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冬日凌晨四點十分,從沉沉的睡夢中,她被鬧鈴催醒,感覺睡著不久,就被叫起來。
鬧鈴第一遍,她睜開眼睛,頭上是嚴密的布簾,小空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在鬧鈴響第二遍前,她坐了起來,就像一個有臉的人,不愿被再次催促。
坐起來的瞬間,她很迷茫,我要干什么?
我做這一切有意義嗎?
這個問題不能深想,下一個動作具有突破性---掀開棉被,她下了地。
像機器啟動,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干起來!
摸黑按下床邊電飯鍋的按鈕,昨晚已放好水米。
開關(guān)聲“啪”特別響亮,廚房亮了,昏黃的光下,破破爛爛的一切靜默著。
當她擰開水龍頭時,水流激越地沖下來,當她把手插進徹骨的涼水里時,她整個人精神了。
她要做兩缸子飯。
一缸里裝米粥和剝好皮的雞蛋,當她擰緊蓋子時,欣慰一下,完成一缸,這是云飛的早飯。
當鍋里煮燉著肉時,她站在灶臺前稍息,廚房窗外一片漆黑,不遠處有棟高層,只有一個窗口亮了,像懸在高處的一盞燈。
這盞燈她總能看見,應(yīng)該也是陪讀家長做飯了。
人們都在睡覺,那盞燈讓她覺得不那么孤單。
鍋里的肉差不多熟了時,她把昨晚切好的蔬菜倒進鍋里,鍋鏟子聲音特別響,她萬分小心,怕驚醒云飛。
裝飯缸時,先用開水燙一下冰涼的飯缸,然后蹲在電飯鍋前,一開鍋蓋,熱氣騰騰的飯正好。
缸底裝飯,上屜裝菜,擰緊缸蓋,動作要爭分奪秒,這是午飯,六個多小時后吃,不能涼。
一系列動作下來,不必看時間,她也知道幾點了。
這是她精打細算統(tǒng)籌出來的時間,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拖延,順延下來后,她就趕不上早班306。
那意味著到火車站時必須飛奔,否則火車又趕不上了。
為了讓自己從容一些,她把時間提了又提,確定在四點十分起床。
她這輩子最不怕起早,剛結(jié)婚時起早撈飯,現(xiàn)在起早給云飛做飯。
兩個飯缸擺在廚房案板上,云飛知道從哪個吃起。
她用幾分鐘把一碗粥和一個雞蛋裝進自己的胃里,這么早吃飯不好,但她沒辦法。
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她洗臉。
這是她唯一可以偷工減料之處,擦點乳液就OK,天生好皮膚省時省錢。
當她穿好大衣,夸上背包時,大約五點二十分。
關(guān)掉廚房燈,云飛臥室門閉得緊緊地的,靜靜的,她輕輕打開房門,輕輕關(guān)好。
開始一天的另一段。
她必須通過實驗?zāi)祥T前的胡同,她從迎著朝陽走,到看不見紅日,到晨曦朦朧,到現(xiàn)在的黑咕隆咚,她見證了太陽一天天晚起。
這條一百米長的胡同,北廁有棟廢棄的大樓,大樓的窗戶玻璃都沒有了,露出黑洞洞的一個個窟窿。
大樓一層有兩個門在使用,一家洗車店,還有一家倉儲。
倉儲卷簾門又高又寬,總緊緊地關(guān)閉著。
偶爾懸起卷簾門時露出里面深遠的空間,迷宮般堆滿了商品卻不見一人。
她膽顫心驚地經(jīng)過卷簾門時,經(jīng)??刂撇蛔〉木幵烨楣?jié):卷簾門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抓進去卷簾門一落。
路過倉儲卷簾門,還得經(jīng)過洗車店門,那個門像伺機而動的大口,怕它突然張開。
胡同的路面雨雪反復(fù),沒人清理。
冰層三四十厘米厚也就罷了,還凸凹不平,還光滑難走。
隔幾步一個聲控燈,沒響聲就黑著,她走著走著會突然一亮,她像暴露了似的,攥著背包帶連跑帶顛。
她的目標是省實驗?zāi)祥T,過了那里前方就是大街,那里的光亮是動力。
這一百米胡同,哪天她都得摔倒,來不及喊疼,連滾帶爬起來,奔著光亮奔去。
直到過了實驗?zāi)祥T,也就接近大街時,她才松口氣。
大街上的路燈在黎明時很昏暗,大街空蕩蕩,偶爾有出租車無聲地劃走,車燈像紅色的燈籠,在大街上浮游。
作為本市最中心的大街很寬,她必須穿過去,到對面,306站點正對著胡同口。
306站牌下只有她一個人,沒誰要在5:30等車。
就在這個站牌下,她從滿眼綠站到到黃葉飄零,到凄風苦雨,到雪花紛飛。
現(xiàn)在已經(jīng)站第二輪,云飛高二了。
對面的逸夫樓,透過路燈下晶瑩的雨絲看它,它默默無語;
透過路燈下迷茫亂雪看它,它靜立無聲。
306路終于從南邊的燈河里游過來,她上車往車站去。
開始乘車旅程。
旅程寂寞,她會打開手機瀏覽下網(wǎng)絡(luò),這是現(xiàn)代科技帶給她的陪伴。
學(xué)校三令五申不準上網(wǎng),她就不在學(xué)校電腦上玩了。
云飛在手機上給她下載了QQ。
有一天,她在久不露面的空間寫到:凌晨四點十分,你們在干嘛?我是這個城市最早的鳥兒!
手指一點,發(fā)表出去,不再關(guān)注。
午休對通勤人來說,像旅途中點站,從食堂回來,靠在椅背上,短暫休息一下。
她打開手機,對話框里跳出幾句話:你為什么起那么早?
干嘛去?
她一看來者,激動了一小下,是紅魚。
這條魚一直在列表里亮著,從不發(fā)表動態(tài),她偶爾看看就過,偶爾想起,她說過要把他紅燒,燉了,覺得那春天的插曲挺好玩兒。
但他消失了整個夏天和秋天,她沒問過:你哪去了?
不問!
對任何離開她的人,她都不問。
只是有點遺憾,沒說一句謝謝你,謝謝你帶給我快樂。
其實離開的每個人她都記得,但她不會尋找。
這次,見到紅魚游過來,她覺得他也就是順便吐個泡。
她也回個泡兒,“上班?。⌒『ⅰ?!
“在哪里上班?要那么早”?
她想了片刻,寫到:“從市里到鄉(xiāng)鎮(zhèn),坐火車,所以要早”。
“你那里很冷吧?”
“冷”!
“你空間相冊改密碼了”?
“哈哈”!
“我進不去了”!
“哈哈”!
“能讓我進去嗎”?
“你不是會飛檐走壁嗎?還會開門撬鎖,那就自己想辦法唄”!
突然對面?zhèn)鬟^來一個圖片,但是打不開。
她的網(wǎng)速慢極了,她好奇到底是什么圖片。
打開瞬間大吃一驚,是她的相片。
“我偷的!”
“你這個壞小孩!”
“都被我偷過來了,想看嗎?”
她不回答了。
“咦?哪去了?
你在嗎?
喂,跑啦?
唉,又跑了!”
后面一直是他說,終于不再說,游走了。
幾天后的凌晨,她又站在306站牌下,平時方圓目力所及之處都不見別人。
那天在十來米外的路燈下站著兩個人,兩個男人,他們聲音很大,互相撕扯著,看樣子聽聲音喝醉了,貌似高個往回拉扯矮個,“走,回去睡覺”。
兩醉鬼大舌頭說出來的聲音在寂靜中特別響,也特別令她不安。
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她每天等車時,希望遇上人,又怕遇上人,而這回遇上的是醉鬼,特別嚇人。
她安靜地站著,眼睛偷溜著兩酒鬼動靜,她心里開始狂跳,因為那兩個人也發(fā)現(xiàn)了孤零零的她。
她清楚地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你去那干啥?找人家干啥”?
“我過去看看,讓她回去陪咱們”!
高個清醒一點,拉扯矮個,矮個往她這邊看著,掙脫著。
她分明成了獵物,兩個醉鬼一個要過來,一個不讓。
她手心捏出了汗,焦急地往南眺望,如果在連成串的路燈中,有兩盞燈是行動的,那就是306開過來無疑。
可是,那天的路燈之河,靜止了,沒有飄過來的燈。
矮個掙脫了高個,或者高個默許,兩醉鬼走了過來。
他們都光腳丫子穿著拖鞋,身上是酒店那種睡衣。
天寒地凍,也不怕凍死。
矮個在前面領(lǐng)隊似的,歪著脖子瞇縫著小眼睛,盯著她走近了。
走近了,發(fā)現(xiàn)他的上衣只系了下面扣子,露出凍得通紅的脖腔子。
他們站在她面前,挑釁地打量著她,她淡定地站著,眼睛看著逸夫樓。
那樣僵持一分鐘,矮個湊過來,
“怕不怕?你怕不怕”?
酒氣撲過來。
她怕得心要跳出嗓子眼了,兩手緊緊捏著,表情鎮(zhèn)定地站著。
鎮(zhèn)定是她唯一的“武器”。
醉鬼的紅鼻頭又近了一點,“你多大了?二十幾了”?
她沒動,說:“五十多了,孫子好幾歲了”。
哈哈哈,矮個醉鬼回頭看了眼高個,意思是,真能扯!
高個一副隨便他怎樣的態(tài)度,看熱鬧似的旁觀。
306還不來!
“走吧,別在這站著了,多冷??!哥帶你喝酒去,不白陪我們,給你錢,你開價”!
她裝作眺望胡同,醉鬼也往胡同看了眼。
她說:“我在等我老公,他一會兒就到”。
“臥槽”!
矮個又回頭與高個對視,轉(zhuǎn)過臉一副這樣表情:好啊,看看啥時來!
她那句話起沒起作用不知道,醉鬼沒動。
她看著逸夫樓,醉鬼看著他,雙方對峙著。
都在等著什么,醉鬼等著機會,她等306。
這時,她的余光中感覺一個龐然大物過來了,一扭頭,我的天啊,306來了。
車門剛一開,她跳了上去。
她從來沒有如此熱愛306路,在車上是最安全的。
她忘了,也是不屑,沒看兩醉鬼啥表情,306帶著她往火車站行駛?cè)チ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