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鐵絲或被綁在城外的樹樁之間外,與拒馬鹿柴相互配合,算是開胃菜。
或在狹窄的城門洞里,或在細長的巷子里,尤其是在通往屯糧之所“龍頭”的筆直街道上,更是壓軸一般的密密麻麻。
總而言之,在建奴騎兵最有可能沖鋒的路線上,一道道專門克制騎兵的防線,悄無聲息地建立了起來。
建奴騎兵冒著炮火登島之后,若妄想屠戮軍民,便首先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超過兩萬的軍民一刻不停地忙碌到半夜,攻防兼?zhèn)涞膷u防才基本布置完畢了。
趙率教又在黃重真的建議之下,下令將全軍分成三班,一班繼續(xù)查漏補缺地布防,兩班休息,輪番替換,以養(yǎng)足精神,防備隨時可能突襲而來的建奴鐵騎。
金士麟被其父金冠以同齡人就應該多相互學習為幌子,派到了黃重真的身邊,跟著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忙碌了整整一天半夜。
至和衣而臥時,已累得沾枕就睡著了。
可直到睡著,他都不敢置信那些細長的玩意兒,一旦被繃緊繃直,竟真的就成了切割利器。
為了驗證此點,他親自驅(qū)趕著島上唯一的一頭野豬進行了實驗,便得出了如下結(jié)論——哪怕沖撞者再怎么皮糙肉厚,也會被死死纏住,勒出血痕,動彈不得。
金士麟瞪著那頭野豬嗷嗷地慘叫著,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
便最后掙扎道:“可那是建奴騎兵啊,堪稱縱橫遼東而無所敵。我軍之中甚至已有‘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傳說在悄然流傳了?!?p> 黃重真卻道:“這他媽的純屬扯淡,別說大明軍隊振作起來,便是大明百姓發(fā)起狠來,憑著一個退休縣令的指揮,也能取得令建奴的二王十八將,折戟城下的輝煌戰(zhàn)績,更別說兩厥名王了?!?p> 金士麟連忙追問啥叫“二王十八將”,啥又是“兩厥名王”,但這顯然是憋不住尿了的混小子,卻又一本正經(jīng)地隨口胡說八道起來:“金兄你雖然比我大,但那玩意兒卻一定沒老子大?!?p> 男人哪肯在這方面認輸,于是忙得連尿尿的時間都沒有的二人,在枕炮而眠之前,便立于“龍頭”之上,迎著凌厲的海風,豪爽地撒了一泡尿。
老虎和黑熊覺得有趣,便也加入了其中。
迎風尿三尺,不錯的成績,很好的兆頭。
兩個少年哈哈大笑,似乎已用這泡陽剛之水,滅了建奴的威風。
老虎與黑熊這兩頭憨憨,也“嗷嗷”地嘶吼起來。尤其是黑熊那人立而起,奮力拍打著厚實胸膛的蠢猛蠢猛的樣子,把忙碌了一天的守島將士,樂得渾身輕松。
緊繃了一天的心弦,也暫時松卻了下來,從而使得這一夜,得到了很好的休憩,保證了充足的精力和體力,以應付即將到來的覺華大戰(zhàn)。
大明這邊攜寧遠城下狠挫建奴的銳氣,無論寧遠守軍還是覺華將士,無不鉚足了勁兒準備這下一場的戰(zhàn)斗,潛力全開,分秒必爭。
后金那邊,卻因奴酋的昏迷了而陷入惶恐,好不容易在八大貝勒的彈壓之下扎穩(wěn)營寨,距離寧遠卻已有將近二十里之遙。
而當奴酋悠悠醒來的時候,已是正月二十九日的黎明時分。
這一日,天空倒是挺清澈的,只是十分清冷,氣溫繼續(xù)走低。
回想起昨日在寧遠城下差點就兵敗如山倒的場景,黃臺吉仍感到十分后怕,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氣。
他深諳遼東的氣候,感受到空氣中的干冷清冽,便知通往覺華島的海面,必定已經(jīng)徹底地結(jié)下了厚厚的冰層,已經(jīng)可以使得大隊騎兵開展突襲了。
這份喜悅沖淡了奴酋昏迷和大軍新敗的憂慮,黃臺吉正要回到主帳查看奴酋的傷勢,卻聽那邊一陣歡呼,旋即便有親軍快步而來,稟告大汗蘇醒的消息。
黃臺吉大喜,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行去,來到汗帳時卻聽到帳內(nèi)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雖心急如焚,卻仍沒有冒然進入。
而是按著奴酋立下的規(guī)矩報名求入,當聽到準允之后,方才掀簾而入。
奴酋的外傷其實并不是非常嚴重,只是看著嚇人而已。
內(nèi)心的郁結(jié),才是導致他長時間無法醒來的關鍵所在,因為驕傲如他者,一時之間怎能接受寧遠城下的慘???
軍中無女眷,故奴酋昏迷之時,由阿善和莽古泰貼身照料。
黃臺吉和阿敏,則分管軍中事物。
四小貝勒各司其職,各安其部,才使得敗退下來的建奴軍隊沒有潰散,并于距離寧遠二十里外的地方再次,扎營立寨,整頓軍容,以圖后勢。
畢竟,寧遠守軍雖然取勝了,但守軍畢竟是守軍,在所有建奴士卒的認知之中,是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出城追擊的。
否則,這支對城外作戰(zhàn)求之不得的蠻獸軍隊,定會讓之一敗涂地。
事實也的確如此,袁崇煥只是派出了大量的偵察兵,不斷地偵察著建奴的動向,黃臺吉當然派出了大量斥候與之針鋒相對。
雙方隔著二十里的緩沖之地,一時之間殺得難分難解。
可黃臺吉在此同時,也加大了對覺華島方向的監(jiān)視。
在此過程之中,有一隊特別精銳的建奴斥候竟通過了寧遠偵察兵的重重封鎖,突破到了寧遠南邊的位置,并恰好截殺了一隊通往山海關的寧遠通訊兵。
其藏得很好的一卷密函,也被后金斥候搜了出來,撕開一看,立刻如獲至寶,便要繞過寧遠,往二十里外的建奴大營送去。
附近的寧遠偵察隊得知,當即進行了頑強的攔截,建奴斥候自然也傾力掩護。
于是,大量無備的后金斥候,便被有備的寧遠偵察兵所殺,唯獨懷揣密函的那人得以僥幸逃脫,倒成繼寧遠大勝之后的又一場小勝,并且是主動布局的那種。
黃臺吉前腳剛進入汗帳,阿敏竟也后腳跟了進來,那無聲無息的樣子就像一只偷食的貓咪。
心思縝密的黃臺吉心憂乃父,竟一時失察,待到發(fā)現(xiàn)之時,已來不及阻止。
好在奴酋正由莽古泰托著,在阿善的服侍下進食一碗糙米粥,似乎并未察覺帳內(nèi)多進入了一人。
只不過,這四大貝勒都低估了乃父的敏銳,低頭喝粥的奴酋眉頭輕輕一皺,心內(nèi)極度不快,只是梟雄涵養(yǎng),令這絲不滿暫時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已。
黃臺吉趁著問安的時候輕輕一瞥,見乃父雖然顯得有些虛弱,卻并沒有萎靡,而且似乎也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與寧遠城下的暴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然而,黃臺吉的心弦卻并沒有因此而放松,反而繃得更緊了,因為他深悉乃父的脾氣,很害怕這份平靜只是表象,實則內(nèi)心卻更加的憤怒、郁結(jié)。
若此時拿下任何一座明人的城池,屠城便是他唯一的指令。
盡管,在黃臺吉的極力促成之下,奴酋只奪明之城卻不屠漢人,已久矣。
喝了一碗粥的奴酋,感覺腹內(nèi)微微有些火熱,海東青強大的身軀機能盡管已經(jīng)年邁了,但還是緩緩恢復過來,也逐漸恢復成了那個大明最兇惡的敵人。
“此為何處?”他問道。
“寧遠以北二十里?!卑⑸蒲杆僮鞔?。
“現(xiàn)為何時?”
“漢歷二十九日黎明?!?p> “如此說來,本汗已酣睡很久很久了?”努爾哈赤短暫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又道,“今夜有月亮么?”
“父汗這是……想回家了?”阿善聞言一愣,看向皇太極,眼中滿是乃父雄心不在的憂慮。
黃臺吉與之眼神一觸便已領會了他的擔憂,忙道:“稟父汗,只有一絲弦月?!?p> 其實,天空的陰沉才只堪堪消散,尚未達到可見弦月的清澈程度。
然而,黃臺吉深深地明白,乃父需要這一心理安慰。
“是么?”果然,奴酋嘴角劃過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猶如殘月般殘冷。
寧遠城下的那幾日,對于驕傲的他而言,無異于陰沉的天空,而今撥開云霧見月明,雖然只有一絲,卻也足夠讓他認為,這場戰(zhàn)爭的轉(zhuǎn)機已悄然而至。
奴酋淡淡地看向皇太極,后者立刻明悟,單膝跪地請戰(zhàn)道:“稟父汗,斥候來報,通往覺華島的海面已徹底冰封!兒臣,請為父汗而戰(zhàn)!為大金而戰(zhàn)!”
其余三大貝勒包括阿善在內(nèi),直到此時才知曉二人在說什么,心中大罵黃臺吉狡詐如狐的同時,忙也跪地請戰(zhàn)——無論如何,樣子總是要做的。
奴酋看著四個雄壯的兒子,聽著他們口中的呼喊,嘴角再次劃出了一輪弦月。
只是與弦月的清冷相比,他的笑容說不出的殘忍冷漠,使得帳內(nèi)的溫度都仿佛驟然降低了幾分,令他的四個兒子都感到了莫名的寒顫。
奴酋其實很想親自出戰(zhàn)的,可瞇起眼睛感受了一下身軀的狀態(tài),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卻也沒有立刻回復四個兒子,而是問道:“寧遠可有動作?”
那座釘子一般楔定在山海關外的小小城池,仍是他的心結(jié)與殤痛。
黃臺吉一聽,便知驕傲的父汗,還是更想從哪兒跌倒便從哪兒爬起來,他略一斟酌,便想隱晦地勸說一下。
道覺亦糯
五一快樂,勞動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