怀霈F(xiàn)。
她有多恨才那么生氣!
氣有多大才病得那么重!
他心里壓著巨石,他要解釋!要澄清!要懺悔!
他也要清白!
然后呢?
讓天崩地裂重演?
他又做縮頭烏龜銷聲匿跡?
他不能!
不能親自到她面前,他只能求助。
他被大姐扇耳光后,他對這個攤床小業(yè)主放棄求助希望,而他發(fā)現(xiàn)一向善解人意的二姐冷酷起來,更絕情。
他最后的希冀是求助黃梅。
他回到沙塘子找到黃梅家,當(dāng)面請求她:“你三姐誤會了我,求你轉(zhuǎn)告她真相,我不求她不恨我,只求她不要那么生氣,這對她恢復(fù)健康有幫助”。
他覺得這個不僅僅是打動,還有實(shí)際幫助!
“哦,她有兩個姐姐,還有我這個妹妹,她挺幸福的,我們怎么會照顧不好她呢?
你放心吧”!
“這是點(diǎn)錢,轉(zhuǎn)交給她”!
“哦!不用?。∧隳没厝グ?,她沒有錢,我們都能幫她”!
黃梅是大姐和二姐的結(jié)合體,她更高一籌。這條路又行不通了。
他像困獸!
章紅梅本人他不敢見,她的三姐妹聯(lián)合驅(qū)逐他!
一陣撞籠子后,他明白了:
他一個發(fā)配到山旮旯的教書匠,渾身帶著鄉(xiāng)村大巴的臭味,在省會大城市,不被需要的,沒人需要他拯救。
自卑也好,自知之明也好,他沉默了。
閉上嘴是多么艱難,而不如此,還能怎樣?
他要完成一樁心愿:親眼看看她!偷偷看看她!
于是他來了!在杏花滿枝時。
雖然樓高,雖然隔著窗,雖然模糊不清,但親眼看見她心平氣和,他很欣慰。
涼亭旁的杏花在月色下香氣更幽,他躺在長椅上,分別后,第一次離她這近。
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明月在薄云里穿行。
鳥鳴,多么熟悉的鳥鳴,多少個良辰,他在鳥鳴中醒來,她更像小鳥兒依偎著他。
那些美好的日子啊,不要再想了,他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回憶是對心的蹂躪!
他坐了起來,昨夜杏花落了一層,新的黎明已來臨。
幾個耄耋老者在慢吞吞踱步,他們把一生的光陰故事藏在心底,眼下只有沉默陪伴著他們。
他出神地看著。
有一天,他也會這么老,與她的故事會不會忘?
陸續(xù)有人出行,他看向五樓,窗簾拉開,她起床了。
她在洗漱,她在叫云飛起床,她準(zhǔn)備出門了,今天她上班,這些日常他知道。
當(dāng)一個窈窕女子,披著中長靚發(fā)經(jīng)過涼亭時,他的目光粘在她身上。
她步履輕盈,她徹底恢復(fù)了!
她一定走過很長很久的路才好起來的。
她往車站走,他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后面,這條二十多分鐘的路,他們攜手走五年多!
此刻,她不知道他正在身后,這條路,他們像路人那樣走。
他的背包里裝個特別的東西,是一張?zhí)厥獾募垺?p> 上面寫到:準(zhǔn)許原告林森與被告唐鳳枝解除婚姻關(guān)系。
他自由了!
他多么想親口告訴她,我自由了!
但他沒機(jī)會!
他明知沒機(jī)會還是帶來了,涼亭知道,杏花樹知道,這里知道!
而他親眼看到她很好,心愿完成。
她往候車室去了,他要去客運(yùn)站乘車遠(yuǎn)行,回到他的流放地,閉塞的山旮旯江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