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該吃飯了。
青姨、白饃一桌,只有一小碟醬菜和幾個粗面饅頭。
李昭一人一桌,食物略加豐盛一些,有一盤醋漬芹菜、一個雞蛋,還有兩個胡餅,這樣的伙食水平,與販夫走卒之家無異了。
常言道:船破了有幫、幫破了有底,底破了還有三千菊花大鉚釘。
李昭家族世代貴胄、家資巨富,就算現(xiàn)在敗落了一點,也不該慘到吃粗糧的份上啊,問題還是出在李德身上!
當初為了掩人耳目,李德對外宣稱,自己只是代管一段時間,待李昭成年之后,就會把產(chǎn)業(yè)都歸還給他,自己還會好好養(yǎng)育這個侄兒,每個月給予足夠的錢糧、布匹,保證錦衣玉食、生活無憂!
這些話說的很好聽,可事做的就不漂亮了。
李德霸占祖宅之后,立刻趕走了原來的仆人們,大量安插自己的心腹人,又讓‘黃鼠狼’擔任了府中大管家,專門掌管錢、糧開支的事情,‘黃鼠狼’上任之后,不是克扣錢糧,就是拖延不給,尤其最近幾年,一文錢、一粒米也沒送到過小祠堂。
這邊只有一個女人、兩個孩子,根本就斗不過人家,又不能活活餓死,只好自謀生路了。
青姨的女紅不錯,買了一些生絲回來,織成絲綢到集市上出售,日夜忙碌、賺一點點差價,做為三個人的生活費用。
白饃也不能閑著,經(jīng)常和村里的孩子們一起,上山砍柴,下河摸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至于小李昭,每天就是吃飯、睡覺、看書三件事,基本上廢人一個!
……
平心而論,唐代的飯菜并不好吃,先說胡餅吧,唐代的石磨還比較落后,只有六區(qū)斜面,磨出來的面粉很是粗糙,還帶著大量的麥子皮,這種面粉做出來的食物,又硬又刮嗓子,口感非常不好。
再說菜肴,薄鐵鍋沒有,食用油也沒有,炒菜那是別想了,無論是什么菜,基本只有腌、醬、蒸、煮、烤幾種簡單的吃法,吃膩了,吃吐了,也沒有別的花樣,這一點上,皇帝老子也沒辦法。
吃法簡單也就算了,調(diào)味品也少的可憐,就是鹽、蔥、姜、蒜、豆醬幾種而已,花椒、胡椒、豆蔻,砂糖等香料也有,可是價格太昂貴了,只有達官顯貴才消費的起,平常人家想都不要想的。
好在李昭不挑食,以前在山地師特訓的時候,蚯蚓、螞蟻、蛇、蝙蝠……什么沒吃過,而且是生吃,相比較起來,眼前的就是美味佳肴了。
因此上,大口吃個香甜,很快就把飯菜一掃而光了,摸了摸小肚子,連個半飽都不到,在院子里蹦噠了半天,體力消耗非常大,需要更多的食物補充!
另一邊,看到李昭如此能吃,青姨是既喜且憂:
喜的是,胃口如此之好,說明身體完全康復了,而且比以前更健壯!
憂的是,家里的米缸快空了,積蓄消耗殆盡,怎么解決吃飯問題呢?
“九郎,沒有吃飽吧,這個饅頭給你!”
“不用了,我吃飽了。”
拒絕了青姨遞過來的饅頭,李昭拍了拍肚子,示意自己吃飽了,不過肚子里不爭氣的叫聲證明,自己在說謊話。
“唉,虧待九郎了,明天青姨給你弄點肉吃,正在長身體的年紀,整天吃這些清淡飯菜那行呢!”
……
青姨言而有信,第二天晚上,在李昭的飯桌上出現(xiàn)了一只香噴噴的烤雞,胡餅也多了兩個,可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一對銀耳環(huán)卻不見了,還有她的右手腕上出現(xiàn)了兩道血淋淋的抓痕。
李昭看在眼里,卻沒說什么,只是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和大家一起吃飯,不容拒絕!
至于那只烤雞,青姨、白饃兩個人不吃,他就一筷子也不動,既然是在一起生活,就要同甘苦、共榮辱!
雖然飯菜還是很簡陋,可是這一頓,三個人都吃的很甘甜,吃飯這件事情,吃什么是次要的,跟誰一起吃才是主要的。
吃完飯之后,青姨去刷洗碗筷了,李昭拽著白饃回到臥室,詳細的詢問起來……
“說,青姨的手腕是誰抓傷的?”
“是黃管家干的。”
“為什么?”
“今天早晨,青姨去集市上賣絲綢,結(jié)果碰到黃管家了,這家伙出言調(diào)戲青姨,還動手動腳的,結(jié)果二人在撕扯之間,就把青姨的手腕給抓傷了,絲綢也被搶了去,青姨沒有辦法,把自己祖?zhèn)鞯亩h(huán)賣掉了,買了一些食物回來。”
“黃管家、黃鼠狼,這個混蛋,我非狠狠收拾他一頓不可!”弄清原委之后,李昭怒火中燒,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小臉更是陰沉如水。
這副樣子,把白饃嚇了一跳,在他的記憶中,小主人怯懦、膽小、還沒有主見,就算是受了欺負,也只會躲在被窩里哭鼻子,從來不敢與人爭執(zhí),更別說打人了。
如今怎么了,蘇醒過來以后,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好了,沒事了,你去忙吧!”
“是!”
生氣歸生氣,又能怎么辦呢?
直接沖到正院,跟黃鼠狼打上一架,這肯定是不行的,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非讓人家撅吧了不可,就算加上白饃也沒用,這家伙也是個戰(zhàn)五渣!
去找李德、鄭氏告狀,更加沒用了,克扣月例錢的事情,就是他們暗中慫恿的,又豈會為自己主持公道呢?
勢不如人,只能先忍下這口氣了。
不過這個仇,自己記下了!
……
之后的日子里,李昭繼續(xù)窩在小祠堂中,白天就躺在床上裝病,晚上才出來活動一下身體,要想報仇雪恨,忍耐力是必不可少的條件之一!
又過了十幾天,終于有好消息傳來:李德、韋氏帶著兩個兒子、以及黃管家等人去了武安縣城,宅院中只有幾名老仆人留守。
原來李德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做一個鄉(xiāng)下土豪,他每年只在潛龍崗待上一兩個月,其余時間都是住武安縣城,一則經(jīng)營生意、賺取利潤,二則結(jié)交權(quán)貴,謀求進身的機會。
他可是做夢都想擺脫乞丐的出身,變成一個真正的貴族、最好變成大唐宗室子弟!
可惜如今的大唐帝國仍保留著魏晉時期的遺風,對個人的出身極為看重,士族、庶族之間更是涇渭分明,后者縱然再努力,也很難得到前者的認可!
因此上,李德努力了多年、花了無數(shù)錢財,也沒能真正躋進貴族圈子中,充其量就是一只哈巴狗,供貴族們玩耍取樂罷了。
再說李昭,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病貓頓時變成了小老虎:“好,走的好,既然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我也要做點事情?!?p> “主子,您要做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出去溜達溜達,刷刷存在感。”
“???”
出門而已,對普通人來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了,可放在李昭身上就有點不普通了。
之前受父母逝世的刺激,小李昭得了嚴重的抑郁癥、和中等的自閉癥,不愿與外面的世界接觸,更害怕見陌生人,一直蝸居在小祠堂中,幾年來從未走出去一步!
今天怎么突發(fā)奇想,要出去溜達溜達呢……白饃看了看天空,太陽是從東邊出來的啊!
出門之前,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李昭洗了個澡,打開了床底下的幾口箱子,里面裝滿了各式衣服,一年四季的都有,其中不乏錦緞、皮毛這樣名貴材質(zhì)的。
當初白氏夫人患病,預感到自己來日無多了,擔心自己走了以后,幼子無人照顧,會沒有新衣服穿,于是買回了大量材料,不分晝夜的縫制衣服,而且是從小到大裁剪的,足夠李昭一直穿到二十多歲了,就連結(jié)婚用的新郎禮服都有呢。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以后要是吃不上飯了,把這些衣服拿到當鋪去,應(yīng)該能換不少錢吧……哎呦,別發(fā)火,我就是想一想而已……哎呦,不是,我以后想都不敢想了,您息怒,息怒!”
賣衣服的想法剛一出現(xiàn),李昭就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就像被小刀子扎似的,右手也不受控制的舉了起來,狠狠的抽在了自己臉上。
這是小李昭的殘念在作怪了,雖然小家伙性格軟弱、行事窩囊,可也有他的底線,和要誓死守護的東西,比如說:母愛!
李昭連忙詛咒發(fā)誓,自己以后就是混的沿街乞討了,也決不會賣那些衣服的,心口的疼痛感這才消失了。
換了一件白色圓領(lǐng)長袍,腰系一條銀絲蹀躞(隋唐時期流行的一種功能型腰帶),再配上一雙小牛皮飛云履,李昭對著銅鏡照了照,沒問題,妥妥的小帥哥一枚,而后在白饃的陪伴下,走出了小祠堂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