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光明之子,身份的秘密(三)
趙凌寒聽見寒色這句話,心又揪了起來。
他對靈魂的了解要比寧燃夕多得多,先不說眼睜睜看著寧燃夕死去絕不是他們所能容許發(fā)生的,靈魂被磨耗的痛楚又豈是常人能承受的?
可是他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還是有辦法的?!?p> 鬼面突然冷冷地開口,卻并沒有回頭看他們,依然注視著雨水。
“什么辦法?”趙凌寒的話脫口而出,又突兀地中止。他意識到了,自己太激動了。
好在沒有人關(guān)注到他的異常,寒色同樣急切地追問了一句:“什么樣的辦法?”
鬼面轉(zhuǎn)身,青碧色的眼底情緒復(fù)雜:“以命易命?!?p> 顯然這個辦法他們沒聽說過,寒色首先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
“面對這種惡意很大的外來靈魂,唯一的辦法是使用隱機(jī)咒,將它從一個人的身體中拉到另一個人身體中。”寧懷鶴慢悠悠地解釋,“這個咒語也因此被稱為以命易命,畢竟,承受靈魂的新軀體一樣要面對原宿靈魂灰飛煙滅的最終結(jié)局?!?p> “我去換?!壁w凌寒站了起來。
寒色呆了:“你在說什么胡話?”
趙凌寒是目前完全摧毀荼殤的唯一希望,他怎么能去和寧燃夕換命呢?
“這是我欠她的?!壁w凌寒冷靜地說。
“你欠了她什么要用命去還?。俊焙呱锨?,抓住趙凌寒的肩膀,“你瘋了嗎?”
“我沒有……”
“你知不知道你什么身份啊?”
“我只是……”
“你忘了你當(dāng)初是怎么對你媽媽承諾的了嗎?”
“舅舅!你冷靜一點兒!”
趙凌寒終于按住了激動的寒色。后者松開了抓著他的手,頹然地看著他。
“我從沒忘記我的承諾。”趙凌寒臉色慘白,“我從不想讓她失望……但這次我真的,必須去救她。我很抱歉?!?p> **********
那時候,趙凌寒五歲。
他第一次覺醒法力的時候,連自己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僅僅是覺得任務(wù)大廳的那塊電子屏太刺眼了,尚且稚嫩的童音抱怨了一句:“這么刺眼的東西還不如碎了呢?!比缓笏驮诒娔款ヮブ滤榱?。
后來的記憶一度很混亂,他知道自己去測了法力強(qiáng)度,看見父親欣喜若狂的臉龐,以及母親因震驚和悲傷而慘白的面容。
再后來,生活便被不明所以的爭吵和哭泣充滿,母親一日日憔悴下去的目光填充了他幼時的記憶。
他知道母親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總是輕輕地咳嗽,每天都要吃很多藥,但他沒想到有那么糟糕。
七歲那年的生日,他拿到了屬于自己的堅石法師徽章,正式加入了公會。
也是在那一日,母親與世長辭。
他坐在母親的病床前,看著她蒼白而死寂的臉,最后一次哭得像個孩子。
而那個曾如仲春薔薇般溫柔美麗的女子握住了他的手,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出了她給他的最后一句話。
“凌寒,我的孩子……永遠(yuǎn),不要忘記你身負(fù)的責(zé)任,要做一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恕!?p> 他哭著點頭。年幼的他甚至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以為自己答應(yīng)乖乖聽話母親就會從床上起來,而事實卻是,握著他的纖瘦手掌無力地垂落在床邊,凝視著他的溫柔眼眸緩緩合上,曾抱著他的懷抱無可挽回地冷卻下去。
從那以后,他再也沒過過生日。
從那以后,他也一日沒敢忘記母親最后的遺言。
他從沒忘記自己的承諾,從沒忘記自己身負(fù)的責(zé)任。無論趙穆嵐怎么發(fā)瘋,到處找所謂的天才法師來做他的助手,他雖不配合,但從沒有拒絕。
他總在噩夢中凝視著地平線彼端那個永遠(yuǎn)可望不可及的點,那個點就是他的歸途,他知道他是要為它而死的——他活著的價值,正在于此。
他并不害怕死亡,古人早就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如果他能夠與荼殤同歸于盡,倒也算死得其所。
可是現(xiàn)在,他可能要失約了。
寧燃夕已經(jīng)因為他失去了那么多……
哪怕只是一點點,請允許他,為她做點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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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屋外的雨聲裝滿了空寂的屋子。
寧懷鶴卻在這時開口了:“用不著你,小子。你有該做的事情。”
趙凌寒想說什么,卻看見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東西,緩緩放在桌上。
那件東西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而后,震驚的目光轉(zhuǎn)到了寧懷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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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魂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做大量的準(zhǔn)備。
首先,隱機(jī)咒需要法力強(qiáng)大的人施放,否則效果可能會很差。
寧懷鶴和他們商量了行動的細(xì)節(jié),包括如果荼殤被牽引出來時試圖逃跑的應(yīng)急預(yù)案。
趙凌寒和寒色認(rèn)為,如果他要跑,最好還是放他跑,雖然有點放虎歸山的隱患,但至少他們的目標(biāo)還是達(dá)成了。
但寧懷鶴堅持,無論用什么辦法,牽魂必須成功。
他真的已經(jīng)很老了,七十七歲的年紀(jì)下,無論是多么強(qiáng)大的光明法力都沒法讓他繼續(xù)保持充沛的精力,但他看著他們的眼睛依舊清明堅定。
寧家從古至今,沒出過一個軟弱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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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牽魂之前,我想和燃燃說兩句話?!痹谝磺袦?zhǔn)備好之后,寧懷鶴提出。
在場的人都知道,其實他說什么都沒用,誰都不知道這時候控制著這副軀體的靈魂屬于誰,說那兩句話有什么用呢,寧燃夕可能根本就聽不見。
但是誰也沒法拒絕他的請求。
誰都不應(yīng)該拒絕他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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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懷鶴拄著拐杖,沿著回廊一步一步向鎖著寧燃夕的屋子走去。廊外的雨噼里啪啦打濕葉片和泥土,寧懷鶴的腳步有些蹣跚,顯出幾分令人悲傷的衰老之態(tài)。
趙凌寒再也忍不住了,出聲喊住了他:“寧老前輩?!?p> 寧懷鶴扭過頭來:“什么事?”
趙凌寒動作很快,伸手取下鬼面臉上的面具:“……我對不起您?!?p> 鬼面有些措手不及,和寧懷鶴四目相對。
“您剛才說,您沒有見過您的兒媳……可能,這也是您第一次見到您的兒子?!壁w凌寒說得很艱難,“……我偷偷查過工會的記錄?!?p> 鬼面愕然之余,有些不懂他的意思:“你說什么?”
“他的本名是寧舒淵,應(yīng)該是您的妻子為他起的名字。他……”趙凌寒說不下去了,一向高傲平靜的他在眾人面前紅了眼睛,“他是被迫成為術(shù)士的,是我的父親趙穆嵐下的手?!?p> 他憎惡他的父親,有時甚至恨不得能撇開那層血緣的關(guān)系要了他的命。
可是在這件事情上,他和他的父親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