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江戶城,奈良川,一葉扁舟在漆黑的水面上隨波逐流,舟上,躺著一位黑衣少年,嘴里叼著一根草莖,翹著二郎腿,雙手枕在腦后,閉著眼,似乎睡著了,少年長得很是俊美,鼻膩鵝脂,星目修眉,身邊放了一柄戰(zhàn)刀,刀身上血色的流光一閃而逝,如暗夜中的鬼魅,天際邊的流星,刀是殘陽,人是寒冰。
這一年是公元1640年,日本大和十年,一晃,蔣明溪和寒冰在日本已經(jīng)住了整整4年,能夠說得一口流利的日語,可思鄉(xiāng)之情卻絲毫不減,苦于日本正在內戰(zhàn),德川家族和豐臣家族紛爭再起,已達到水火不相容的境地,誰有心情出海呢!。
寒冰已經(jīng)十八歲了,個頭串得很高,大大的杏仁眼,濃而翹的睫毛,紅潤性感的嘴唇,如同一朵花蕾,到了含苞待放的時刻,這幾年出落得皓齒星眸,明艷動人。
雖然仍是男裝打扮,卻英氣中透著清麗,脫俗中摻著冷然,偶爾,蔣明溪也會感慨女大十八變,寒冰再也不是當初遇到的那頭拜月教小狼崽子了。
冷漠的性格,俊美的容顏,絕頂?shù)奈涔Γ鶃碛诖髪W,很受侍女們和家臣們的青睞,這些年,兩人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寒冰癡迷于讀書和練武,在德川秀忠的藏書閣中博覽群書,尤其喜歡讀史,幾年下來,褪去了很多匪氣。
她還喜歡夜深人靜時候出來練刀,覺得過癮,蔣明溪說這大半夜的有點危險,寒冰聽了一臉不屑道:“危險?哼!”說這話時兩人正在吃午飯,蔣明溪放下飯碗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真的很危險,普通人半夜有事出門,黑布隆冬的,本就心驚膽戰(zhàn),再遇上你在那刷刷的,不得被嚇個半死啊。、
就算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個偷雞摸狗的小賊,半夜遇上了你,被一刀砍了叫死有余辜,萬一沒被砍中那叫劫后余生,總之是生不如死,倒霉至極了”,寒冰黑了臉,啪的一聲將碗放在桌子上,說道:“今天累了,不刷碗了”。
“別,逗你玩呢,別生氣啊,把碗刷了吧”蔣明溪一聽趕緊哄道,可寒冰理都不理他,徑直走了出去。
蔣明溪看著滿桌的碗盤,恨恨道,“就這脾氣,看將來誰敢娶你!”。
四年來,蔣明溪對寒冰呵護備至,
但也常常頭疼,這丫頭是拜月教馴養(yǎng)的小狼崽子,狼性十足,野得很,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她給掏了,為了讓她回歸女人,蔣明溪是用了十二分的寬容和忍耐的,珍貴莫如常相伴。
這晚,寒冰練得有點累,躺在船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小船悄悄駛進一片已經(jīng)枯萎的蘆葦蕩,寒冰的耳朵里充滿了蛙鳴聲,忽然,蛙鳴聲中摻進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大人,查明了,那個老烏龜前幾天剛回到大奧”。
“咦,青蛙成精了,會說人話了?”寒冰迷迷糊糊的想著,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蘆葦蕩的岸邊建有一座涼亭,聲音從涼亭傳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恨恨說道:“這只忘恩負義的老烏龜,終于回來了,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探明了,戒備很嚴,老烏龜?shù)慕家捕茧S他回來了,他那龜兒子寸步不離的陪著他”。
“哼,老烏龜果然怕死,這些年都在躲躲藏藏,故作神秘的,不過今晚將不一樣了,哪怕是防備如水桶般嚴密,也會被一腳踏平,是吧,鬼宗大人”。
沒有聽到答話,寒冰睜開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等那幾人走了之后,悄悄站起身,抓起殘陽刀,左腳輕輕一點,如蜻蜓點水般上了岸,望著那幾人的去向,自言自語道:“大奧?老烏龜是誰?”,難道是他?
寒冰在大奧整整四年,只見過少將軍德川秀忠,對于那個縱橫日本半個世紀、打敗了無數(shù)敵人、在江戶城設置幕府、操縱天皇、德川家實際的主人德川家康卻從未見過,這個在亂世中笑道最后的英雄,一直像迷一樣,充斥在日本人的心中,卻很少有人見過真面目。
蔣明溪說,這叫低調,是雄才大略,而又經(jīng)歷人生百變的真英雄才能做到的。
寒冰心中好奇心頓起,略一思索,躡手躡腳的跟著那幾個人而去了。
寒冰遠遠跟著,總共四個人,直奔大奧偏僻處,似乎很熟悉,四下觀察了一下就翻墻進去了,這個位置是大奧的西北角,寒冰還真沒來過,猶豫了一下,也跟著翻墻進去,落腳地是一大片竹林,影影綽綽的竹影隨風擺動,如起舞般的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讓人悚然。
眼前已沒有了那四個人的影蹤,寒冰手握殘陽,護住前胸,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出了竹林,是一片石群,“以前還真不知道這邊有這么大的區(qū)域那”。
寒冰怎么也走不出這里,怪石林立,錯綜復雜,走來走去都在繞圈子,突然,幾聲尖銳的鳴哨聲,石林南方升起數(shù)十道白光騰空而起,“嘭”的炸裂,寒冰幾步躍上石林之頂,高居臨下,腳踏亂世,飛奔正南方,前方是一大片宮殿,紛雜的打斗聲此起彼伏,這里寒冰從來沒來過,這里住著誰?
只見宮殿的門前一個黑臉大漢和一個干瘦老頭和幾個德川家的近臣斗在一起,黑臉大漢一柄鬼頭大斧,舞的虎虎生威,干瘦老頭手持長槍,兩伙人不相上下,其中一個近臣是岡本多剛,看到寒冰,不顧自己的安危,焦急的說,快去保護老將軍。
寒冰提刀就走,跑進院里,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死人,滿地的鮮血,橫七豎八的都是侍衛(wèi)的尸首,“怎么這一會功夫就死了這么多人?”寒冰耳邊響起了那句“鬼宗大人”,不由得握緊了殘陽刀,直奔后殿。
后院更加慘烈,每一步都有死人,突然,玄關的墻破裂開來,里面直飛出一人,滿身是血,一動不動,正是犬養(yǎng)忠,寒冰向里望去,一群人和一個影子斗在一起,真的是一個影子,因為人不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寒冰的刀也很快,和那個人比起來就遜多了,只見人影舉刀劈向一名侍衛(wèi),侍衛(wèi)舉刀自保,可還沒等刀落,人影就不見了,忽然出現(xiàn)在了相反的方向,從后就是一刀,侍衛(wèi)軟綿綿的倒下了,其他的人撲了過來,可人影又沒了,寒冰心底升起一股涼氣,這形如魅影,快如閃電的是什么。
德川家的侍衛(wèi)圍成了一堵人墻,德川秀忠也在其中,披頭散發(fā),滿臉血污,手持長劍,把一個老者保護內,有人倒下,馬上就又有人補上去。
那老者已近古稀之年,在這危急時刻卻沒有一絲慌亂,靜靜的坐在人墻之內,這時又有一個人倒下,已經(jīng)沒有人來補上,人墻頓時空出一角,影子趁機上前,寒冰舉刀橫劈,忽然,眼前的人影不見了,寒冰心里咯噔一下,脖后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想都不想,反手揮刀向后,只覺一股大力襲來,“珰”的一聲擊在殘陽刀上,寒冰往前踉蹌一步,等回身時,影子已經(jīng)不見,旁邊有人悶哼一聲,影子又擊中一人,正是讓人防不勝防。
影子可能也有點累了,站在圈外,微微喘息,寒冰這才看清楚,這不是影子,而是個人,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只露出精湛的雙眼,看不清面目,他的身旁有一個高個老頭,氣定神閑的看著這一切,走到黑衣男子前,諂笑道:“鬼宗大人果然厲害,一人殺得這里片甲不留,大人,再加把勁,我們一鼓作氣,在他們援兵到來之前,把德川家康這個老烏龜殺了,您就是大功一件!”說罷,緩緩抽出劍來,高舉頭頂,寒冰還是沒有聽見鬼宗說話,耳邊卻傳來一陣“桀桀”的笑聲,那感覺像蛇爬行,摩擦著地皮,令人心煩,只聽德川秀忠大聲喊道:“誓死保護老將軍”,旁邊的人也齊聲大喊,寒冰精神為之一振,一刀刺向黑衣老者,黑衣老者向后退去,寒冰空中一個翻身,連揮出幾刀,黑衣老者手持雙斧,擋開寒冰的連環(huán)刀,不由得倒退幾步,被震得虎口發(fā)麻,心里驚詫眼前這少年人的刀不但快而猛,猛提一口真氣,反攻寒冰,可已經(jīng)晚了,寒冰的刀速比他見到的還要快,他的眼前一黑,就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了。正當寒冰解決了黑衣老者時,后面一聲驚呼,黑衣男人出現(xiàn)在德川秀忠眼前,揮出一記軟鞭,纏住了他的脖子,身邊人拼死救駕,一陣血霧噴出,兩邊倒下一片,人墻頓時出現(xiàn)了一個大缺口,黑衣男人猛地揮鞭,德川秀忠被甩了出去,寒冰揮刀上前,人影卻以沒了,寒冰想都沒想,直奔老將軍身邊,果然黑衣男子在身后出現(xiàn),周圍人一聲驚呼,猛撲過去,在老將軍身邊形成一道人肉盾墻,黑衣男子堪堪躲開,卻劃傷了背部,這時,門外涌進來了幾個人,松下本多、池田恒興、伊達政宗和蔣明溪等人都急急的沖了進來,將黑衣男子圍在中間,蔣明溪看到寒冰也在這里,皺著眉頭,眼神中充滿了疑問,寒冰沒工夫回答,眾人一起圍攻,但那男子飄忽不定,黑暗之中,弄不清他的蹤影,只有那那桀桀的笑聲,回蕩在眾人的耳邊,震得耳朵嗡嗡直響,蔣明溪一步躍上房頂揮出一劍,只聽撕拉一聲,寒冰揮刀橫砍,一聲悶哼,黑衣男子貼地打了個滾,直奔門口,蔣明溪趁勢攻出,一劍直刺后心,黑衣男子舉鞭抽向蔣明溪,伊達政宗斜里劈出一刀,快如閃電,直奔命門,伊達政宗在四大家臣中是個狠角,深藏不露,出手狠辣,黑衣男子落到地面上,又不見了。眾人四處尋找,蔣明溪小聲道:“他流血了”,眾人仔細一看,地上果然有絲絲血跡,一直延伸到佛像背后,蔣明溪和松下本多一左一右悄悄走到佛像旁,同時出劍,佛像騰的升起,飛向壇下,眾人紛紛躲避,松下本多刺向佛像身后,卻空無一人,蔣明溪抽劍隨著佛像飛過,佛像下掉下一人,正是黑衣男子,原來他輕功古怪,能夠貼著佛像,飛檐走壁,悄無聲息。黑衣男子身中兩劍,扭動了便不動了,眾人松了口氣,忙回頭,老將軍面不改色的坐在地上,德川秀忠渾身是血,跪在身邊,近臣們走過去,跪了下來,老將軍擺擺手,想站起來卻力不從心。
德川秀忠扶起父親,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侍衛(wèi)們呼呼啦啦跟上,剩下蔣明溪和寒冰還站在后殿中。
寒冰望著他們的身影,心里有點失望,這個老態(tài)龍鐘的矮小老頭便是叱咤日本近半個世紀的德川家康嗎?
蔣明溪皺著眉頭問寒冰:“你怎么在這里”,寒冰把今晚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蔣明溪冷冷的道:“弄不清狀況就敢跟著,夠虎!”
寒冰撇撇嘴,心道:“又來了,比老太太都煩人”不過表面上一句話沒說,乖乖的和蔣明溪走了,這5年來,小野狼已經(jīng)被調教得聽話多了。
幾天后的一早,德川秀忠派人來通知,老將軍想要見二人,想到那個干癟的小老頭,寒冰有點失望,傳說中的人物就那樣啊,倒是蔣明溪似乎對這次見面很有興致。
德川家康的住處位于大奧的西北角,正是那晚打斗的宮殿的偏殿,那晚這里死了那么多人,德川家康卻還能住在這里,有點出乎意料。
和其他宮殿的華美不同的是,這里異常的簡樸、素雅、幽靜、陰沉。
房間的窗戶遮著厚厚的簾布,只有屋頂氣窗透進幾絲光亮,榻榻米上坐著一個小老頭,雖然已是古稀之年,腰板仍挺的很直,頭發(fā)一絲不茍的梳成高高發(fā)髻,戴了一頂官帽,充滿了威嚴感。
看了蔣明溪半響,開口道:“我讓小兒叫二位前來,是想親自感謝你們救命之恩?!彪m說是感謝,但言語之間并沒有太多的情感。
蔣明溪并不驚訝,回答道:“老先生客氣了,我二人客居于此,出手相助是理所應當。”
德川家康問道:聽小兒說,先生乃是明朝錦衣衛(wèi),海上遭遇風暴流落至此,我看您年紀輕輕,就做到貴國的高官,也算是少年成名,這幾年被迫委身于此,一定很寂寞吧。
蔣明溪答道:“少將軍仁厚,談不上委身,生活豈能盡如人意,當年沒死在海里,已經(jīng)感激上蒼了?!?p> 德川家康抬起堆滿褶皺的眼皮望著蔣明溪說道:“年輕人,昨天那些人叫我“老烏龜”你聽見了嗎?”
蔣明溪一怔,正色道:“豈有此理,這些反賊真是該殺”。
德川家康擺擺手,咧嘴一笑道:“沒關系,就當他們是夸我吧,烏龜很長壽啊,我確實很能活,我比我的同時代的人活得都久,幾十年前,這片天空下,群雄并起,名將輩出,后來,他們陸續(xù)都死了,只有我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雖然這人生的路很不好走?!?p> 看著蔣明溪疑惑的眼神,德川家康慢慢道:“我的人生經(jīng)歷,想必你早已從別人口中聽說,大半生在夾縫中求生存,身不由己,對我來說,人生有如挑著重擔遠行,不可急躁。視不自由為常事,則不覺不足?!?p> 蔣明溪細細品味,不覺點頭:“老先生半生戎馬,征戰(zhàn)無數(shù),心境如此坦然,實讓人佩服?!?p> 德川家康沉默半響,又道:“既然回不去,就把這里當做家吧,以您的學識才華,在哪里都不會埋沒的”
蔣明溪嘆了一口氣,答道:“狐死歸首丘,故鄉(xiāng)安可忘,有機會還是要回去的”。
德川家康說道:“貴國三國時期大英雄曹孟德的詩句,我記得其中有這樣的幾句,
長與故根絕,萬歲不相當。奈何此征夫,安得去四方。戎馬不解鞍,鎧甲不離傍。冉冉老將至,何時反故鄉(xiāng)。神龍藏深淵,猛獸步高岡。狐死歸首丘,故鄉(xiāng)安可忘?!?。
蔣明溪沒想到一個倭人竟能如此熟悉中原文化,怪不得把自己兒子千里迢迢送去中原。
德川家康微微一笑,道:“我很喜歡曹孟德,故能背的他的詩?!?p> 蔣明溪道:“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征討四方,平定天下,名為漢賊,實真英雄也,大丈夫行事當不拘小節(jié)”略一停頓,語鋒一轉,接著道:“貴國天下大亂已久,生靈涂太,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天命任之!”
德川家康冰冷的眼神中透出欣賞之意,望著蔣明溪慢慢道:“若將命運看做決不可改變的東西,就必然通向絕滅;若將自我視為能夠改變一切的絕對存在,又會陷入虛妄與盲動;但無論世間如何評頭論足,人大概只能將自我視為絕對的存在,別無道路,成也罷、敗也罷、人所要做的,就是按照自我的意志去實現(xiàn)?!?p> 寒冰默默的聽著,兩人的談話時而明白,時而深奧,這時,窗外傳來孩子的笑聲,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調皮的跑了進來,后面跟著一個方臉女人,一臉窘迫,德川家康的臉上升起暖意,將竹千代叫到身前,輕撫著頭頂,給了他一塊糕點,方臉女人伏地謝恩,起來趕緊領了竹千代出去。
老將軍凝望孩子的背影半響,說道:“60年光陰一晃而逝,當我像竹千代這么大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很重要的人,我與他亦友亦敵,影形相伴,此生難分,拜他所賜,才有了今天的光景,所以,他沒有走完的路,我會替他走下去,他沒有做完的事情,我替他完成。”
蔣明溪心里默默地想:“織田信長嗎?那個差一點統(tǒng)一日本的第六天魔王?”
與蔣明溪談話的第二天,大御所德川家康著手整頓兵馬,準備糧草,宣布攻打大阪城的消息。
德川家族和豐臣家族之間的戰(zhàn)爭是遲早的事情,只是這次的刺殺事件使它提前來到了,德川秀忠統(tǒng)帥軍隊,四大家臣為大將軍,蔣明溪和寒冰隨行。
夕陽西下,寒冰默默為晴天和暗夜披上戰(zhàn)甲,梳理毛發(fā),暗夜已經(jīng)長成一匹矯健俊美的戰(zhàn)馬,寒冰身著黑衣騎在暗夜背上,宛如一道黑色的閃電,來去如風,蔣明溪透過窗戶,靜靜的看著這個在戰(zhàn)火中長大的女孩,這個四年來與自己相依為命,攜手并肩的同伴,這個馬上又要被自己帶進一場異國的戰(zhàn)事,卻毫無怨言的知己。
對,是知己,雖然寒冰不善言語,可蔣明溪覺得她是懂自己的,懂自己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決定,每一次賭博,既然回不去,這次出征就是蔣明溪的一場豪賭,賭一把無上的前程。
這場戰(zhàn)爭被后世的日本稱之為“大阪冬之陣”。
也是這一夜,遙遠的大阪城城門被打開,濃濃的夜色中,飛奔出幾匹戰(zhàn)馬,馬背上的人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中,快馬加鞭,直奔東北方向。
距大阪城遙遠的的東北方向,是紀州的九度山,這里是日本國的苦寒之地,終年風雪無數(shù),貧瘠荒涼,也是日被流放犯人的所在地。
一天夜里,幾個風塵仆仆的人停在了一間簡陋的木屋前,黑衣人下馬,敲了敲木屋的門,只聽里面?zhèn)鱽硪粋€蒼老的聲音,推門走入,木屋里面家徒四壁,破敗的榻榻米上坐著一個人。
映著昏暗的燈光只見此人白發(fā)蒼蒼,盤腿而坐。為首的黑衣人摘掉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張英氣勃勃的國字臉,四十多歲的年紀,不怒自威的眼睛緊緊盯住眼前的這位落魄之人,眼角竟?jié)u漸濕潤了,撲通一聲跪倒,叫到:“真田幸村大人,真的是您嗎?您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榻上的人抬頭,略顯老態(tài)的外表下,卻有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來人,沙啞著問:“你是誰?”
黑衣人從胸口拿出一封信,信封口處蓋著一枚梧桐花紋,榻上之人看到這枚桐紋,眼中陡然放出精湛的光芒,似乎等待已久,黑衣人將信高舉過頭頂,鞠躬說道:“這是淀殿給您的密信”,榻上之人顫抖著雙手接過信,一邊閱讀一邊流下淚來。
讀完,跪在榻榻米上,面向西方,大哭道:“這一天終于來了,父親,您沒等到這一天,滿含怨憤而死,父親,為了這一天,我們父子受盡苦難,您更是死不瞑目,整整15年,整整15年啊,現(xiàn)在,這一天終于來了,咱們真田家報仇的日子終于來了,兒子向您發(fā)誓,有朝一日必取兩將軍之首,揚真田之名于天下~~”。
黑衣人也不禁留下了眼淚,動情道:“我記得真田大人與我年紀相當,當年少將軍的風采更是天下無雙,十五年不見,大人容貌改變如此,真難以想象大人父子這些年的痛苦和艱辛,淀殿請您出山,為豐臣家作戰(zhàn),向德川家康復仇,一雪前恥?!?p> 這木屋的主人名叫真田幸村,他的父親真田昌幸是安桃山時代大名,真田家的領主,在十五年前德川家康和石田成三為爭奪天下之主的“關原大戰(zhàn)”中,全日本的大名都面臨著選擇,真田昌幸和他的小兒子真田幸村選擇了豐田家族,而他的大兒子真田信之選擇了德川家族,最后結果可想而知,在大兒子的拼死哀求下,真田父子被發(fā)配九度山。
這說明有才華固然重要,會站隊更重要。
九度山的生活是艱辛而又痛苦的,這對于曾經(jīng)名噪一時的真田領主來說,是難以接受的現(xiàn)實,真田昌幸就在這無盡的失望和等待中盍然而逝,
而他的小兒子,真田幸村,在怨恨和夢想之間,年華悄悄溜走,艱難的生活使他華發(fā)早生,一天天衰老下去,十五年后的此刻,真田幸村終于等來了報仇的機會。
第二天傍晚,他宴請全村老百姓,在所有人酣醉之時,真田幸村帶著少數(shù)家臣逃離了九度山,隨行的還有他的長子——真田大助幸昌。
1640年十月上旬,真田幸村等人出現(xiàn)在了大阪城,淀殿親自接見了他,并很快將他任命為軍隊長,以軍師的身份頻頻出現(xiàn)于軍師高層會議,一時間,風光無限。
日本戰(zhàn)國時代最著名的悲劇英雄就此登場。
初冬的清晨,當?shù)谝豢|晨曦出現(xiàn)在東方的地平面上時,寒冰已經(jīng)在冰冷的地上趴了快一個時辰了,她的前方是德川秀忠、蔣明溪等眾人,身后是覆蓋了整個山丘的德川大軍。
大阪城一面背山,兩面環(huán)水,是天然的屏障,只有南面相對平坦,不過,數(shù)月前,豐臣大將真田幸村在大阪城南三丸南面建造了一座防御性城堡,周圍挖了壕溝,城中設置了箭塔、瞭望和樓閣,十分堅固,敵人在碉堡里以逸待勞,龜縮不出,令人十分頭疼,德川秀忠決定憑借大軍的優(yōu)勢,打他個攻堅戰(zhàn)。
清晨是人們睡得正酣的時候,一聲號角聲,這是進攻的信號,攻城開始了,與此同時,一直靜悄悄的城墻上出現(xiàn)了列隊整齊的士兵,這些士兵全身武裝,手持鳥銃,黑壓壓的槍口對準了城下。
德川秀忠并不慌亂,舉旗發(fā)令,幾十輛馬車迅速從軍隊后方駛向前方,每輛馬車上裝有一個有龐大的武器,數(shù)個士兵站在兩旁,向其中裝著什么,蔣明溪心里一驚,這是大炮,日本的國力低微,但武器卻都是一流的,甚至超越大明,這是近百年來的戰(zhàn)亂造成的嗎?
這場攻城戰(zhàn)以火器的對決為開場白,一時間,槍彈如雨,炮聲震天,敢死隊在池田恒興的帶領下,沖向城堡,距離城堡幾百米之處,地面下陷,出現(xiàn)無數(shù)的壕溝,溝內鋪滿尖刀,掉落的人慘叫不斷,寒冰躲在城墻下,緊緊握著殘陽刀,四周的槍聲和炮聲震得兩只耳朵嗡嗡作響,飛揚的泥土落滿了全身,身邊跑過來一個人,正是蔣明溪,蔣明溪對著寒冰說著什么,寒冰聽不清,只好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卻見他指著壕溝說道:“看這壕溝跟當年你們拜月教挖的像不像?”,
寒冰使勁推了他一把,戰(zhàn)場上還有心情說笑,過了半天,頭上的槍聲小多了,蔣明溪從背囊里拿出一捆繩子,繩子的一頭帶著一只鐵鉤,將繩索高高拋起,越過城墻,緊緊固定,蔣明溪雙手拽住繩子,身體飛起,雙腳踩在城墻上,迅速爬了上去,寒冰取下后背的弓箭,瞄準上方,果然,有個腦袋從上面俯視,寒冰嗖的一箭射中,一個士兵從墻上掉下,電光火石間,蔣明溪已經(jīng)躍上城樓,寒冰收起殘陽刀,握住繩子,腳輕輕一點,躍上一半城墻,想再提起口真氣時,前方竟飛來幾發(fā)子彈,寒冰雙腳踏住城墻飛起,身體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弧度,又有幾發(fā)子彈飛來,寒冰低頭躲過,遠處高崗上有一對敵方士兵,發(fā)現(xiàn)了她,端著鳥銃向她發(fā)射,寒冰提起一口真氣,向相反方向躍起,冰涼的子彈從耳邊擦過,打在城墻上,崩起的碎石彈到臉上,陣陣作疼。
這時,手里的繩子突然沒了似得,身體陡然掉落下去,寒冰心里一驚,猛地抬頭,墻頭上出現(xiàn)了一柄匕首,砍斷了繩子,匕首青光一閃,是蔣明溪的刀,竟是他砍斷了繩索,難道不想自己上去嗎?為什么?里面遇到了什么危險嗎?
寒冰落地前一個滾身,躲過一排子彈,心里焦急萬分,爬起來,拼命向城門沖去,頭上的槍聲又密集起來,新一輪的攻勢開始了嗎?城門竟由里向外的開了,從里面沖出無數(shù)的騎兵,手持大刀,見人就砍,身邊的士兵紛紛倒地,領頭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大漢,正是前去請真田幸村的武將,名叫后藤基次,“擒賊先擒王”,寒冰沖過幾匹戰(zhàn)馬,舉刀飛身砍向領頭,后藤基次久經(jīng)沙場,剛撂倒一名士兵,只覺身后冷風頓起,回首揮刀,與寒冰的刀碰撞在一起,寒冰唰的回刀,連攻數(shù)招,逼得后藤基次掉下馬來,兩人斗在一起,寒冰眼睛都殺紅了,連環(huán)砍向后藤基次,殘陽刀在陽光下血光陣陣,劍鋒閃耀,揚起絲絲血霧來,旁邊的副將眼見主將遇險,紛紛前來營救,一時竟把寒冰沖開了,
這時,只聽一陣號角聲,撤退的信號,德川大軍的第一仗竟然如此快速的敗退了,寒冰迅速回身向后方退去,心里一陣絕望,再想找蔣明溪是不可能的了。
日落時分,寒冰垂頭喪氣的坐在德川大軍的軍營里,身邊都是負傷的士兵和呻吟聲、慘叫聲。
顧不上這些,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找到蔣明溪,他沒有回來,沒有回來。
當寒冰找到德川秀忠時,德川秀忠面無表情,身邊的大將死的死,傷的傷,這時的他又能表示什么呢?
這是戰(zhàn)爭,死的人多了,寒冰捂著臉坐了下來,只覺渾身無力,心里慌慌的,蔣明溪是自己的主心骨,這五年來的依靠,沒有了他,自己在異鄉(xiāng)如何活下去,眼前模糊一片,有什么東西淌了下來,寒冰摸了摸臉,是眼淚嗎?自己流淚了嗎?不可以,不可以,自己不可以流淚,寒冰用袖子迅速把眼淚擦掉,自己已經(jīng)很多年不淚流了。
五歲那年,遭遇家變,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從此過著非人的生活,后來,寒冰發(fā)誓,此生絕不為任何人流淚,失去誰都沒關系,失去的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個,自己背負血海深仇,哪怕失去所有也要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樣,也要活下去,寒冰這樣安慰著自己,可即使這樣,心里還是像有一團東西堵著,堵著,堵著,難受得要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西沉,當最后一抹晚霞也早已落下,冰冷籠罩天地,一只手握住了寒冰的肩膀,寒冰騰地跳起來,蔣明溪站在眼前,滿臉倦容,身上血跡片片,“你,你”,寒冰高興的說不出話來,蔣明溪深深的看著寒冰的眼睛,伸出手為她撫去臉上的淚痕,溫柔的說道:“我不能死,我要死了,你一個人該怎么回去呢?”。
是夜,蔣明溪坐在軍帳里,脫去上身衣服,一顆子彈穿透了他的左臂,還好沒有傷到骨頭。
“真幸運啊,傷到的是左臂,如果是右臂,使不了劍,這輩子就廢了。”
蔣明溪自己還挺高興,德川秀忠剛走,看到蔣明溪沒有事,高興極了,帶來了最好的創(chuàng)傷藥,家將們也來了,
走后,寒冰將蔣明溪的傷口上的布條拿下,重新給他上藥,傷口是一個血洞,肉向兩邊翻著,殘留著火藥的味道,“鳥銃的威力可真大啊!怪不得德川秀忠送給我殘陽刀時,說這些刀劍終將被替代,看來是真的”。
蔣明溪沒有答話,心里卻百般不是滋味,這小日本國的火器水平怎么比我們大明還要高超呢?。
明朝末期實行閉關鎖國,經(jīng)濟衰退,徭役賦稅繁重,農民起義不斷,可統(tǒng)治者卻還做著天朝上國的春秋大夢,殊不知已經(jīng)已經(jīng)搖搖欲墜,當然,這些作為貴族階層的蔣明溪是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