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買完面包,約定好了下午見面的時間,寧燃夕出門右轉,何臨青左轉,各自回家。
沒走幾步,寧燃夕就遇到了趙凌寒。他當然也在二班,手里提著和寧燃夕一模一樣的裝著試卷的米白色帆布袋,一面印著校徽。令寧燃夕覺得很稀奇的是,他居然在等公交,正低著頭靠在站臺的線路牌上,看起來興致不高。
今天的天氣并不好,陰云密布,冷風像是成精了一樣直往人的領口里鉆,街上的行人要么各自縮著脖子將手揣在衣兜里,要么圍著厚厚的圍巾。只有趙凌寒,在白襯衫外面套了件卡其色的針織外套,修長的脖頸坦然地裸露在寒風里,長發(fā)很隨便地披在身后,雖然在教室里見到他時他大多也是這樣穿的,但室內開著空調,而此刻室外溫度……零下三度,寧燃夕看得自己都冷,只想趕緊給他裹上衣服:“以前從沒見過你等公交。”
“只是想體驗一下凡人的交通方式罷了。”趙凌寒懶得理她,連眼皮都沒有抬一抬。
“……”您老不會是真的登仙了吧,“那還真是稀奇。”寧燃夕呵呵干笑了兩聲,準備開溜。
“下午別忘了到工會來?!壁w凌寒冷不丁說了一句。
要不是“工會”這個字眼兒,寧燃夕簡直懷疑他其實是在和別人說話:“不能不去嗎,我下午有約?!?p> “何臨青?他找你什么事?”趙凌寒往寧燃夕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沒什么情緒地問。
“沒什么事就不能找我了?”寧燃夕皺了皺眉。
趙凌寒掀開眼簾看著寧燃夕,深黑眼瞳晶亮,卻沒有說話。
寧燃夕不習慣被人這樣看著,移開了目光:“我不去?!?p> “你說不去就可以不去嗎?”趙凌寒開口,不知為何,寧燃夕覺得他像是生氣了,聲音冷得像風,“別忘了,你和工會是簽了血契的。”
寧燃夕嘆了口氣:“我知道工會的事情肯定比我自己的事情更緊急,但是能不能給我兩天假?這個寒假已經夠凄慘的了,剛考完就發(fā)了寒假作業(yè),今天又領到了這份額外的新年禮物,”她氣憤地提了提手中的袋子,“這都還不算完,你又帶著工會無窮無盡的正事來了,不如直接把我累死算了。鬼面前輩說工會對有天賦的法師向來很人性化,就是這么個善待法嗎?”
不知道是她的語氣太悲憤,還是趙凌寒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這個不知寒暑的鐵塊仙人總算露出了松動的姿態(tài),聲音也溫和了許多:“既然如此的話,就放你一周的假吧?!?p> 寧燃夕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同意給她放假,差點把下巴掉在地上。
她認真地看著站在冬日寒風里的少年,眉目如洗,身姿如松。他能輕易地讓任何人為他駐足側目,也能用冰寒的姿態(tài)讓任何人敬而遠之。
想到剛才在面包店,祝月零猶疑地說著,或許會因為留戀“某個人”而回來看看……
某個人站在世界的陰暗里,卻永遠發(fā)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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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燃夕回到家時,爺爺已經做好了午飯,菜在鍋里熱著,他靠在躺椅上假寐,身上蓋著一條厚厚的棕色毛毯。
這是何臨青親自送過來的毛毯,說是他媽媽在國外參加時裝周的時候心血來潮買下的,買回來發(fā)現(xiàn)用不著,放在家里又占地方,索性送了她。
至于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寧燃夕當然心里有數(shù)。
“爺爺?!彼÷暫八?,“我回來啦?!?p> “啊,回來啦。那吃午飯吧。”爺爺掀開毯子坐了起來,“分班的情況怎么樣?”
“非常順利!”寧燃夕從一袋子試卷里翻出了成績單,遞給爺爺,“理科排名年級第十五,剛好分進二班?!?p> 爺爺接過那張紙條,借著門口的光看了看上面的分數(shù),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快開出花來:“我就知道我孫女不會讓我失望的。”
寧燃夕看見爺爺這么高興,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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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寧燃夕按照約定,出門去找何臨青。
何臨青派了家里的司機來接她,將她送到了他家門口。
寧燃夕原本對他家有很多不同的猜想,但是真站在他們家門前,又感覺自己的想象過于浮夸。
確實是一棟小別墅,但不是在湖邊也不是在森林邊,而是在別墅區(qū),三層的白色小樓周圍種著寧燃夕叫不上名字的常綠喬木,有一片木柵欄圍著的小小花園,小小的門廊下掛著一只棕色的信箱,三級臺階之上是一扇對開的棕色木門。
寧燃夕正要走上去敲門,門卻突然自己開了,門縫間探出了一顆陌生的小腦袋,看見她,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又縮了回去,屋里隱約傳出了“哥哥”的喊聲。
何臨青的弟弟?
寧燃夕從沒聽說過他家還有這號成員,一時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好在片刻之后,門便被打開了,何臨青出現(xiàn)在門后,笑著說:“進來吧,外面風大。”
寧燃夕換了拖鞋,跟著何臨青進了屋。屋里顯然開著暖氣,非常暖和,寧燃夕將棉衣脫了下來,掛在門口的衣帽架上。
穿過玄關是寬大的客廳,裝潢簡單卻很精致,客廳中央鋪著一張大地毯,上面亂七八糟地擺著一些畫具,一個穿著白色上衣、黑色背帶褲的小男孩坐在地毯上,看起來,不過七八歲。令寧燃夕覺得很奇怪的是,他生在這樣的家庭里,卻瘦骨伶仃,看起來,身體不是很好。
何臨青喊他:“小墨,快叫姐姐?!?p> 小男孩乖巧地喊了她一聲“姐姐”,寧燃夕笑著點點頭。
何臨青解釋道:“這是我的弟弟何臨墨?!?p> 何臨墨長得很可愛,性格也很好,何臨青和寧燃夕說話,他乖乖地坐在一邊聽著,寧燃夕偶爾看他,他就會彎起眼睛露出甜糯糯的笑容。
其實她今天下午來,確實是如趙凌寒所說,并沒有什么事,何臨青找了兩道數(shù)學題問她,她又看著何臨青畫了會兒畫,一個下午倏忽就過去了。
眼看著天色愈發(fā)陰沉了下來,寧燃夕提出今天先走一步,何臨青說要請司機送她回去,她婉拒了,穿上外套走出了門。
何臨青跟了出來。
寧燃夕知道他有話要說,站在門廊下看著何臨青。他最近好像瘦了些,臉色也有些蒼白。
何臨青輕聲說:“明天我也要出國了。就和國慶節(jié)的時候一樣……帶著小墨去看病?!?p> “他現(xiàn)在……”寧燃夕有些擔憂。
“現(xiàn)在病情還是穩(wěn)定的,但誰也說不準什么時候會惡化?!焙闻R青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很勉強,看得出來心情很沉重,“畢竟是長在腦袋里的腫瘤。”
“就你一個人帶著他嗎?”寧燃夕小聲問。
“不是,我父母已經在國外等著了,小墨很依戀我,一定要跟我一起,而我……我只是想能親自去拿自己的成績單。”他低聲說,很快地看了她一眼,眼底藏著某種寧燃夕讀不懂的情緒,又移開了目光。
寧燃夕不想看到他這么沮喪的表情,安慰地說:“現(xiàn)在的醫(yī)療技術那么發(fā)達,一定會有辦法的。”
但何臨青好像不這么想,雖然他還是露出了笑容。
命運的巨浪洶涌而來,淹沒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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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趙凌寒說了放她一周的假,但第二天晚上,等爺爺睡下了,寧燃夕還是去了工會。
趙凌寒在他的房間里看書,他不喜歡電燈,晚上一般是用燭臺和蠟燭照明。寧燃夕進來時,他正在看一本線裝書,帶進的冷風吹動燭火,在書頁上留下晃動的影子。
“不是說給你放假嗎,怎么還是來了?”趙凌寒一伸手,一枚銅質書簽從房間另一頭飛到他手里,他將書簽夾在書里,抬頭看向寧燃夕。他的頭發(fā)沒有挽,散落的發(fā)絲在鬢邊垂落。
“有個問題想問你?!睂幦枷⒁巫訌淖肋呁祥_,離他盡量遠地坐下。
趙凌寒奇怪地看著她,直到她坐下才問:“什么問題?”
“光明法力能治病嗎?”
寧燃夕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趙凌寒坐直了看著她,“你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了?怎么突然問起這個?!?p> 寧燃夕不想把何臨青的事情告訴趙凌寒:“爺爺最近又開始關節(jié)疼了,我不想看他那么難受。”
“那我的答案可能要讓你失望了。”趙凌寒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shù)卣f,“否則獵妖工會不會是如今這樣的純暴力機關,起碼是要開個連鎖醫(yī)院的。”
寧燃夕雖然也想過這種可能,但是親耳聽到趙凌寒的回答,她還是覺得很失落。
她垂下眼睛,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她的力量還是太有限了。
如果,如果不能對已有的悲劇進行些微的彌補……
那就請允許她用自己的力量,減少新的悲劇產生吧。
風回北雪
還記得寧燃夕爺爺生病的時候,她從醫(yī)生手里拿到的那張名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