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我已年過12，已經(jīng)從村子里的小學(xué)畢業(yè)，去到了鎮(zhèn)上念中學(xué)。由于家里比較窮，所以我沒有住在學(xué)校。
學(xué)校的早自習(xí)是在早上的七點二十，而我從家到學(xué)校需要走近一個半小時的山路，因此我每天早晨五點多就得起床。夏天還好，農(nóng)民伯伯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起床，要是在冬天的話，就有點折磨人了。下午五點半放學(xué)，快一點的話一個半小時就能到家，慢一點的話得花兩個小時以上，因為回家?guī)缀跞巧仙降穆?。其實我還算近的，有比我更遠的伙伴，回家最快都得兩個多小時?；丶业穆凡皇菍挸ǖ年柟獯蟮蓝乔嗍邃伋傻纳介g小路和一段又一段的爛泥路，所以最怕的就是冬天和下雨天。冬天早晨的五六點，寒氣刺骨，風(fēng)雪能在臉上劃出一道道的口子。晚上黑得也很早，下午放學(xué)時，天就已經(jīng)陰暗了下來，回到家時仿佛就已進入了深夜。還有下雨天，道路兩邊的野草沾滿了雨水，當(dāng)你路過時，它會毫不留情地附著在你褲腿上，打濕你的鞋子，濕漉漉的，讓你一整天都覺著很不舒服，雨水不僅會沖刷青石板讓它變得光滑，容易摔跤，還會讓爛泥路變得更加稀爛，有時候一腳踩下去，再抬起腳時，鞋子就深深地陷入在爛泥里，還得用手拔出來，這還是好的，要是稍不注意，腳一滑，一屁股坐下去，那就準(zhǔn)備尷尬地度過一整天吧。夏天喜歡穿涼鞋，不知道在那些個爛泥路上吃過多少苦頭。不過總體來講，還好，老天不會一直折磨苦命人。山路雖遠，雖不好走，但路上并不孤獨，有很多的小伙伴，像遠宏，對面的成橙，還有斜對面的大姐二姐，后來還有飛宇、麥子等等，因為這是下山唯一的路，所以還有很多其他地方的同伴。路上不僅有上學(xué)的小孩，還有匆匆的行人，所以這條路不僅承載了孩子們的歡樂，還記錄了一輩又一輩人的歷史足跡。不過現(xiàn)在已看不清他的輪廓，完全沒入了山澗林海。
念初中后，由于旅途遙遠，經(jīng)常早出晚歸，所以去爺爺家的時間就變得越來越少。然而我對將軍的關(guān)心遠比不上他對我的擔(dān)心，很多時候我放學(xué)回家，都會看見他站在田野之上，望著我回家的路，好像是在特意等我，他見到我回來就會搖著尾巴向我跑來，然后默默地陪我走一段回家的路。久而久之我也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只要一翻過山，我第一眼看的就是那片田野，看將軍是否站在那里，如果不在，我甚至還有一絲絲失落的感覺。這應(yīng)該就是人與狗之間的某種內(nèi)在情感，很多時候它比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還要來得真摯、來得親切。真的好懷念那段日子，這是其他伙伴都羨慕不來的，當(dāng)初擁有時我還不覺得怎樣，只知道有些高興、有些驕傲，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真的好幸運。好想對將軍說一聲“謝謝你!謝謝你給我留下了這么一段美好的回憶，真的謝謝你!”
改革開放后，時代在飛速地發(fā)展，特別是重慶在1996年成為直轄市以后更是發(fā)展迅猛，開始的時候農(nóng)村還沒享受到直轄市帶來的福利，但后來慢慢地，農(nóng)村也迎來了新的機會。為了提高農(nóng)村勞動生產(chǎn)的效率，政府決定給我們山里修一條公路，直通鎮(zhèn)上?！耙赂唬刃蘼贰?，這是當(dāng)時發(fā)展的標(biāo)語，中國古代都懂的東西，現(xiàn)在的政策才落到這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這樣一個工程不是一個偏遠小鎮(zhèn)說動工就能動的，我們也得理解當(dāng)時政府的難處。
修路是民望所歸，又有政府的補貼，所以大家都很樂意，有錢的就出點功德錢，沒錢的就出力。比如二爺爺家，他們家年輕一輩的勞動力都外出賣苦力掙錢去了，只留老兩口加一個幺爺爺在家，哦對，還有他們的孫女(也就是鄰家小妹)，他們年齡也大了，另外相對于我們來說，他家經(jīng)濟條件稍微要好一些，因此，他們在家種種地就行了，就別去和年輕人爭那點補貼了，但他們也有一顆積德行善的心，加上家里比我們稍微富裕一些，因此二爺爺選擇出一點錢，也算是為修路盡一點綿薄之力。不得不多提一句，所謂的比我們富裕是他們一輩子省吃儉用節(jié)約出來的，一分一厘都是血汗錢，之所以加這么一句，是想說生活不易，窮苦百姓也有一顆質(zhì)樸為民的心。
我們家和爺爺家就沒辦法，靠賣農(nóng)作物和家禽才勉強平衡家里的開支。我們家是因為我還小，父母還要供我讀書，供個孩子對于農(nóng)村家庭來說本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爺爺家的情況也不好，爺爺年齡比二爺爺還大上許多，早已步入老年，年齡大意味著什么?各種千奇百怪的疾病就會隨之而來，從我記事起，爺爺雖然看上去沒什么大問題，但病魔早已纏上了他，他只是堅強地硬扛著而已。其他家庭和我們差不多，日子過得都有些捉襟見肘，沒錢就出一份力吧，還能掙點政府補貼，挺好的。
重慶是山城，所以想要把公路從鎮(zhèn)上修到我們山上并不容易，一方面，路上有很多村莊，修路就要占地，就需要跟村民溝通，有的人很好溝通，而有的人會嫌補償?shù)锰俣芙^，修這條路，很多村民也鬧了不少事兒，但大勢所趨，最后還是被人民政府一一解決了，在此給他們的辛苦付出點個贊。另外一方面，這個工程需要逢山開山，遇水搭橋，又沒有專業(yè)的施工隊，只有幾名工程師和一輛推土機，所有的勞動力全是靠組織的村民。所以這不是三兩戶人家就能搞定的工程，是需要好幾個村幾百戶人家的齊心合力。定的標(biāo)準(zhǔn)是:公路挖到那個村的地盤就由那個村負(fù)責(zé)。當(dāng)公路挖到我們村村界的時候，這時就該由我們這邊的人去接手了。
上午大家基本上都是處理自己的家務(wù)事，下午才去修路。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非常積極地參與，畢竟政府宣導(dǎo)的是利民，因為之前政府為平民爭取了自由和田地，不僅斗倒了地主，還推翻了大集體制度，頒布了一系列的利民政策。所以，對于農(nóng)民伯伯們來講，政府還是值得信任的，也愿意配合政府做事，當(dāng)然也應(yīng)該配合，況且修路還有政府的補貼，雖然不多，但蚊子雖小，那也是肉呀。因此，我父親和爺爺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修路的一份子。
公路規(guī)劃的路線是在我們對面，也就是飛宇和王表叔他們院的后面。當(dāng)公路挖到王表叔他們那里時，在工地上干活的爺爺就被黑耳咬了。至于為什么，可能是出于某種恩怨吧，具體我也不知道，老一輩的事兒，我不妄加揣測。不過，這對于將軍來說，無論是爺爺?shù)奶翎呥€是黑耳的故意為之，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咬了我的主人(我只能算個小主人，爺爺才是真正與他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人，論感情他倆更加深厚)。你黑耳咬了他，那這個仇算是結(jié)下了，并且是沒有和解的可能，至死不休。
第二天是周末，我聽說爺爺被狗咬了，一大早就去了他家。他比我想象中要堅強得多，當(dāng)見到他時，他正挑著水回家。當(dāng)時我們村，所有的生活用水全靠一桶一桶地挑，挑一次得花十幾分鐘，遠的挑一次則需要半個多小時，然而煮一次豬食差不多就得用掉兩桶水，何況一天還不止煮一次，所以這又給艱苦的生活加了一副擔(dān)子。我們院的10戶人家全靠那一口水井，春秋天還好，如果遇見夏天旱季，那要了命，好多時候，不夸張地說，為了那一桶水，半夜11點還得排著隊等待泉水流出。泉雖難取，可那真是好東西，放到現(xiàn)在來說，稱其為“神仙水”也不為過，不然為什么村里人都是高壽吶，連喂出來的豬，那豬肉都是美味香甜、酥嫩絲滑。爺爺挑著水，水桶里放了一片青菜葉子，蕩來蕩去，為什么要放一片葉子，這里就不作解釋了。如果時間可以定格，此時，那景那人那一桶水以及那一片葉子，就是窮苦人民的真實寫照，也是世界上最凄涼、最美麗的畫卷之一。其實看得出來，爺爺?shù)耐冗€是有點痛，不過這樣的痛，他得忍著，因為家里還有一堆的活等著他去做，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只有坐在爺爺家，看著他忙東忙西。
過了一陣，來寶兒到了爺爺家，應(yīng)該是來找將軍的，他們一起走了出去，邊走邊商量著什么，出門后很快就不見了蹤影，直到午飯時刻，將軍才回來。吃過午飯，爺爺坐在涼椅上小憩了一會兒。沒辦法，修路有補助，為了掙那幾塊錢，不得不拿起鋤頭，又奔工地而去。種莊稼本來就沒啥收入，在不耽誤莊稼的同時，又能在家附近做點活掙點錢，幾乎所有人都愿意去，包括空閑下來的女士們，反正每天都有人在記錄，誰誰誰去了，然后按天累計發(fā)工資。隔壁二伯父和六表叔當(dāng)然也不例外，都去了。
爺爺出門時，將軍也跟在后面，點點和來寶兒也隨著他們的主人跟了去，廖老師是數(shù)學(xué)老師，本來每個月都有工資，加上年紀(jì)也不小了，就沒去，但是他家的黑娃是跟著來寶一起的。平日里將軍他們很少一起出動，除非有大的行動。來寶兒倒是每天跟著將軍到處轉(zhuǎn)悠。黑娃要么待在家，要么跟著廖老師一起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自從花花沒有跟著將軍后，點點好像也很少出現(xiàn)在了將軍的身旁。咦~會不會點點喜歡花花呀，這劇情也太狗血了吧，但事情又好像是那么回事，不過應(yīng)該不是，假如是的話，花花這么悲傷，點點不可能無動于衷，再說花花自從懷孕在家，點點好像也從來未曾去探望過。這次他們四位一起出動，應(yīng)該和上午來寶兒來找將軍有關(guān)，他們應(yīng)該是去找點點和黑娃一起制定下午的行動計劃，反正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
果不其然，下午兩三點的樣子，大伙還沒開工多久，狗狗們就發(fā)生了群戰(zhàn)。想必黑耳也知道他昨天咬的是誰，今天將會面臨什么樣的報復(fù)，又看見將軍他們有備而出，所以他也須要做好準(zhǔn)備，提前聯(lián)系紅豆和灰毛以及旺財?shù)纫黄饚退?，哦，還有小不點，還記得他是誰家的嗎?對，飛宇家的，此時的小不點已經(jīng)長大，雖然沒有他們這么厲害，但還是可以上去拼上幾個回合，多占個人頭也是多一份力量嘛。狗狗們把戰(zhàn)場選在了干枯的稻田里，這里既不會打擾到人類的工作，又不會對莊稼造成損壞，無拘無束，可以酣暢淋漓、竭盡其能的戰(zhàn)斗。這無疑是一場狗狗的巔峰對決，極具觀賞性，對于人類來說，是一場華麗的視覺盛宴，比上一次的混戰(zhàn)還要精彩，上一次有一部分精彩的原因是大家都沒想到狗與狗會組隊玩PK，這一次不同，這一次仿佛是真正的兩軍對壘，不但有組織還有紀(jì)律，雖然混戰(zhàn)，但看起來正規(guī)得多?；鞈?zhàn)中可以看到，每條狗狗都拼盡全力，有一個例外就是小不點，看上去好像有點進不了場的樣子，一進去三兩下就被掀翻在地，然后站起來在旁邊汪汪汪地叫著，當(dāng)找到時機又進去戰(zhàn)兩個回合，然后又被追著跑，他不像是來打架的，更像是來負(fù)責(zé)搞笑的，以至于黑娃都不屑追擊他。雖然是搞笑，但也盡了最大的努力，奈何其他幾位確實過于兇猛，不過多多少少也給我方的三位大將帶來了些許困擾。為什么是三位不是四位，因為他從來沒去打擾過將軍?；鞈?zhàn)中，最精彩、最吸人眼球的還是將軍和紅豆的巔峰對決。人生得此一見，不枉人世走一遭。
大人們只顧觀賞，沒有誰特意去阻止。因為沒有誰會在乎，只要沒礙著他們做事，沒有弄壞他們的莊稼，像這樣的戰(zhàn)斗，可以說，他們一輩都沒見過，哪怕一次都沒有。當(dāng)?shù)厝丝此麄兇蚣懿幌衿圬?fù)外地的狗狗一樣，還要爭什么面子，對于叔叔阿姨們來講，這就是內(nèi)部切磋，也好看看究竟誰更厲害一點。戰(zhàn)爭很激烈，全力拼殺，體力消耗過大，所以持續(xù)時間并不長，十分鐘不到就結(jié)束了戰(zhàn)斗。從戰(zhàn)斗后的結(jié)果來看，一眼便可以確定，黑娃受傷了，點點受傷了，灰毛受傷了，旺財也受傷了，黑耳，肯定也受傷了，并且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唯一躺著沒起來的就是黑耳。雖然沒死，但也是奄奄一息的狀態(tài)，小不點也受了傷，不過我始終覺得小不點的傷是裝出來的，也僅僅是自己這么覺得。話說，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黑娃打架受這么重的傷，畢竟作為曾經(jīng)的老大哥，戰(zhàn)斗力還是很強的，我也是經(jīng)常關(guān)注他。
晚上回到家，我特意去看了一下將軍，受傷很嚴(yán)重，上一次看見這么重的傷還是他年少時被那兩只惡犬圍攻的時候。只是這次稍微要好點，沒有九死一生的那種感覺，他能這么走著回來，完全是因為他身體底子足夠好，強行硬撐著，所以看上去才沒有之前那么狼狽，可想而知紅豆也傷得不輕，畢竟和將軍是針鋒相對的勁敵，將軍傷重如此，紅豆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從整體來看，按照人類視覺判斷，雖然都受了傷，還是重傷，但這次報仇無疑是成功的。爺爺很懂將軍，所以晚上特意叫奶奶給他弄了些好吃的，也算是對將軍的感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