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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鳴劍錄

第三回 藩寇劫匪(5)

曳影鳴劍錄 馬賀布衣 7818 2021-04-14 23:30:27

  匈奴八騎專揀偏僻路徑奔走,遇有村莊、城鎮(zhèn)盡皆繞道而過,繼而沿河取向北逃。過了宣威縣境,甘延壽與歐陽華敏續(xù)追得幾十里遠,看見大河一分為二,中間沖積出沙洲平原,綠樹繁花,沃野千里,良田萬頃,麥苗青青。越往前去兩邊河面越是開闊,水流湍急,清澈見底,深不可度。

  匈奴八騎沿著左河道仍舊向北疾馳,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又追得半個時辰,遠遠看見大河岸邊有一個渡口,停泊著一艘大木船。匈奴八騎馳至渡口下馬,牽騎上了大船,迅即開船順流而下。甘延壽與歐陽華敏趕到渡口,大船已經(jīng)離岸去遠。渡口地處偏僻,又近邊陲,人煙稀少,除尚有一葉小舟??恐猓褵o其他船只。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將坐騎拴在渡口的石墩上,走近小舟之旁,見船頭無人,便敲舷喊話:“船家在么?”篷艙中應聲走出一個中年男子,高挑清瘦,模樣倒像是一個憨厚農(nóng)夫。甘延壽問道:“船家,前面剛剛使走的那艘大船你可識得?”那農(nóng)夫搖頭道:“不識得,只偶然見它到此來過?!?p>  甘延壽道:“你這船可以借用么?”那農(nóng)夫道:“我這船平日里只供拉肥運糧,骯臟邋遢。不知大人欲借來何用?”甘延壽道:“想讓你搭載我們兩人跟上前面那條大船?!蹦寝r(nóng)夫頗感為難道:“大人,你莫不是在做夢吧,我這條小船如何能跟得上那條大船?”甘延壽道:“跟著走便是,跟不上的話,我們不會怪你?!?p>  那農(nóng)夫道:“小人尚有莊稼活要干。大人還是去找別人幫忙的好?!备恃訅鄣溃骸按颂幰褯]有別的船只,來不及去找別的人了,你就行個方便幫個忙罷?!蹦寝r(nóng)夫仍是推辭不肯,甘延壽從懷中掏了一大貫錢幣給他,道:“就當是我們租用你的船只如何?”

  那農(nóng)夫得了豐厚錢財,頓時喜笑顏開,殷勤道:“小的不是不肯相助,只是怕兩位大人要去得遠了,這船兒太小,經(jīng)不起風浪顛簸。”甘延壽道:“我等的坐騎尚且留在此處,如何會去遠?”那農(nóng)夫道:“大人說得是,小的多所顧慮,不該耽擱大人的公干?!边呅踹哆吤Σ坏卣泻魞扇松洗?,解纜劃槳便行。

  小舟遠遠的跟著大船劃行了七八里遠,出得河口,來到一個煙波浩渺、茫無際崖的大湖之上。此湖水域比昆明池還要大上百倍,無論是前面的大船,還是后頭這艘小舟,駛入其間都茫茫然恍如滄海一粟,難辨去向。大船駛進大湖之后,加快了槳速,只過得一會兒,便將小船遠遠拋落在后,隨而相距遙遙,幾乎已望不見。小船順著水路續(xù)追得十幾里,大船便如泥牛入海,去得無影無蹤。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正感迷離不知所往,前方忽現(xiàn)一座島嶼,樹木蔥蘢,蒼翠欲滴,就像是鑲嵌在湖中的一方翡翠碧玉。兩人即命農(nóng)夫將小船朝著島嶼劃了過去。

  約莫耗了半個時辰,眼看馬上靠岸,那農(nóng)夫卻突然縱身躍入水中,潛游得不知去向。甘延壽與歐陽華敏甚是疑惑,正待站到船頭察看究竟,猛地發(fā)覺水底下升起一幅巨大的漁網(wǎng),一下子將整艘小舟拖翻,連人帶船一同卷入網(wǎng)中。甘延壽不識水性,剎那間被湖水嗆得卟哧連聲,歐陽華敏自小生長在南方,雖通水性,卻被小指般粗細的網(wǎng)繩裹纏住手腳,無法掙扎脫身。

  十幾個匈奴人忽如鬼魅般從島岸上的樹叢中鉆了出來,手中緊緊拽住數(shù)根連結漁網(wǎng)的繩索,用力拉扯收緊漁網(wǎng),緩緩將網(wǎng)中兩人連同小舟絞在一起拉到淺灘上。甘延壽已被湖水嗆得差不多昏死過去,歐陽華敏雖然意識清醒,但身軀四肢被漁網(wǎng)和小舟勒壓得酸軟無力,已全無反抗余地。

  此時那農(nóng)夫從水中冒出頭來,與岸上的匈奴人嘰里咕嚕說了幾句,十幾個匈奴人當即開懷大笑,均沖著那農(nóng)夫豎起拇指大肆夸贊。歐陽華敏雖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言語,但一看便知那農(nóng)夫必定是與匈奴人一伙,他們乃在為己方二人落入其等所布置的圈套沾沾自喜,得意非常。

  眾匈奴人走到網(wǎng)前,收繳了甘延壽、歐陽華敏的兵刃,將其二人分別結結實實捆綁起來,然后才解開漁網(wǎng),押著兩人走進島嶼上的密林深處。密林中修建有平整的林蔭小道,清幽靜謐。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被押著沿小道走了一盞茶功夫,到得一座庭院之前,庭院門楣赫然鐫刻著“墜月庵”三個篆字。

  進到庭院之中,但見假山流水,游廊花木,椅欄石徑,干凈整潔,次序井然。庭院后是數(shù)間木屋,紅漆墻柱,青葛廬蓋,構造精致,雕琢玲瓏;珠簾翠幕,綺窗輕紗,珠璣琳瑯,雖然質樸,卻顯得甚是高雅。木屋中央圍著一個小池,幾尾錦鯉,蓮荷爭妍,更有影壁鏡亭立于池邊,相映瀲滟,情趣盎然。加之林中處處蘭卉生香,鶯啼淺淺,真是好一個悠然閑恬的所在。

  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被押在庭院之中,看見木屋內(nèi)走出八條漢子,正是適才追趕的八騎匈奴人。那名為首的青年漢子一臉得色,沖著他們倆笑道:“二位不請自來,本公子自不能以禮相待,委屈二位了?!备恃訅鄣溃骸安恍⌒牟怕淙肓巳甑荣\人的圈套,豎子休要得意!”

  那青年漢子道:“到了這里,嘴硬也是無用,還是老老實實說出來罷,你們找哈邁德老頭兒究竟所為何事?”甘延壽道:“汝等算計我們二人得手,想打聽什么自然由你。不過若要甘某如實道來,汝等須得先把哈邁德老爺和我身邊這位小子放了?!彼室庥憙r還價,欲使歐陽華敏有機會脫身。

  那青年漢子狂笑道:“甘延壽,你已淪為階下之囚,哪里還有資格談條件!我呼延公子名貫大漠,可不是浪得虛名之輩,現(xiàn)下好聲好氣問你,你最好識相乖乖說出來,莫要死皮賴臉惹惱了本公子,管教你追悔莫及!”

  那農(nóng)夫不知何時已到木屋中換了一套干凈的衣衫出來,煥然一新,變成了管家模樣。他對那青年漢子道:“呼延公子,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哪里知道厲害?”那呼延公子道:“靡管家說得好。此人殺我們胡人太多,在漢人眼里是個英雄,今日非讓他在我們大胡子民面前掃掃威風不可。”即命左右到木屋后面把哈邁德老爺押了出來,強迫他跪到一眾匈奴人面前,羞辱道:“甘大將軍,且看你有何能耐護全這老頭兒”。

  哈邁德老爺眼見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因其遭擒,痛心疾首道:“甘將軍,都怪我不好,連累于你。”轉而對那青年漢子道:“呼延鎮(zhèn)南,你快快把甘將軍二人放了?!蹦呛粞渔?zhèn)南大耍威風道:“要本公子放他們二人最是容易不過,你只要坦白交待他們?yōu)楹我獊碚夷?,本公子立令手下松綁?!惫~德老爺看了甘延壽一眼,猶豫片刻,對呼延鎮(zhèn)南道:“你這人全然不顧道義,我豈能輕信于你,除非你先放人?!?p>  呼延鎮(zhèn)南勃然作色,數(shù)落他道:“你們這些西方無賴,郅支大單于好心收留你們,你們卻賣主求榮,投靠漢狗。今日你若不給我說清楚與漢狗密謀何事,休想活著離開這片墜月沙洲?!备恃訅叟c歐陽華敏聽了,方知這個湖中小島之名,想來此處庭院取名墜月庵,多半便是寓含島庵如明月墜入湖中之意。

  哈邁德老爺此前必已受盡匈奴人折磨,不甘屈服,當下恨得咬牙切齒道:“你們這些匈奴蠻子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們族人經(jīng)歷千山萬水,背井離鄉(xiāng),四處漂泊,不畏辛勞前去給那郅支老兒修筑城池,等城池修好了,我們族人也累死了太半。郅支老兒非但不感激我們,不分配牧地給我們居住放牧勞作,還時時驅趕我們,至而強逼我們替他守城,與大漢天兵作戰(zhàn)。我們?nèi)羰巧杂胁粡?,他便下令梟首示眾,將尸體拋棄于城外河中,身首不能合葬,被魚鱉鷹鷲噬食。如此殘暴無道,喪盡天良,地可容,天亦不可容,所幸被大漢天兵誅殺,真是死有余辜。你們莫非還想替他報仇么?”他歷數(shù)郅支單于暴行,撼人發(fā)指,眼前眾匈奴人卻無動于衷。

  呼延鎮(zhèn)南冷冰冰道:“郅支單于做事魯莽,不計后果,與呼韓邪大單于是親兄弟,呼韓邪單于曾起用他于草莽之間,他得勢之后也六親不認,以致與我等部族長期爭戰(zhàn),我等給他報仇作甚?但他能順應我們大胡民心,敢與漢狗分庭抗禮,立志收復被漢狗霸占的大胡舊地,便是我等大胡族人的英雄,我等倒是須得繼承他的遺志?!逼鸪鯕W陽華敏聽見呼延鎮(zhèn)南言語之中對被誅殺的郅支單于多有袒護,疑心其等便是那郅支單于的殘枝余孽,至是方知其非。

  哈邁德老爺?shù)溃骸澳銈兡宰鸫螅恢旄叩睾?。當年你們匈奴人禍起蕭墻,幾個兄弟叔伯本是一家,卻自立什么單于,相互仇殺,天怒人怨,幸得大漢朝廷愿意提供漠南大片土地,收留呼韓邪單于一支,救助漠南胡人于水火之中。你們不思感恩戴德,歸慕向義,還要日夜寇掠漢人邊境,殘害大漢無辜子民,貪暴成性,作惡多端,無休無止,恩將仇報,何得反口咬人,辱責大漢!”

  呼延鎮(zhèn)南理屈詞窮,煩躁起來,兇惡道:“我們胡人自有我們胡人的規(guī)矩,輪不到你這個西方無賴老兒多嘴嚼舌教訓我等。今日你務須把這兩個漢狗與你密謀之事供述清楚,若是不肯照實說來,我就先砍了你的腦袋?!惫~德老爺?shù)溃骸案蕦④姸饲皝硖酵闲啵_是出于一番好意,別無他圖。我們族人自離開西域大漠之后,幸得甘將軍見憐,向大漢官府申明情狀,大漢皇帝圣明開恩,給了一塊水草豐腴之地安置我等。甘將軍此次受皇上之命視察疆土,體察民情,順便垂顧老朽敘舊,有何不可?”

  呼延鎮(zhèn)南道:“你不要巧舌如簧,多行狡辯。我等早已得到確鑿消息,甘延壽此次率領羽林精騎勇士重返西域,乃秘受不可告人之任,旨在暗暗找尋郅支單于的藏寶圖。你以前替郅支單于做事,想必肯定知悉藏寶圖的一些機密。我曾數(shù)次私去向你詢問,你均說毫不知情,這回反倒把藏寶圖的下落泄露給了這兩個漢狗,是也不是?”哈邁德老爺斷然答道:“決無此事?!?p>  呼延鎮(zhèn)南大聲喝道:“你休想瞞我,快快從實招來!”哈邁德老爺突然哈哈大笑,鄙夷道:“你這匈奴賤狗,捕風捉影,憑空猜疑,貪婪妄求,陰險歹毒,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以為別人不得而知么?你道甘將軍似你一樣心腸么?莫要以虎狼蛇蝎之心,度君子之腹?!?p>  呼延鎮(zhèn)南暴怒非常,惡從膽邊生,對哈邁德老爺裂眥眈眈,殺氣騰騰道:“你招是不招?”哈邁德老爺絲毫不懼,坦然笑道:“像你這種惡賊,即便我知道藏寶圖的機密,也決計不會告訴你?!备恃訅垩劭粗涠嗽秸f越僵,勢同水火,想要出言調(diào)解,哈邁德老爺立即以目示意,讓他不要插話。

  呼延鎮(zhèn)南見狀,更加怒不可遏,猛地從身旁一名匈奴人腰間拔出刀來,上前兩步,手起刀落,“唰”的一聲,竟如砍柴切菜一般將哈邁德老爺?shù)念^顱削了下來,鮮血汩汩噴流,滿地皆是。歐陽華敏目睹此等血腥場面,只覺得腦袋里嗡的一響,腹中翻江倒海痛恨作嘔,不忍卒視,低頭閉目,憋住喉嚨,才沒吐將出來。

  呼延鎮(zhèn)南把血淋淋的砍刀架在哈邁德老爺?shù)氖砩喜潦酶蓛?,仍舊緊握手中,若無其事的在甘延壽、歐陽華敏兩人面前晃來晃去,放肆威嚇道:“甘延壽,我說過定會向你索要一件物事,現(xiàn)下你非得告訴我不可,郅支單于的藏寶圖在什么地方?”

  甘延壽激怒難容,罵道:“你這殺人不眨眼的畜牲!哪來什么藏寶圖,真是癡心妄想!若望以死相逼,我堂堂甘某可不吃這一套。你要是恨不得也將我等殺掉,趁早動手,無須找什么理由?!焙粞渔?zhèn)南把刀架在歐陽華敏的脖子上作勢欲砍,對甘延壽嘿嘿冷笑道:“看來不多劈一個人頭落地,你是不會吐露半句了。”甘延壽受他要脅,心下著急,卻仍然強作鎮(zhèn)定,表面裝著漠不關心道:“你是殺了我再殺他,還是殺了他再殺我,都是一樣。我們二人到了這里,就沒想過要活著離開。不過等你殺光了我們,就休想再得到藏寶圖的線索了?!彼言捳f得軟中帶硬,要試探對方有何反應。

  歐陽華敏卻暗籌對策,尋思呼延鎮(zhèn)南若真?zhèn)€揮刀斬向自己的腦袋,自己只能騰身躍起,用整個身軀奮力撞破他的頭顱,與他性命相拼,玉石俱焚了。喘息之際,驀然想起嬙兒來,心中一陣酸楚,不由得悲憤欲絕道:“呼延鎮(zhèn)南,郅支單于的藏寶圖于你就像命根,于我卻形同草芥,縱使里面有金玉成山,我歐陽華敏也決不稀罕。大丈夫生于世上,當遨游天地之間,如蒼松翠柏,如閑云野鶴,自由自在??蓢@汝等庸俗之人,怎會能知我等視同性命的是什么東西?!”鐵骨錚錚發(fā)自肺腑之言,震聾醒聵,摧人心脾,懾人魂魄,直令在場眾匈奴人無不為之側目。

  呼延鎮(zhèn)南審視歐陽華敏良久,陰氣煞然道:“你真不怕死?”歐陽華敏哈哈大笑道:“死有何懼!我死了乃是超然解脫,你活著卻如困囹圄,可悲!可笑!可悲可笑之極!哈哈!”聲振寰宇,鵜鶩驚飛。呼延鎮(zhèn)南握著砍刀猶豫不能舉起。

  突然木屋檐下傳來一個女子尖聲驚叫。眾人轉頭望去,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呆立門檻之上,素裙紅裳,臉色嚇白如紙,正看著哈邁德老爺?shù)氖砗蜐M地鮮血,駭懼得幾乎口不能言。歐陽華敏覺得這名少女甚是眼熟,長得與閔兒極為相像,自己若不是與閔兒朝夕相處了諸多時日,還真是難以將其兩人分辨開來。

  呼延鎮(zhèn)南對她道:“雪兒,你出來做什么?”那少女櫻唇顫抖,害怕得手足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的喃喃哆嗦:“頭斷了!頭斷了!血,血!”呼延鎮(zhèn)南急忙吩咐左右:“快快扶雪兒回進屋去?!眱擅倥鬂h應聲走過去,攙扶那少女走回木屋之內(nèi)。

  靡管家跟著走進木屋,過得一會兒與兩名匈奴大漢出來,對呼延鎮(zhèn)南道:“公主聽得外邊動靜,讓雪兒出來查看。雪兒剛到這廂門檻,便瞧見哈邁德那廝的尸首,劇受驚嚇,回到屋里,凈是胡言亂語。公主問起外邊情狀,得知公子您又殺了人,甚是惱責。我向公主解釋再三,公主怨氣方才稍稍平息?;仡^公子最好還是設法安撫公主與雪兒,免得生出更多事端來?!?p>  呼延鎮(zhèn)南道:“敢情又要辛苦靡管家了。女人不懂大丈夫所為,殺雞宰鴨尚且悲憫不已,何況眼見殺了一個人?不過公主對我一直心存芥蒂,不肯接納,日后仍望靡管家在公主面前替本公子多多美言撮合?!泵夜芗业溃骸昂粞庸优c公主乃是天生地造的一對,我自當竭心盡力成全美事。不過……”面上似有難色。

  呼延鎮(zhèn)南道:“請靡管家放心,事成之后,本公子決不會忘記您的好處?!泵夜芗衣犃朔置靼底愿吲d,卻站在一旁不露聲色。呼延鎮(zhèn)南支使手下將哈邁德老爺?shù)氖滋ヂ窳耍謇砀蓛舻厣系难E,以免公主與雪兒看到再受驚嚇。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一路追來,原本是要解救哈邁德老爺,如今哈邁德老爺已無辜被殺,死于非命,兩人只得轉而尋求脫身之策。聽得呼延鎮(zhèn)南與靡管家言語猥瑣,閃爍其辭,均想:“不知他們所說的公主是什么人?依其等所言,她應是個心地善良之人。既然眼前這個殺人魔王呼延公子對她心生愛慕,敬畏三分,如若能讓她知道呼延公子正要加害于己等,想必她會出手阻攔。”

  兩人心思不謀而合,暗暗相互對望一眼,甘延壽便即大聲道:“呼延鎮(zhèn)南,你光天化日之下殺了人,還想藏尸匿跡么?你既敢濫殺無辜,就應有膽量擔當?!焙粞渔?zhèn)南一時不明白他的用意,喝斥道:“你莫要僥幸得意,回頭我便殺你!”甘延壽縱聲大笑道:“你手上已經(jīng)沾滿哈邁德老爺?shù)孽r血,還想再殺人,真是連吸血成性的混世魔王都自愧不如!可惡!十足可惡!”

  呼延鎮(zhèn)南非但不知罪孽,反而洋洋自得,奸笑道:“你知道本公子勝過混世魔王就好,想活命就快快將你所知悉的藏寶圖機密全都說出來?!备恃訅劾^續(xù)提高嗓門道:“我甘某什么都不知道!要殺要剮全由你。”呼延鎮(zhèn)南發(fā)覺甘延壽的聲音越來越洪亮,仿若雷霆震怒,威風凜然,難免有些不解。正待回應,木屋里卻已清亮傳來一個女子的譴責之聲:“什么藏寶圖?呼延鎮(zhèn)南,你這個掉進錢眼里的奴才!還在胡亂殺人是么?本公主命你立馬收手,前來解釋清楚!”

  呼延鎮(zhèn)南聽聞其言,方知甘延壽欲求援助,惱恨得咬牙切齒,壓低嗓音惡狠狠地對甘延壽道:“你以為讓公主出面干預,我就不敢殺你么?您等著瞧,我不將你千刀萬剮,誓不罷休!”言畢,將手中砍刀遞還手下,拉上靡管家快步走進木屋里去。過得片刻,靡管家再次從木屋里出來,招呼幾個匈奴人將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押進木屋。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被推攘著進到屋內(nèi),穿過弄堂、正廳,到得一間不大的客堂之中。一行人尚未站定,已聽得環(huán)珮叮當,一個三十多歲的嬌艷婦人從客堂后面的廂房中走將出來,身后亦步亦趨跟著呼延鎮(zhèn)南。

  那婦人身著錦衣羅衫,頭戴珠玉琉旆,花容月貌,淺頻低眉,走起路來裊裊婷婷,無需展姿弄腰,風韻已經(jīng)昭然若現(xiàn)。她踱至客堂主位坐下,細細打量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對呼延鎮(zhèn)南道:“你們抓到的是這兩個人么?我看他們不像是什么壞人。”

  呼延鎮(zhèn)南道:“公主,人不可貌相,別看這兩人長得相貌堂堂,他們在背地里卻做著一樁傷天害理、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公主道:“是么?他們兩人背地里做些什么勾當?”呼延鎮(zhèn)南指著甘延壽道:“漢朝皇帝派此人領兵殺害了郅支單于,還想斬草除根,將我們胡人趕盡殺絕。他這次帶兵前往西域大漠,就是奉命前去搜羅挖掘我等胡人財物,要斷大胡子民后路活計,讓我們胡人無所憑依,漂泊流離,不得安生?!?p>  那公主對甘延壽道:“郅支單于論罪當誅,那是他造的孽,但我們胡人并非個個暴惡,人人有罪,全族當滅。胡人中大多數(shù)也是善良百姓,黎庶蒼生,難道連他們都不能存活于世上么?他們四時辛勤勞作,畜牧奔忙于蒼穹寒暑之下,本就處境困厄,生計艱難,汝等緣何還要窮盡驅趕,貪婪掠奪,迫害無辜?難不成這就是你們大漢所教化宣揚的仁義之道么?”

  甘延壽道:“公主切不可聽信讒言,為奸人所蒙蔽。大漢皇帝圣恩浩蕩,澤被四方,對待胡人與漢人無異。呼韓邪單于向義歸順,深受大漢蔭庇扶持,如今得以統(tǒng)率大漠胡人,安居樂業(yè),便是明證。”公主道:“那你們怎的仍要前去搜刮胡人百姓的生計資財?”

  甘延壽道:“此說純屬呼延鎮(zhèn)南栽贓陷害,我等決無此意。之前悉因郅支單于殘暴無道,本帥才奉命興師問罪,替行天譴,剿滅為害萬邦之首,然而自始至終都無一殘殺胡人無辜百姓之舉。不僅如此,大漢皇帝還昭示天恩,憐赦罪弱之眾,將長期遭受郅支單于殘害奴役的一支西方游民移居到了武威郡內(nèi)安置。這次本帥還任西域都護,路經(jīng)與那些西方族人定居的村寨不遠,便前去探望,沒想到適遇呼延公子非難、抓捕西方族人之長哈邁德老爺,引誘我等追到此地,掉進其等預先設好的埋伏,惡遭算計。呼延公子非但無端誣陷本帥逼要什么藏寶圖,甚且適才慘將哈邁德老爺殘忍殺害,其暴行天地不容,人所共誅,敢請公主明鑒?!?p>  那公主轉頭去問呼延鎮(zhèn)南:“此人所說確是事實么?”呼延鎮(zhèn)南道:“漢人狡詐善辯,公主切莫聽信他們的花言巧語?!蹦枪骺纯春粞渔?zhèn)南,又望望甘延壽,猶豫再三,說道:“匈奴人誠不足信,你們漢人也不足信。不管是匈奴還是漢人,都是以強凌弱,橫行霸道,背信棄義,欺壓利用我等小國寡民。你們之間的是非,我管不了,只是在我這小小的清凈之地,不要行兇作惡,胡亂殺人便是?!?p>  甘延壽想要再加分辯,爭取公主解救。那公主卻漠然置之,對呼延鎮(zhèn)南道:“明日你便帶著這兩人離開墜月沙洲,往后不要再來打攪我的清靜。我不想再見到你?!焙粞渔?zhèn)南道:“公主,我回去無事,就在此間多陪你幾日?!蹦枪鞯溃骸安挥昧恕N遗c你非親非故,無甚相干,你不必勞心費力的討好我。你若是顧念到我,處處不要為難我便好。”說著,拂衣站起,由靡管家攙扶著要回廂房。

  呼延鎮(zhèn)南急道:“公主,今次我專為你而來,你就留我多呆幾日,無甚妨礙。”那公主冷若冰霜道:“呼延鎮(zhèn)南,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好哄騙么?你豈是為我而來?明明是為藏寶圖而來。你還是專心去辦你的大事要緊,莫要恬不知恥的賴在此地不走,惹人閑話取笑。”呼延鎮(zhèn)南窘迫得無所適從,仍低聲下氣的極力懇求,但那公主充耳不聞,狠心甩袖將他撇在客堂,走入后屋的廂房去了。

  呼延鎮(zhèn)南失魂落魄,正做傷心處,看見甘延壽和歐陽華敏直挺挺的在旁站著,立將一肚子不快發(fā)泄到其二人身上,霍地搬起一張木椅,惡狠狠地朝他們倆砸過去。甘延壽、歐陽華敏分向側身頑強躲閃,那公主在客堂后頭聽見動靜,大聲斥責道:“呼延鎮(zhèn)南,我叫你不要再殺人,你仍要逞兇作惡,我如何還能信得過你?你須得向我保證,在出得墜月沙洲之前,管教兩名漢人平安無事。”

  呼延鎮(zhèn)南無可奈何,像漏氣的鞠球一般放下木椅,耷拉著長臉,仿佛給人噼里啪啦抽打了一通耳光似的。在旁眾人均害怕他受了刺激,胡亂撒潑,無人臉上敢有絲毫輕蔑嘲笑之意。呼延鎮(zhèn)南兀自覺得心情不爽,大手一揮,硬是狠狠地沒來由摑了身旁一名匈奴人一個大巴掌,五道紅紅指痕立時印在那匈奴人的半邊臉上。那匈奴人年紀輕輕,雖受委屈,卻不敢支吾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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