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介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京子。光是回憶便那般的悲痛。如今他和小尤也即將組建家庭，也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互不打擾對方的生活。對于這件事，兩人彼此也保持著當(dāng)年的默契。
深夜，恭介在公司忙碌了一天后，滿臉倦容的搭乘電車回家。突然間他有點想念學(xué)生時代了，雖然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至于這么累。
他闔上眼，靠在旁邊的護欄上，瞇了會。再次醒來時，是被一個電話吵醒了——是京子。雖然過去了這么多年，當(dāng)他一聽到聲音就知道，是京子。
“恭介，你父親出事了，快來三井附屬醫(yī)院！”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醫(yī)院電話突然打到我手機上來了。我現(xiàn)在也在趕過去，你也快來吧！”
京子掛了電話。
恭介愣神之際，電車到站門開了。他跑了下去，轉(zhuǎn)乘出租車前往醫(yī)院。上了車，他無力的靠在后座上，目光呆滯的望向車窗外，夜晚的城市燈火通明，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整個人思緒一團糟。
等他趕到醫(yī)院時，京子已經(jīng)到了，她站在急診室門外。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個男子，恭介認出來他，是京子的老公，在參加她婚禮的時候，他見過。
“怎么回事？”
恭介走了過去。
“不知道。”
京子搖搖頭。
時隔多年，京子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稚嫩的氣息變得成熟起來。恭介這才想起，她已從女孩蛻變成了女人。他靠在墻上，目光盯著急診室上亮著的紅燈。
他本以為見到京子時，內(nèi)心會感到悲戚。但現(xiàn)在看來，似乎并沒有，就像是遇見朋友那般坦然。她老公是知道他和京子之間的關(guān)系，可恭介并沒有從男人眼神中感受到敵意，相反，是溫和的神情。他是信任她的。這對于
恭介來說，莫不過是一種悲哀。
急診室的紅燈熄滅了，醫(yī)生從病房中走了出來，恭介上前詢問，“我父親怎么樣了？”
醫(yī)生摘下了口罩，神情有些冷漠。
“腦溢血病發(fā)，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他時日不多了，你進去最后陪他說說話吧。”
“時日……時日不多是什么？”
“也許能撐到明天吧。”
醫(y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言語，轉(zhuǎn)身離開了。
恭介走進了病房里，知樹平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著幾根管子，儀器上的數(shù)值在不斷的變化著。恭介不懂，但他知道，如果這一連串的數(shù)值停止變化時，父親的生命也會隨之停止。
今年知樹才四十多歲，但兩鬢見已摻雜著些許白發(fā)，蒼老的容顏，像是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他眼睛半闔著，像是睡著了一樣?？匆姽Ы檫M來時，他微微的偏過頭。
“都說讓你少喝點酒了，現(xiàn)在好了，要死了吧。”
“都這個時候你還要氣我。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啦。京子來了嗎？”
“在外面呢?！?p> 知樹笑了笑。
“看樣子，你或許是放下了呢?！?p> “我喊她進來吧?！?p> “算咯，都已經(jīng)這樣了?！敝獦湔f，“小尤是個好姑娘啊，你別辜負她了。”
“我知道。”
“兒子啊，你原諒爸爸嗎？”知樹仰著頭，病房里的燈光有些晃眼，“我知道，你一直都恨著我。葉子大概這輩子應(yīng)該都不會原諒我吧。你呢？會原諒我嗎？”
“啊，雖然這個時候很想說原諒你的話。可是，不行啊。你說的對，我恨你啊，母親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p> “是啊，是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知樹微笑了起來。
也許，對于知樹來說，恭介的原諒只會給他帶來更為沉重的愧疚感，倒不如就這樣走的輕松。但他的眼角，卻還是滾落了兩滴熱淚。
“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恭介打了個電話給小尤。
“你在哪？”
“醫(yī)院。父親病重了，我留下來照顧他?！?p> “啊！怎么會這樣？需要我過來嗎？”
恭介想到京子還在外面，便拒絕了。
“早點休息，每天我就回來了。”他說了聲，“晚安?！?p> “晚安?！?p> 恭介掛了電話，望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他仿佛又看到，自己的母親坐在床邊照顧父親的畫面。突然之間，他的鼻子一酸。父親再也醒不過來了。他想起：死亡并非是生的對立面，而是生的延續(xù)。
恭介離開的病房，京子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那個男人已經(jīng)走了。
“好久不見啊。”他說。
“是啊，已經(jīng)一年多了吧。你也成家了吧？”
“嗯，她叫小尤?！?p> “我聽到啦，你和叔叔的對話，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呢?！?p> “你老公呢？”
“他回家了。本來也是不放心我才跟過來的，他明天還要早起工作理?！?p> “不放心你還讓你留下來啊。還是和我這樣一個人?！?p> “這沒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彼f。
“京子?！惫Ы橥蝗唤辛怂拿?。
“啊？怎么了？”
“最后再陪我去一個地方吧?！彼f。
京子點點頭答應(yīng)了，兩人一起出了醫(yī)院。黎明時的寒峭，讓京子打了個寒顫，恭介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他們搭乘出租車，去往了鐮倉。
“你這是要去學(xué)校嗎？”
當(dāng)恭介說出目的地的時候，京子有些意外。
“嗯。”恭介靠在座位上說，“很久沒有回到母校了，想回去看看。”
“說來也是，畢業(yè)后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啦?！彼f。
恭介望向了京子，似乎在她有了孩子后，她的身材變的豐滿起來。胸脯隆起的更加明顯了。他想，她的孩子應(yīng)該會咬著她的**喝著母乳健康的成長吧。
“孩子多大啦？”他不由的問道。
“一歲多了，已經(jīng)會喊爸爸媽媽了呢?！?p> “真讓人羨慕啊！”
“你呢，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要孩子？”
“結(jié)婚后再說吧?！?p> “你們還沒結(jié)婚啊？”
“是呢，準備今年結(jié)束之前結(jié)婚。不過小孩子很煩人的吧？”
“哪有，小家伙可愛的很呢！”
京子臉上洋溢著母愛的慈祥笑容。
恭介撇過了臉，望向了車窗外。在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后，他們抵達目的地了。已是深夜，學(xué)校的大門緊閉著，恭介饒到學(xué)校后面的一塊熟悉的圍墻，助跑后縱身一躍翻到圍墻上。
“我拉你上來?！惫Ы閷χ┳诱f。
她點點頭。
兩人仿佛回到了過去逃課時的場景，只不過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年的精力了，恭介翻下來時就開始喘著粗氣。京子也跳了下來，被他接住了。
通往天臺的鐵門被重新刷了一層綠漆，恭介和京子一起推開了這扇門。天臺上護欄已經(jīng)被改裝成了鐵網(wǎng)，恭介走到邊上，伸出手搭在上面，眺望著遠方。
“以前你經(jīng)常會來這呢?！本┳诱f。
“是啊。很多東西都變了呢?！?p> 曾經(jīng)的那個公園已經(jīng)消失不見，林立起了高樓大廈。
他想起，那時候，知樹會經(jīng)常帶他去那里玩。
“爸爸明天就要走了嗎？”恭介坐在秋千上，心情有些低落。
“爸爸還要去工作啊。為了你和媽媽能過上好的生活，所以我得加油??！”
“可是我希望爸爸能陪在我身邊。”
“傻孩子，爸爸一直都在的。只不過你看不到我而已?！?p> “看不到？”
“是啊，其實爸爸是個超級英雄?！敝獦湫χf。
“爸爸又開始騙人了?！?p> “是真的！其實爸爸一直在你們身邊，你們看不到而已?！?p> “為什么會看不到？”
“因為爸爸還要對付壞人吶。這個世界上，壞人很多的，我要好好保護你和媽媽。所以不能輕易的顯出真身啊，只能偶爾回來看看你們。”
“是這樣嗎……”
“看樣子你還是不相信爸爸啊?！?p> 知樹笑了一下，活動了一下脛骨，背對著他彎下腰。恭介心領(lǐng)神會的跳了上去，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飛嘍！”
知樹大喊一聲，伴隨著歡笑，兩人的身影被夕陽無限拉長。
他想。
——我的父親是一個超級英雄！
從遠處，晨曦的光隱約從地平線升起。恭介回過頭，望了一眼京子。
“走吧，回去吧。”
“就這樣嗎？”
“走吧。”他又說了一遍。
“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