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禮拜天,下著雨,外面濕漉漉的,不方便下地勞作,大家把日常的家務做完就宅在了家里。下雨天在家能干嘛呢?是躺在床上看電視?還是舒服地臥在沙發(fā)上玩手機呢?別想了,當時一個1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都是極度奢侈品,沒幾戶人家有,至于手機等電子技術(shù)產(chǎn)品,在我印象中,還沒聽說過,甚至都沒那個概念,就是這么落后。別看我是90后,現(xiàn)在生活在霓虹璀璨的花花世界中。記憶中,曾幾何時,我們都還生活在交糧納稅的生活中;雖然通了電,但電表里的保險絲經(jīng)常燒壞,電路也不穩(wěn)定,導致經(jīng)常停電,家里連兩毛錢一支的蠟燭都舍不得買而是用煤油燈照明;走夜路用的不是手電而是一根接一根的葵花桿,總之,只要能鑿壁借光就不會花費自己一度電。寧愿摸黑走,也要節(jié)約那秒鐘的電費,這并不是夸張,是事實現(xiàn)在也是,我相信不止我父母,好多那個年代的人都一樣,家里客廳中的大燈幾乎就是一個擺設,放壞了都舍不得開一下,節(jié)約得有些讓人心疼。簡單說那時候的日子就是那種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照明基本靠油,要啥啥沒有的窮苦日子。還記得,特別是在冬天,沒有鞋墊就用谷草墊在鞋子里,沒有襪子,就把舊布裹在腳上,整個冬天腳指頭手指頭長滿了凍瘡,奇癢難耐,還有那個耳朵也是凍得通紅,耳垂也容易凍出瘡,經(jīng)常搞得血流滿面……唉,當時日子就是這么苦,這么悲催。不過比起父輩們的吃不飽穿不暖,也算是比較幸福的了。突然想在這里穿插一個父親與他二哥的小故事。
記得父親講過,他小的時候,還處于大集體時期,別說吃好,吃飽都是一個問題?,F(xiàn)在養(yǎng)孩子,有多好吃多好,有多少吃多少,我們那個時候養(yǎng)孩子,三分饑七分飽,父親那時候是,三分飽七分饑。也是在冬天,他倆在地里干活,看見地里有一個大蘿卜,正常情況,這蘿卜是公家所有,收割后是要上交集體的,但是,每天都饑寒交迫的他倆,就打起了歪主意,白天人多眼雜,不方便挖取,就偷偷摸摸用雜草把大蘿卜掩蓋起來,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挖了去。待到夜晚月黑風高、夜深人靜時,他就和他二哥一起,一個放風,另一個拔起蘿卜就跑,這并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確確實實想吃一頓飽飯。想想那種日子,可能現(xiàn)在看來有些風趣,不過在當時,更多的確實是為了生活。
所以時代的進步、社會的發(fā)展我也算是一步一步地看在眼里,有時候也有蠻多的感慨。雖然生活艱苦,但我也為自己生在這個“新舊”交接的時代而感到幸運。幸運的是我有“舊時代”那金木水火土的童年,又有“新時代”赤橙黃綠青藍紫的成長。
言歸正傳。
剛才說到哪兒了?下雨天待在家。早上在家做完內(nèi)務就差不多七八點的樣子,然后各家各戶陸陸續(xù)續(xù)地敞開大門,開始迎接上午那因下雨而休息而舒適的時光。
我家在最中間兒,屋檐下有一塊約二十個平方的小空地,俗稱“遮陽口”或者叫“干檐口”又或者叫“屋檐口”,反正就是屋檐下遮陽避雨的地方。當我打開大門時,隔壁的二爺爺已經(jīng)坐在了那里,看樣子是剛吃完早飯,正抽著他最愛的葉子煙。過了一小會兒,六表叔家的門也開了,六表叔拿起一個小凳子走了出來,坐在他家的屋檐下,欣賞著那被細雨拍打著的錦繡山河。隔壁二伯父是最勤快的人,所以他們家的大門早早地就打開著,雖然人沒出來,但聽聲音就知道他在屋內(nèi)忙東忙西。我父親吃完飯也慢悠悠地走了出來。見到二爺爺,問了一聲好,見到六表叔打了一聲招呼?;仡^又進屋搬了一個凳子出來,準備坐下來舒舒服服地點上一支。父親禮貌的遞了一支煙給身邊的二爺爺,二爺爺對香煙不感興趣,理由是抽起沒勁,況且自己正在抽葉子煙,就沒要。六表叔也是愛抽煙的人,父親示意了一下,他不好意思讓父親拿過去,便自己走了過來。見六表叔過來,父親叫我去搬一個凳子出來,他們仨就這樣開始慢慢聊了起來。隔壁二伯父忙完,出來瞅了一眼天氣,對著天空說道:“勒鬼天氣,暗點(晚點)下雨嘛,屋頭的苞谷(玉米)都還沒曬干?!比缓笥謱χ敔攩柫艘痪?“二爸,你坡上那個苞谷掰完(收完)沒得呢?”二爺爺抖了抖煙灰回復道:“沒有喲,等天晴了再去,勒個雨下不到好久的過?!彪S后對二伯父說道:“過來告哈(試下)我這個煙嘛,抽起還可以。”他知道二伯父也喜歡抽葉子煙,兩人有共同的愛好。于是二伯父又慢慢地走了過來。沒等父親說,我自己就回屋搬凳子去了。就這樣,他們四個人就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上了。
他們聊天的內(nèi)容很廣泛,看見什么就聊什么,看見房子就聊房子、聊房子里的主人;看見地里的莊稼就聊莊稼、聊種植心得;看見山就聊山里的“神仙”,看見水就聊水里的“龍王”,反正就是吹牛聊天唄,又不違法,想到啥就說啥,越說越有勁。中途我還給他們把茶給泡上,解解渴,難得幾個大老爺們有空,還聚在一起,慢慢吹唄。下雨天,伯父也沒什么事兒,聽見我們下面聊得這么歡快,也跟了下來,加入到聊天的陣營中。慢慢地,我們家遮陽口就聚集了二爺爺,伯父,伯母,隔壁二伯父,二伯母,父親,母親,六表叔和六表嬸等人。她們女士的加入,是因為她們閑暇時間有共同的愛好-一玩撲克(就是之前我、遠宏、麥子、飛宇玩的那種,需要4個人,剛好又有4位女士。透露一下,二伯母癮最大,所以她是發(fā)起者),注意是閑暇時間,要不是因為下雨,秋收季節(jié)的他們是不可能有這種閑工夫的。當然在冬季她們有時候也會圍著火爐聚在一起,不過不是玩撲克而是織毛衣、納鞋底等等,對了,她們還會繡花,尤其是繡鴛鴦戲水,她們家里的枕巾就是她們的杰作之一。在場的女士們偶爾也會在男人們的聊天盛會上摻和幾句或者吐槽幾句。男士們偶爾也會顯擺自己的聰明去給女士們充當出牌的軍師。這種談笑風生、歡呼喜悅的場面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咯?,F(xiàn)在看到的是啥?麻將館里的烏煙瘴氣,牌桌上的勾心斗角,切,沒意思。
眾人相聚在一起,就天南海北地聊唄,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那條新來的狗狗。六表叔表示想繼續(xù)收養(yǎng)他,而六表嬸則不同意,這么大一條狗,一天得吃多少糧食呀!況且,它本來就不屬于他們,是半路來的,萬一養(yǎng)著養(yǎng)著又跑了呢?或者養(yǎng)著養(yǎng)著,它家主人找來了又要帶回去呢?再說,本來就是土狗,又不像寵物犬那么乖巧可愛,六表嬸是個持家的好女人,這種既不玲瓏乖巧,又不忠誠可靠,還吃得多的狗狗,眾多不利因素加一起,六表嬸表示堅決不同意。雖然持不同意見,但他們夫妻倆并沒有因分歧而爭吵,也沒有因意見不合而爭得面紅耳赤,他們是在商量,在試著說服對方,這才像是夫妻生活。兩個意見不統(tǒng)一的人在討論一個問題的時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很難達成共識的,如果弄不好,最后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大吵一架,脾氣暴躁的甚至還會動手,這就像是現(xiàn)代社會的夫妻,都有脾氣,為什么要我讓步?要我遷就你?門兒都沒有,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拉倒,愛誰誰誰誰!這算哪門子夫妻呀?即便有的時候想妥協(xié),但卻始終找不到一個臺階讓自己下去,在虛榮的面具里活久了就拉不下那個謙卑的臉面。話說,基本上都是在社會泥沼中打滾的人,基本上都是在外面“當狗”的人,回家充什么土皇帝呀?咳咳,打住,不要憤世嫉俗。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辦才好呢?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一個局外人加入,去打破這樣的僵局,說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再由其中一個當事人順著話給對方一個臺階下,這樣彼此都顧全了面子,又能達成共識,多好。六表嬸找了這么多拒絕的理由,而六表叔除了道德上的情義好像并沒有什么有說服力的回應詞,無奈,只有搖頭嘆氣以表示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為力。伯父是個聰明人,以前在XJ當兵,當兵過程中又去BJ工作過,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并且在場的拋開輩分不說,就數(shù)他說話最有分量。他見此僵局,靈機一動地說:“老六(1ú)我勸你們還是把它留下來,屋頭來狗就是來財、來寶兒、來福氣,這是好兆頭,你看楞個(這么)遠,它都跟你回來了,證明是你的福氣要來了塞。”話說完,六表叔咧嘴一笑,六表嬸輕哼了一聲說道:“啥子東西福氣喲,我勒輩子就沒那個命?!倍敔敗班拧绷艘宦暵朴频卣f道:“古人都說‘貓來災狗來?!孤?,既是福又是富,你們把他養(yǎng)起嘛,你看狗‘汪汪汪’地叫,那不是表示‘旺旺旺’呀,雖然是迷信,迷信迷信,迷迷糊糊就信了賽?!备舯诘亩负投敢搽S聲附和地說:“要得,把它留下來,楞個(這么)大個家,豆(就)把你吃窮了呀。”六表嬸被眾人堵得有些啞口無言,牽扯到富貴,牽扯到迷信,當時的農(nóng)村人,心里天然對迷信多一份敬畏,所以六表嬸此時有些動容。六表叔也是個機敏的人,見機說道:“要得,把它留下來,以后就叫‘來寶兒’?!绷韹鹨宦犨@名字,瞟了六表叔一眼,有些無奈地說道:“來寶兒,我看能來好大一個寶兒?!辈还茉鯓?,畢竟名字挺喜慶的,寓意又擺在那里,最后六表嬸就默認了。從此,院里就多了一位名叫“來寶兒”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