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很快的,雷聲停止、云歇雨收,又變成了亮瓦晴天,香客們紛紛從躲避處走了出來、繼續(xù)的上香禮佛。
大雄寶殿旁邊有一座法堂,里面有十幾位精通佛法的高僧坐鎮(zhèn),專門負責給香客們解簽,兩個胖子率先走了進去,李昭緊隨其后,準備找一位高僧解簽。
不過今天來上香的人太多了,每一位負責解簽的高僧面前都排著長隊,如果按序就班的等候,只怕要等大半個時辰呢。
怎么辦法?
目光轉(zhuǎn)動之間,李昭發(fā)現(xiàn)法堂角落里坐著一個小和尚,大約二十歲出頭,生的唇紅齒白、眉目清秀,如果肯留發(fā)還俗的話,肯定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小和尚也是負責解簽的,面前卻一個香客也沒有,顯然是看他太年輕了,修行尚且不深,擔心解出來的簽不準。
李昭卻不在乎,徑直向小和尚走去……年輕怎么了,難道年輕人就不能有大本領(lǐng)嗎?
翻看歷史:曹沖六歲稱象、甘羅十二歲官拜上卿、孫權(quán)十八歲執(zhí)掌江東六郡八十一州;霍去病二十一歲封大司馬,帶領(lǐng)漢家兒郎北征兩千余里,斬殺匈奴七萬多人,封狼居胥,威鎮(zhèn)大漠。
以上種種,充分證明了一句話: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請大師幫忙解簽。”
“阿彌陀佛,小僧凈塵,敢問小施主尊姓大名、所問何事?”
“在下李昭,想問一問前程。”
小和尚枯坐許久了,見有人找自己解簽,自然是萬分高興了,先請李昭坐下,而后接過了靈簽,那知目光一掃之下,神色頓時凝重起來。
“阿彌陀佛,敢問小施主,這支靈簽從何處抽來的?”
“是從佛祖手中掉落下來的?!?p> “什么,竟然是那支簽?”
小和尚的神色更加凝重了,并想起了一件秘事:原來草堂寺的簽桶中,并不是三百六十五根簽,而是三百六十六根簽,而那多出來的一根乃是變數(shù)之簽,亦稱做‘生死簽。’
因為這支簽太過怪異,即是大富大貴之簽,又是大兇大惡之簽,變化莫測、難以預料,不過要想抽中這支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尋常的靈簽是竹子制成的,重約兩分六錢,這支生死簽卻是千年黑鐵木制成的,大小雖然一模一樣,卻重達九錢五分!
搖晃簽桶的時候,越是份量輕的靈簽、越是容易從中掉出來,份量重的則沉在底下,幾乎不可能掉出來的。
可是萬事沒有絕對,就在一百多年以前,一位少年人來到了草堂寺中,恰巧就搖出了這支生死簽,后來攪動滿天風云,即建立了豐功偉業(yè)、也造下了無數(shù)殺戮。
草堂寺的高僧們認為這支生死簽的因果太大了,留之不詳,又不好毀掉,于是從簽桶中抽了出來,把它放在佛祖的掌心之中,試圖用無邊佛法慢慢化解其中因果。
之后隨著歲月流逝,生死簽的事逐漸被僧人們淡忘了,凈塵小和尚也是偶然之間聽幾位長老談起過這件秘事,可這支生死簽如何來解,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了。
“阿彌陀佛,實不相瞞,小施主抽中的是一支生死簽,其中因果太大了,小僧修行尚淺,實在是無能為力??!”
“哦,生死簽,貴寺高僧如云,可否請他人來解?”
“這個嘛……實不相瞞,只怕是寺內(nèi)數(shù)百僧人聚集一起,亦是解不開這支簽的。”
“?。 ?p> 好不容易得到一支靈簽,竟然解不開,李昭不禁有點郁悶。
另一邊,凈塵小和尚更加郁悶,待在法堂中好幾個月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人來解簽,自己竟然解不開,這也太跌份了。
何況這件事傳出去,對草堂寺的聲譽也大有影響的。
怎么辦呢……有了!
“小施主莫要懊惱,有一個人,肯定能解開這支生死簽?!?p> “何人?”
“本寺的方丈大師,亦是小僧的師祖?!?p> “哦,莫非是本空禪師?”
“正是!”
李昭雖然是第一次來草堂寺,卻知道這里有一位大德高僧——本空禪師,沒辦法,這位大和尚太出名了,方圓百里之內(nèi),縱然是黃口孺子、愚昧村婦亦知其名。
本空禪師,俗家姓陳,自幼天資聰慧,有過目不忘之能,九歲出家,十五歲受沙彌戒、二十歲受比丘皆,而后游歷各地,參訪名師,日夜鉆研佛學之精妙……四十歲之時,受草堂寺數(shù)百僧人一致?lián)泶?,擔任了方丈一職?p> 本空禪師不僅精通佛法,更是一個博學多才之人:經(jīng)史子集、天文地理、星象占卜、陰陽醫(yī)術(shù)……無一不通,無一不精,據(jù)說還有一身不錯的武藝。
十年之前,本空禪師前往長安城開壇說法,受到了當今天子—李隆基的召見,交談之下,帝心大悅,并勸說本空禪師還俗,而后入朝為相,幫助自己一切治理天下。
奈何禪師一心向佛,不貪紅塵俗世的富貴,出言婉拒了天子的邀請,而后回到了草堂寺,繼續(xù)傳播佛法、普渡眾生。
如果能和這位大德高僧見上一面,但不失為一件大好事……李昭暗暗的想著。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凈塵小和尚拿著靈簽走了,大約過了一頓飯的時間,這才返了回來。
“阿彌陀佛,小施主,我家?guī)熥嬗姓?!?p> “多謝,請大師頭前引路!”
“這邊請!”
凈塵小和尚領(lǐng)著李昭出了法堂,沿著小路向前行走,來到了大慈恩寺的東北角,這里有一個單獨的院落,面積不大,只有幾間小屋子,顯得很是樸素!
四名身材高大、手持伏魔棍的武僧守在門前,他們顯然知道情況,故而沒有阻攔,任由二人進了院子。
“啟稟師祖,小施主帶到了!”
“請進來吧!”
“諾!”
本空禪師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可是面色紅潤、雙目如電,一點也不顯老態(tài),身披著大紅色燙金袈裟,盤坐在蒲團之上,法相莊嚴,真猶如地藏王菩薩臨凡一般,讓人不禁生出敬畏之心。
那一支生死簽,就放在旁邊的小桌案上,還有筆墨紙硯等物。
李昭不敢怠慢了,連忙的上前幾步,恭恭敬敬的叉手行禮:“晚輩李昭、見過大師!”
“小施主相貌不凡,眉宇之間隱約有幾分龍鳳之姿,又為李姓,莫非是宗室子弟?”
“回稟大師,晚輩乃是吳孝王之四世孫!”
都說本空禪師目光如炬、善于觀人,果然一點不假,只是看了幾眼相貌,就把李昭的出身猜測出來了。
接下來,該說生死簽的事了。
“敢問小施主的生辰八字!”
“晚輩是開元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辰時一刻生人!”
“那就是戊辰年—乙丑月—戊午日—壬辰時,生肖屬龍、五行屬火……嗯!”
本空禪師以手掐決,推算著李昭的命格,開始還是和顏悅色的,中途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遇到了什么疑難?
重新推算,再次停頓!
第三次推算,還是中途停頓!
本空禪師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李昭,既像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寶,又像看到了一只小怪物。
“小施主,可否再讓老僧看看手相?”
“大師,請!”
本空禪師抓起李昭的手,仔細觀看上面的紋路,看完左手,又看右手,閉目沉思許久之后,突然冒出來一句話:“小施主的命格奇特、福緣深厚,何不剃發(fā)出家,來我草堂寺中修行……老僧愿收為弟子,傳與衣缽,以小施主的資質(zhì),早晚必能修成正果,從而擺脫六道輪回之苦,榮升極樂世界,如此豈不美哉?”
“咳咳……多謝大師的美意,晚輩心戀紅塵,實在是與佛祖無緣啊!”
啥,讓自己出家當小和尚,李昭的腦袋搖晃的跟撥浪鼓一樣,自己的人生志向,乃是醒掌殺人劍,醉臥美人膝,與知心好友痛飲美酒,與絕世強敵對決沙場……通通快快的度過一生!
青燈古佛、坐禪修行,還不能喝酒、吃肉、泡姑娘,那樣的話,自己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罷了,小施主與清福無緣,與洪福有份,老僧亦不可強求?!毖劭蠢钫褕詻Q不肯出家,本空禪師無奈的搖了搖頭,又沉默片刻之后,執(zhí)筆寫下一首簽詞:
春來雷震百蟲鳴,番身一轉(zhuǎn)離泥中,
始知出入還來往,一朝變化便成龍。
“阿彌陀佛,小施主這一簽,乃是難得一見的上上簽,是蟄中變態(tài)之象也,凡事變化則吉者,事事求變,待時而動,必能建立一番豐功偉業(yè),前途不可限量也!”
“多謝大師解簽!”
李昭感覺的到,本空禪師沒有說實話,更準確的說,是沒把實話全說出來。
這也沒什么,命運之說,虛無縹緲,本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東西。
自己更相信一句話: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滅我我滅天,那怕是命格不好,只要智勇兼?zhèn)洌l(fā)奮圖強,照樣可以逆天改命!
又閑聊了一會兒,擔心老和尚繼續(xù)勸自己剃發(fā)出家,李昭起身告辭了,凈塵小和尚把他送出了小院,而后又返回了禪房中。
只見本空禪師手握念珠,不斷的轉(zhuǎn)動著,常年波瀾不驚的臉上,也透露出了濃濃的憂愁之色。
眼見于此,小和尚凈塵忍不住發(fā)問了:“師祖為何如此煩惱,莫非那位小施主的命格很奇怪嗎?”
“唉,豈止是奇怪,簡直是不可思議,從生辰八字上來看,他本是孤苦無依、少年早夭的命格,而且早就應該魂歸地府了,可他卻好生生的活著,你說奇怪不奇怪?
再看他的面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炯炯有神,內(nèi)藏日精之火,此乃是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的大富大貴之相啊。
還有他的手相,四線深長、龍虎相配,紋路如刀、內(nèi)藏兇煞……有此手相者,當執(zhí)掌千軍萬馬,鞭策天下九州,一怒之下,伏尸百萬,血流千里!
另外嗎,此子的命格之中,雖然福、祿、壽三者皆缺,卻又自帶一股兇煞之氣,有掠奪他人氣運的本領(lǐng)。
殺一人、奪一人之壽,殺十人、奪十人之祿,殺百人、則奪百人之?!瓪⒌娜嗽蕉?,奪來的氣運也就越多。
譬如大澤之蛇,生而弱小,環(huán)境險惡,唯有不斷與同類爭斗、吞噬,才能一步步強大起來,十年成蟒、百年成蚺、千年成蛟,萬載化龍……如此命格,數(shù)百年難得一見,沒想出現(xiàn)在一個少年身上,莫非有人為他逆天改命,可是普天之下,誰又有這般本領(lǐng)呢?
老僧夜觀天象,大唐的國運即將由盛轉(zhuǎn)衰,如今此子橫空出世,又得佛祖賜予生死靈簽,卻不知是福是禍?。俊?p> ……
本空禪師滔滔不絕的訴說著,可惜言語太過玄妙了,小和尚凈塵根本聽不懂。
又或者,就連本空禪師本人,也是似懂非懂,模棱兩可!
沒辦法,天意從來高難問,能窺視一線已是不易了,誰又能真的洞察秋毫啊!
“師祖,徒孫還有一事不明,可否賜教?”
“說吧!”
“是,徒孫聽幾位長老說過,一百多年以前,曾經(jīng)有位少年人抽到過這支生死簽,卻不知是何人?”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皆因一支生死簽引起的,凈塵小和尚自然想打探清楚了。
究竟是什么人,又能引發(fā)多大的因果,以至于成了草堂寺保守了一百多年的秘密呢?
另一邊,本空禪師沒有回答,只是執(zhí)筆在手,寫下了一小行字:隋大業(yè)二年正月初八。
自己問生死簽的事情,師祖卻寫了這樣一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小和尚凈塵想不明白,又不敢再多問了,只好告退離開了禪房,而后前往藏經(jīng)閣中,翻閱本寺的寺志,上面記載了草堂寺發(fā)生過的所有大事。
很快的,在寺志中找到了一段文字:‘隋大業(yè)二年正月初八,時任鄭州刺史的李淵,攜帶只有八歲的次子來到寺中祈福,并造石佛一尊送入寺內(nèi)供養(yǎng)……’
李淵是大唐帝國的開國皇帝,他的次子就是……第一個抽到生死簽的少年人……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一百多年以前,那位至尊者抽到了生死簽。
一百多年以后,這位叫李昭的小施主又抽到了生死簽。
也就是說……阿彌陀佛!
小和尚凈塵不禁嚇了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