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打電話叫我去他家里,聲音之恐懼,言語之迫切,聞所未聞。我不得不跑步前進。
氣喘吁吁進了門。傻子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拉著我走進他的臥室,急切、驚恐地指著窗簾。我定睛看去,一只大飛蛾……
我四處尋找。傻子問我在找什么。我回他,拖把。他問我要干什么。我回他,當然是打死這膈應(yīng)人的玩意。他急忙擺手、搖頭。我轉(zhuǎn)念一想,他是怕臟了窗簾。我說,無礙,先把飛蛾打翻在地,再用腳踩死,然后收拾地面,保證干干凈凈。他還是搖頭。我覺得麻煩,于是問他怎么辦。他讓我把飛蛾轟出去……
把飛蛾轟出房門,那是個費力活。飛蛾不懂人言,又不知人意。你攆它,它有可能會飛撲向你。我雖然能夠痛下殺手,但對于抱著“玉石俱焚”態(tài)度而來的飛蛾還是充滿恐懼的。我將找到的掃把遞給他,“你來吧。我害怕?!彼麌N嘚瑟瑟,壯著膽子,輕輕把掃把放在飛蛾下面?!吧蟻??!彼f。我笑出了聲,這么傻的嗎?要是能聽話,還會飛蛾撲火嗎?飛蛾一動不動,傻子抖了抖掃把,窗簾跟著震了震。我趕忙起身,躥出臥室,趴在門框觀瞧。飛蛾的翅膀沒有展開,自己還轉(zhuǎn)了半圈,頭沖下,屁股沖上。傻子靜靜地等。我不敢過去,怕他手一抖,飛蛾來個餓虎撲食。等了一會兒,飛蛾爬上了掃把頭。我目瞪口呆。傻子輕聲叫我,讓我把離得近那扇窗戶打開。我也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照做。他小心翼翼托著這位“大爺”,遞到窗外,手輕輕上下抖動,飛蛾展開翅膀,隨風遠去。我倆急忙把所有窗戶關(guān)上。
傻子請我擼串喝酒。席間他細述著飛蛾是如何用觸角試探掃把,翅膀的花紋如何漂亮,如何一步步爬上掃把,飛走時展開翅膀露出的腹部如何白胖。我舉著酒杯,插不上話,連告誡他開窗通風別開那么大都出不了口。有人對一只飛蛾的逃生居然能如此高興,真是令我大開眼界。為了自己高興是正常,為了他人高興是無私,為了蟲子高興……嗯……是有病吧!他眉飛色舞,我滿臉疑惑。他口若懸河,我閉口不言。簡直世界名畫。
回到家中,我還是不能理解。他明明很怕,但又不想傷害。最簡單的方式不用,偏偏搞得那么復(fù)雜。突然想起,他對待陌生人不聞不問,臉冷若冰霜。對待熟悉的人沉默寡言,臉上掛著微笑。對待蟲子耐心十足,善良溫柔。誒!好似對待我也差不多。我竟與一只蛾子待遇相同?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該生氣還是欣慰。
隨手將一只小果蠅拍死在墻上。飛蟲的尸體深深地印在了墻里?!皨尩模 蔽也坏貌黄鹕砟眉埥砣ゲ?,但也擦不掉,還要去洗手。看著墻上那尸跡,后悔自己的行為。也許開個窗,它就飛走了。初春而已,還沒有蚊子。嗯?等等。初春就有飛蛾了嗎?初春就有那么大蛾子了嗎?!
思來想去,想起傻子那張眉飛色舞的臉。初春,蛾子,傻子的臉。也許,他才不會想那么多。也許,這才是真正能令他開放心靈的事。傻子的心,走進去了,自己也會傻的。還是,睡覺吧。傻子的世界我不懂,也不敢懂。
我可不想脫離人類,與蟲子感同身受,再被他人觀察嘲笑。誒?好像哪里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