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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鳴劍錄

第七回 龍?zhí)痘⒖撸?)

曳影鳴劍錄 馬賀布衣 15629 2021-04-18 00:17:02

  原來麗姬熟知李晚的性情和心思,好的時候溫順如綿羊,一旦遇到不順心之事,發(fā)起惡來,那真是脾氣大如牛,暴烈如雷霆,兇殘如猛獸。在這等節(jié)骨眼上,當然最好是乖乖聽話,不去招惹他的脾性。而且說起呼延鎮(zhèn)南,麗姬也認識他,也知道他對藍玉公主早已垂涎欲滴。更有甚者,呼延鎮(zhèn)南和藍玉公主扯上瓜葛,正是由麗姬與藍玉公主的一次爭風吃醋而起。

  那是發(fā)生在七、八年前的事情。當時郅支單于在堅昆、丁零、呼揭一帶已經立穩(wěn)了腳跟,見到大漢朝廷始終鼎力扶持呼韓邪單于,庇護其躲在漠南兩國邊塞之下的彈丸之地,有如母雞護崽一般。想要發(fā)兵一舉殲滅呼韓邪單于所部,但忌憚大漢會以強兵援助對方,未敢輕舉妄動;若是對大漢朝廷直接挑釁開戰(zhàn),又自度勢單力孤,難敵強漢的兵精糧廣。加之臥榻之側尚有呼韓邪單于稽侯珊虎視眈眈,狡猾貪婪如喪家之犬,伏守在一旁專等著去偷撿別人打下的獵物,凈想著不出力只撈便宜的好處。

  郅支單于迫于形勢,便打算將兵力盡數遷往大漠以北,遠避大漢鋒芒。也合當是郅支單于呼屠吾斯作繭自縛,自食苦果。他生性暴戾,遇事缺乏耐心,全無機謀,見到自己與稽侯珊同時向大漢朝廷進貢稱臣,而大漢朝廷處處只偏袒稽侯珊,冷落自己,按捺不住便發(fā)狂作惡起來,竟然囚困侮辱大漢使節(jié),召回在大漢長安京城為質的兒子駒于利受。甚至一不做,二不休,無端將護送駒于利受回來的大漢使臣衛(wèi)司馬谷吉兇殘殺害,公開反叛大漢朝廷。之后害怕大漢興師問罪,不得已將其單于庭遷到堅昆王城去,遠遠的躲開大漢。呼韓邪單于見有機可乘,立馬北返大漠,重占代表匈奴單于正統的王庭舊地龍城。

  兩支匈奴勢力一退一進,作為龍城羽翼的范夫人城便置于呼韓邪單于的眼皮底下。呼韓邪單于得隴望蜀,委派手下大將呼延丕顯前往堅昆與既是敵手又是兄長的郅支單于交涉,百般勸說郅支單于割讓?;揭詵|,燕然山以南的廣大土地,以使呼韓邪單于所部能拓展牧地草場,供養(yǎng)所轄的眾胡子民。郅支單于骨子里頭仍然想望統率匈奴胡族強大起來,重新恢復昔日稱霸大漠東西南北數千里、百蠻歸朝的強胡梟雄榮光,怎奈自度兵力仍有不足,暫無底氣與呼韓邪單于強行相爭,遂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李晚時任郅支單于的左大將,負責鎮(zhèn)守從?;揭詵|至范夫人城一帶。收到郅支單于的旨意后,與代表呼延丕顯前來商洽接管事宜的呼延鎮(zhèn)南談妥,只等諸事移處完畢,便率部離開范夫人城。藍玉公主聞迅一個人急急趕到范夫人城尋找李晚,企望他能改投呼韓邪單于帳下,留在范夫人城與自己重續(xù)往日溫情。

  事有湊巧,藍玉公主到了李晚的私人寓所,恰好撞見他與麗姬正行茍且之事。兩個狗男女在臥房中卿卿我我,翻云覆雨,濃情酣戰(zhàn),大享魚水之歡。麗姬得知藍玉公主到來,更是故意大逞欲壑纏住李晚之軀,不僅不肯放他出到客堂與藍玉公主相見,還要使盡淫聲浪調之能,欲教藍玉公主知趣走人。

  藍玉公主被氣得半死,火冒三丈,莽橫沖入臥房之中將李晚和麗姬赤條條地趕了起來。李晚遭捉奸在床,和麗姬連衣服都來不及穿上,尷尬難堪之極。麗姬與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對藍玉公主惡言相向,羞辱恥笑;藍玉公主的自尊心哪能承受得住!杏目冒煙,一個大巴掌便朝麗姬臉上狠狠摑去。麗姬丟損顏面咽不下氣,自是不甘示弱,掄起拳掌與藍玉公主扭打互毆做一處。

  李晚正氣惱藍玉公主冒失唐突,一點都不尊重自己,看見她與光著身子的麗姬動手,更為不悅,強行將她們二人架開,袒護麗姬,發(fā)惡責備了藍玉公主幾句。藍玉公主傷心委屈,羞愧難耐,控制不住愛恨交加悲痛絕望,頓時揮淚如雨,抱頭轉身沖出房門,勁往游廊柱子上撞去,要尋死了斷恩怨。

  李晚顧不得著衣蔽體,趕急沖將出去把藍玉公主拽住。藍玉公主任性胡為,要死要活,又哭又鬧,直教李晚不知如何區(qū)處才好。正在這當兒,卻好呼延鎮(zhèn)南有大批軍資財用要與李晚算清,等不得李晚拖拉耽擱,擅闖到李晚的私宅來尋他商談。李晚本來就不愿意將好處讓給呼延鎮(zhèn)南,凈找理由推脫。眼見藍玉公主吵鬧不休,心生一計,順水推舟,放低顏面,借口以處理內事為由,趁機將藍玉公主托付給呼延鎮(zhèn)南幫忙照看,要他勸導藍玉公主莫尋短見。

  呼延鎮(zhèn)南其時正年輕后生,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口齒伶俐,才情也恁般了得。見到藍玉公主生得姿容絕麗,國色天香,雖然已為人婦,卻更添嬌媚妖嬈,風情萬種,投手舉足間盡是春懷蕩漾,令人為之魂銷徹骨。此等驚艷美姝,實在是其平生所未曾識見,莫能自已暗生愛意,欲親芳澤,遂將要辦之事拋置腦后,滿口應承李晚,接下這份天作之合的美差來。

  他施展渾身解數,連哄帶騙,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藍玉公主安撫稍定。藍玉公主本就只是一時沖動,待得慢慢冷靜下來,想到雪兒還在家中嗷嗷待哺,等著自己照料,哪里還有尋死之心?萬分無奈之下,只好狠心掐斷對李晚這根情思肝腸,孤苦伶仃、傷心凄涼的重回墜月沙洲。呼延鎮(zhèn)南對藍玉公主放心不下,百般呵護,殷勤周到的將她從范夫人城一路送回到墜月庵中。

  之后呼延鎮(zhèn)南就對藍玉公主癡迷起來,動了相思真情,整日里茶飯不香,朝暮念想,寢臥難安,不時找尋機會借口,偷溜到墜月沙洲探望藍玉公主,雖然明知藍玉公主已另有夫家,仍是樂此不疲。起初藍玉公主還感記他的一份恩情,來往日子一長,藍玉公主明白了呼延鎮(zhèn)南對自己的用心,待他的態(tài)度便開始冷漠刁蠻起來??墒呛粞渔?zhèn)南好像已經吃了丟心草、失魂丹,三魂六魄全給藍玉公主牽了去,怎生還能回頭是岸?

  為了得到藍玉公主,呼延鎮(zhèn)南想盡了種種辦法,好的、壞的、邪惡的都嘗試過,只要是能夠討得藍玉公主歡心,有望達到欲求,不管是哪門子心思,幾乎都全部用盡。他曾瞞著藍玉公主去找木本清比試,幾次將木本清打得一敗涂地,甚至起殺心要除掉木本清,幸好木本清還有兩下子,打不過即逃,才未遭其毒手。呼延鎮(zhèn)南認定木本清好欺負,愈加私心膨脹,忘乎所以,逞強自傲起來,竟至不把木本清放在眼里,堂而皇之放出話去,誣蔑木本清配不上藍玉公主,威逼木本清若想保全性命,就識相的乖乖將藍玉公主讓給他。

  木本清不愿將比武落敗丟臉之事告訴藍玉公主,又奈何不過呼延鎮(zhèn)南,只好暗暗求助萬兜沙等同門師兄弟,找時機將呼延鎮(zhèn)南狠揍狂扁了一頓,勒令他往后不許再踏上墜月沙洲半步。呼延鎮(zhèn)南被打得半死不活,差點兒丟掉性命,吃了啞巴虧,這才有所收斂,不敢再恣意放肆,卻仍是止不住要鉆空子,時常私自來會藍玉公主。惱恨忌妒之下,更欲殺木本清而后快,然皆不得其便而罷手。

  也怪藍玉公主兒女情懷,心事如謎,對李晚既愛又恨,一肚子相思哀怨無人傾訴,難守閨帷寂寞。木本清雖然百依百順,真心體貼,她卻嫌棄木本清如木頭人一般,不解郎情妾意。偶有呼延鎮(zhèn)南前來,風流放浪,甜言蜜語,厚顏諂媚,癡虐調笑,倒得以打發(fā)些憂愁時日,便不忍狠下心來當真決絕驅逐他。熟料此番心腸卻給了呼延鎮(zhèn)南若有若無的盼頭,令他難斷妄念邪想,以致兩人來來去去糾纏不清,一場冤孽情障就此根深蒂固,難以了結。

  李晚深知呼延鎮(zhèn)南對藍玉公主無非是一廂情愿,坐視其深陷愛欲之苦,全不干涉。因而得悉藍玉公主被抓,雖感意外,起初仍以為呼延鎮(zhèn)南對她不會有加害之心,欲查明究竟再酌情處置。呼延鎮(zhèn)南實際也只是機緣巧合,想玩弄一些手段伎倆,以圖騙得紅顏感恩投懷。但他絕不該偷盜藍玉公主留給李晚的信物,侵犯阻截其二人之私,惹得李晚知道后大為光火。

  李晚身為萬軍之將,本非善類,一旦發(fā)覺他人橫刀奪愛,處心積慮強梁逞惡,是可忍,孰不可忍!當下匆匆吩咐當于慕斯、卜里格等五名守衛(wèi)地宮之士照料好雪兒,便即帶上麗姬和一眾隨從,狂風驟雨般直奔范夫人城而去。

  當于慕斯待李晚率眾離開之后,感激雪兒愿棄嫌隙,在李晚面前為其等開脫怠慢不敬之罪,命手下對雪兒和太子好菜好肉熱情招待,誰都不再提之前與閔兒誤會沖突之事。雪兒和太子饑腸轆轆,大大飽餐了一頓。飯后,雪兒見到已有李晚帶人前去搭救藍玉公主,便老老實實在思歸崖下呆著,只等媽媽得脫呼延鎮(zhèn)南的魔掌,前來接自己回去墜月沙洲。

  太子自從到了思歸崖,就一直擔心吊膽,生怕雪兒一個不小心走漏了自己的漢國太子身份,后果吉兇難料。好不容易熬到李晚率眾而去,趕緊尋求脫身之策,心下暗忖:“李晚只要救出藍玉公主,定能知曉自己的身份,須得在他們回到此地之前設法逃走,否則就來不及了。盡管捉不準李晚和一眾匈奴人是否會釁仇加害自己,為穩(wěn)妥起見,還是盡早脫身為好?!鳖檻]及此,趁著無人在旁之時,悄悄對雪兒道:“你在這里等你爹爹救你媽媽回來,我有要事在身,先自個兒趕回大漢姑臧城去?!?p>  雪兒把嘴一努,不悅問道:“你還要找那個什么閔兒是么?”太子全不隱瞞心事,坦誠答道:“正是。”雪兒立馬板起臉來,生氣道:“不行,你得留在這里陪著我,等到我媽媽回來再說?!碧拥溃骸拔业那闆r與你不同,在此呆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毖﹥旱溃骸坝形液蛬寢尅⒗钔淼?,哪個敢把你怎么樣?”太子道:“我正是怕你那李晚爹爹知道我的身份后,放不過我?!?p>  雪兒心不在焉道:“不會啦,李晚爹爹與你無冤無仇,怎會與你為難?況且他本是漢人,若知道你是漢國太子,說不定還會派人專門把你送回到大漢去哩?!碧拥溃骸澳悴荒軆敉锰幦ハ?,凡事都得多添份心眼。你那李晚爹爹既為匈奴做事,未必不會像匈奴人那般想要把我抓起來?!毖﹥喝涡怨虉?zhí)道:“就算他要動歪主意,有我和媽媽替你擋著,他也決計不敢加害你,否則我和媽媽非把他揍成個稀巴爛不可?!碧討n心忡忡道:“他無須加害我,只要把我關在這座大山洞之中不放,就夠我受的了?!毖﹥悍吹箻芬獾溃骸澳菢佑惺裁床缓??到時我照樣陪著你,不讓他們欺負你就是。”

  太子見雪兒純粹是少女心思,天真無邪,不曉得世上人心叵測,善惡難知,一時不知該如何去與她分辯。擔心一旦言語不合,雪兒爭執(zhí)起來,讓當于慕斯等人發(fā)覺,反倒要壞事,遂將想法壓在心頭,自尋計較,不再與雪兒商量。其實他若不是一路來經歷了諸多危難險惡困厄,他的心思未嘗不是與雪兒一般,豈會對李晚和一眾匈奴人加以提防。

  雪兒瞧太子沉默下來不說話,問道:“怎么啦,我說得不對么?”太子隨意答道:“你說得對,我聽你的話便是?!毖﹥壕`露笑容,開心道:“這才像話兒?!?p>  兩人在地宮中無所事事,左看右看,幾乎盡是光禿禿的嶙峋巖壁,間或見到一些陰森陡穴,寒氣滲人。太子道:“這山洞里空間閉塞,氣味渾濁難聞,我們不妨到外面山上走走?!毖﹥阂灿X得在地宮內呆著沒趣,即點頭應從。其時出外通道的墻門已經關上,兩人不知如何開啟,去找當于慕斯幫忙。當于慕斯放心不過,派了賀六韓和宇文成岳陪同雪兒和太子,一起來到山洞外面玩耍。

  卜里格和丘林蘭達正在思歸崖下修造廟宇,望見雪兒和太子立馬笑臉相迎,親切招呼。雪兒走過去問道:“兩位叔叔,我爹爹還要處罰你們趕修宙宇么?”丘林蘭達搶著答道:“多謝李姑娘關照,李大將軍說了,我們干完今天就暫可休歇著慢慢來?!辈防锔駞s道:“其實休不休歇也沒什么,關鍵是李大將軍高興就行。這廟宇終歸是要建好的,早點兒修完還是晚點兒修完,都是我們的份內之事,一點兒工夫也少不了?!?p>  丘林蘭達道:“那可不一樣。我等來此之前,這廟宇不是已經修得好幾年了么?如今十年又快過去了,仍只是修成這個半拉子模樣,光靠我們幾個,誰知道要修到什么時候?說不定哪天我們可以離開這里時,廟宇也還是眼下這個老樣子。我可不想等它建成之后再走,或老死在這里。”

  卜里格逗笑道:“你無需說得遮遮掩掩,大伙都曉得你是擔憂在此呆下去找不到老婆,奉勸你盡管放寬心好了。修造廟宇乃是造福神靈之事,到時求伐柯仙姑保佑,體諒你一番辛勞,肯定會從天上派個漂亮仙女下到凡間來服侍你?!鼻鹆痔m達道:“我看這事兒不靠譜。至今無人知道這座廟宇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還想向他祈求良緣美眷?他若是個兇神惡煞,指望他派個巫婆來,倒還差不多。”卜里格樂道:“這也好辦,回頭我們可向李大將軍提議,請個巫公媒神坐鎮(zhèn)此廟便是?!?p>  忽然有人插話道:“修造廟宇,乃是善舉美德。哪有空廟無主,就胡言亂語褻瀆神仙之理?汝等對神靈忒也不敬了。”

  眾人尋聲望去,但見一名異族怪人雙手舉著一個匈奴壯漢,邁著闊步從山林中走出來。太子和雪兒一眼即認出那怪人正是幾日前在大澤邊上遇見的頭陀,他顱頂上方舉著的,便是那個要抓雪兒當媳婦的虬髯大漢。

  四名地宮守衛(wèi)略感意外,待得那頭陀舉著大漢走近,卜里格問道:“大師是何方人士?來此何意?”那頭陀道:“貧僧乃西方修士,專替汝等解決奉神之難而來?!辈防锔竦溃骸按髱煷嗽捲踔v?”那頭陀道:“汝等修廟在此,卻無供奉之神,豈不可惜!老朽眼下便合當給諸位請來一位神仙,安廟受眾生虔誠頌偈,替諸位排憂解難?!辈防锔駟柕溃骸按髱熕埵呛畏缴袷ィ俊蹦穷^陀鄭重其詞道:“乃普善渡劫、大覺大悟、般若智慧的釋迦牟尼佛祖。”

  賀六韓笑道:“大師是西方出家之人,所請想必也是出家之神,何能排解我這位丘林老弟無偶之憂?何能幫他解決終身大事?莫非大師想要我等如你一般出家為僧么?”那頭陀道:“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信奉佛祖修煉善果既在于行,更在于心。修心法門且有二途,一是削發(fā)出家為僧,識心達本,解無為法,名曰沙門;一是帶發(fā)居家清修,行眾生戒,如人鍛鐵,去滓成器,心中存佛,也能終成善果。后者該稱居士,我佛慈悲,不戒其有家室?!辟R六韓道:“誰能做到這般?”那頭陀道:“人人皆可?!?p>  宇文成岳看見那頭陀所舉大漢面色愁苦,極不自在,便拿話問道:“大師手上之人也在修行為善么?其體壯如牛,你恁般舉著,不嫌累贅?他有手有腳,放他下來讓他自己走路,豈不是更好?”那頭陀道:“此人身犯惡戒,貪淫盜殺,十有其九,為害眾生過甚。老朽有心要教他除去心頭魔障,棄惡從善,是以帶著他在身邊。可他頑性卑劣,罪孽深重,至今仍未省悟離惡之道,若是放他下來,他時時想著逃走,更是難斷惡念。”

  卜里格聽完,馬上嚷道:“大師啰哩啰嗦,純系多此一舉。其人既是惡貫滿盈,一刀將他的腦袋砍了,豈不干脆!”那頭陀誦了一聲“阿彌陀佛”,示喻道:“施主此言差矣!若果對待大奸大惡之人都是以殺之為快,弒惡未已,懲惡之人己自先陷惡中。一惡未滅,一惡已生,所為不過是以暴易暴罷了,惡惡相繼如何得有善終?且為惡之人肉身雖滅,惡道尤在,又豈能稱之為無上善法?我佛以慈悲利物,既要除惡,也有切忌妄殺之戒?!?p>  賀六韓道:“惡就是惡,善就是善,以善伐惡,天經地義,哪管它慈悲不慈悲?”那頭陀道:“我佛以明心悟性為本,苦行普渡眾生為念。此慈悲,乃是大慈悲,非一般常人的憐憫肝腸可比。以正等正覺之慈悲點化冥昧蒼生,為惡之人愈是罪孽深重,愈是要度他超脫妄欲,去除劣根,洗心革面,脫離惡障,以揚我佛法力無邊,教化從善如流。如是,方可達至萬惡消無的清凈世界?!?p>  卜里格道:“若不殺他,又怕他逃走,將他捆綁起來不就完事了么?”那頭陀又阿彌陀佛一聲,道:“教喻世人,法在于心而不在于身。若他劣根未除,毫無善覺,捆綁住他也是無用。須得啟誨他徹悟本真實相,敬畏死生輪回,通照智慧光明,能自行摒棄惡欲,攝眾生戒,方可結成善果。”

  宇文成岳面帶譏笑道:“那你就始終這般舉著他罷,我等且看你怎么個點化這頭惡驢?!蹦穷^陀道:“老朽來此,正是想借貴地石室一用,以便施行教化之法?!辈防锔竦溃骸皫组g石室空無一物,恐怕對大師毫無幫助?!蹦穷^陀道:“空無一物最好,佛說無量,四大皆空。敢請幾位施主將貧僧和這個孽障反鎖在石室之內,隔絕凡塵之擾,好助他早達光明凈境?!?p>  卜里格等四位地宮守衛(wèi)聽得云里霧里,摸不清那頭陀到底有何門道,不敢擅自作主,且由宇文成岳回到地宮內向頭兒請示。當于慕斯問知那頭陀的情狀,對其言行舉止甚覺奇怪,親自來到地宮之外看個究竟。他見那頭陀仍然舉著虬髯大漢,輕松自如,渾若無事,似非等閑之輩,問道:“大師何以得知此地有數間石室可用?”

  那頭陀道:“施主切勿見疑。老朽適好在山上望見,斗膽前來相求,還望施主能行個方便?!?p>  當于慕斯觀其容顏和藹,說話誠懇,行止雖然有異于常人,但身上除了灰布僧袍,寒酸窮敝,一無兵刃利器等物,且其自請和那虬髯大漢一同鎖入石室,囚困如牢,決不像有什么不良居心。審慎度之,即便發(fā)生意料不到之事,也應不難對付,便答應下來,指派宇文成岳前去打開一間閑置的石室。

  那頭陀得了當于慕斯的準許,即舉著虬髯大漢邁步跟隨宇文成岳向石室走去。那虬髯大漢一動不動,絲毫不敢掙扎。當于慕斯及其余手下止不住好奇,皆在后面追上,欲知那頭陀要怎樣處置虬髯大漢。雪兒、太子已見識過那頭陀的高強本領,幾將他視同為神人,自也一塊兒趕去觀看熱鬧。

  由于眾人言語交談之時,所說的皆是漢話,那虬髯大漢一句也聽不懂,自始至終稀里糊涂,莫知那頭陀的用意。加之見到雪兒、太子和卜里格、當于慕斯等匈奴武士在一起,早便心慌意亂,生怕眼前眾人因他欺負雪兒之事,惱怒起來,拿他開刃。既然無人責問,暗自慶幸不已,哪里還敢支聲?是以像木頭一般,任由那頭陀擺布。

  那頭陀到得石室門口,將虬髯大漢扔進石室之內,只身跟了進去。宇文成岳依照其吩咐,從外小心翼翼鎖上石室鐵門。室前之眾不得入內,只能擠在石室的鐵窗外向里探望。當于慕斯老成持重,顧及身份面子,遠遠的站在石室外的地坪上,面朝山下,翹手背立,仿佛將諸事都看得與已無關。

  太子和雪兒已先占到窗外最當中的位置,屏息偷瞧。但見那頭陀走到石室中央,盤膝坐下,從懷中取出一尊形狀酷似小小魚兒的木龕,放置面前地上。然后又取出一支箸狀的小木槌握在右手,再取出一卷羊皮小冊翻開,以左手托于眼皮底下,向著那虬髯大漢,斂眉垂目,阿彌陀佛過后,即敲響木魚,唇齒微動,開始念誦起經文來。

  經中盡是梵語,那頭陀的聲音又細又小,室外眾人一句也聽不明白。卜里格等幾個匈奴手下本來就是粗人,聽著看著甚覺沒趣,只呆了一會兒,就全都忙活兒去了。太子和雪兒料定那頭陀所為必有文章,又無他事可做,便一直在窗外守著,欲知后面結果如何。

  那虬髯大漢聽著頭陀念經,起初兩手叉腰,橫眉站立,無動于衷。過得漏時二刻,開始變得有些煩躁起來,繞著那頭陀在石室中亂走,企圖逃出石室,但無法將室門打開。又過得一陣子,忽以手捂耳,顯出異常痛苦之狀,逃無可逃,躲無可躲,只得卷縮到石室的一角,惶惶然有如喪家之犬。

  那頭陀旁若無人,置之不理,照舊念經如故。突然,那虬髯大漢飛身撲向頭陀,對他大聲喝止,想要搶奪他手上的羊皮經卷??墒遣还芩绾问沽τ沧?,就是拿不走那一本小冊子。羊皮經卷像是有萬鈞重量,又像在那頭陀的手上生了根一般。

  那虬髯大漢開始暴跳如雷,口中呵斥咒罵,揮舞鐵拳,踹起腿腳,猛力向那頭陀狂揍狠踢,使盡全身勁頭像要將他揙成肉泥。然而令人吃驚的是,那頭陀紋絲不動,暗地里卻不知用了什么邪門妖法,任由虬髯大漢拳腳招呼,總是隔著寸許無法打到他的頭臉和身上,宛若有無形之物將他護住。地坪那頭的當于慕斯聞知異狀,快步過來,看見此等古怪情形,大是駭然。

  那頭陀似對虬髯大漢的百般欺辱渾然不覺,只管專心致志念誦經文。那虬髯大漢如兇神惡煞蠻橫發(fā)作了大半個時辰,絲毫奈何不了那頭陀,又驚又怒,改在室內四處找尋,想要覓些物事拿來充當利器,破解那頭陀的法力。但室中空空如也,止剩下頭陀身前那個小小木魚可以拿得上手。那虬髯大漢仿佛已經神智昏亂,不分青紅皂白,竟打起小木魚的主意來,俯身欲撿。然而還沒觸及木魚,那頭陀右手上的小木槌即往其手背輕輕一擊,但聽得他尖聲痛叫,有如遭到蟲蛇噬咬,遽然縮回手去。

  那頭陀若無其事,轉槌繼續(xù)敲打木魚念經。那虬髯大漢嘗試再三,均遭阻擊,無法得手,徒然折騰一番,大受挫折,漸漸顯得疲憊不堪,在念經聲中全身發(fā)顫,臉色蒼白,似在忍受極大苦楚。那頭陀依然我行我素,未對他多加理睬。那虬髯大漢咬牙硬撐,但沒過多久,終究還是軟下性子來,跪倒在那頭陀的面前痛哭流涕,求饒不止。

  當于慕斯親眼目睹此番經過,止不住悚然動容。太子和雪兒只覺得甚是好玩,實在想不明白那頭陀究竟有何身法,能對那虬髯大漢的兇殘暴虐處之泰然,且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趴地求饒,真?zhèn)€是打心眼里對那頭陀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頭陀不為虬髯大漢的哀求所動,仍舊端坐地上不停念經。直到晚夕,那虬髯大漢已完全把持不住心力,暈闕在地,那頭陀方才止住念誦,收起經卷、木槌、木魚,默然打坐入定,頃刻如超凡脫塵出世,視萬物皆不存焉。

  很快室中變成漆暗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黑咕隆咚如地獄無異。當于慕斯輕喚那頭陀數聲,問他是否需要羹湯餐膳之類,石室里面卻靜寂如淵,毫無人語回應。當于慕斯在室外稍待片刻,忽然悄悄將一柄匕首放入鐵窗之內,看看神不知鬼不覺,便硬拉上太子和雪兒轉身離開。太子和雪兒雖然意興盎然,但眼見天黑,只好暫且跟隨當于慕斯回到地宮內用膳歇息。

  次日,太子和雪兒早早起來,惦記著那頭陀,央求卜里格打開地宮之門,出到石室外面來。卻見當于慕斯早已守候在那頭陀和虬髯大漢所處的石室之前,隔窗細察里面動靜,臉上神情驚疑不定。太子和雪兒跑將過去,憑窗往里一瞧,登時嚇了一大跳。

  石室之中,但見那虬髯大漢手中正緊緊握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發(fā)瘋似的朝那頭陀猛戳狠刺。但境況與昨天相似,任憑那虬髯大漢竭盡能耐戳刺頭陀,鋒刃都未得抵近其頭臉;若是刺向其身軀,便碰著衣衫即止,再也刺不進去,恍如他身上所穿的僧袍并非絲麻帛布,而是精鋼鎧甲所制,刀槍不入。

  那頭陀照樣席地而坐,面前木魚,手中木槌、經卷一如昨日,口中兀自喃喃誦經不止。原來天亮之時,他見虬髯大漢醒轉,便接著向其施教點化。那虬髯大漢雖已嘗過頭陀的苦頭,卻非真心實意悔改,先是竭力忍耐,隨后仍是抵擋不住頭陀的法力,兇相畢露又暴虐起來,再次對頭陀拳打腳踢。

  他明知赤手空拳奈何不了頭陀,正苦于無計可施,適好看見窗欞上擱著一柄匕首,在晨曦照耀下閃閃發(fā)亮。其乃無惡不作之人,見到兇器頓生殺念,全不管那匕首是誰人之物,取來就向頭陀當胸猛刺,急欲置頭陀于死地。殊不知那頭陀因有神功護體,一柄鋒利匕首在他周身竟無一處能插進去。

  那虬髯大漢料不到頭陀有此等功力,被嚇得魂不附體,精神狂亂,瘋癲如食人禽獸,倏地咬牙切齒,雙手合握匕首,運足狠勁,竟向頭陀的天靈蓋猛刺而下。眼看那頭陀若不擋格躲閃,定要腦門開裂,性命不保。正當生死關頭,卻見一股白氣從其腦顱蒸蒸而起,仿似金鐘倒懸,瞬間罩住其整個頭部。那虬髯大漢所持的匕首在距離頭陀的腦門半寸左右,便再刺不下去。

  當于慕斯在室外看得呆若木雞,幾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頭陀是凡夫肉體,世間的奇門異術雖多,但如其這般厲害的法門實難想見。他昨日臨走之時,故意將那柄匕首放在窗內,心知那虬髯大漢醒來看見,必會取之用來對付頭陀。原以為只要虬髯大漢有利刃在手,那頭陀勢必不敢再安然以應,多半會與虬髯大漢爭奪匕首,出手相斗,到時作壁上觀,當可略知那頭陀的武功根底,是否為勁敵。因而他天沒亮就已來到石室外窺探,殊料那頭陀仍然無需動手,就全將虬髯大漢的惡行制住。

  那虬髯大漢呈兇不得,莫知是因刺不著頭陀而驚慌過度,還是著了頭陀的門道,驀地大叫一聲,急往后倒,眥孔崩裂,口不能言,人事不知,竟似猝死過去了。當于慕斯瞧在眼里,大顯詫異之色,旋即渾身打了一個冷戰(zhàn),如同受到威脅,一霎那謹慎戒備起來。

  過得一盞茶功夫,那虬髯大漢悠悠復醒,翻過身來,神情木然,既不再哭,也不再鬧。愣了片刻,爬到那頭陀面前,恭恭敬敬叩了幾個響頭,口中悉索有聲,然后猛地抓起匕首,卻不再刺向頭陀,而是直朝自己的胸口刺落,想要自行了結性命。那頭陀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拿手中的木槌迅捷一撥,便教那虬髯大漢所握利刃脫手而飛,勁射而上,筆直插進室內頂梁,沒入至柄。

  那虬髯大漢自盡不成,怔怔坐著,失魂落魄一般,滿腔戾氣已蕩然無存。那頭陀念一聲“阿彌陀佛”,贊道:“善哉!善哉!滅即是生,生即是滅。凡塵既有了卻惡根之念,本善自必會相隨萌發(fā),否極泰來,生生不息,滋長育化,是可為善業(yè)矣!我佛慈悲,阿彌陀佛!”言畢,繼續(xù)誦念經文。

  那虬髯大漢忽如開了天眼一般,竟然跟著念誦起經文來。如此一日,不再有反復暴惡之舉。

  第三日,太子和雪兒照舊來看頭陀誦經點化虬髯大漢。當于慕斯沒有再來,心事重重的在思歸崖上下轉來轉去,時與卜里格等手下密謀他事,時而登高遠眺,極目東望。太子和雪兒心無旁騖,趴在頭陀和虬髯大漢所處的石室窗外專注觀瞧,但見那虬髯大漢從晨起至日中,一直乖乖的端坐在頭陀面前,跟著頭陀低聲念誦經文,已全無之前窮兇極惡之相。

  雪兒久見無熱鬧可看,乏味煩躁起來,欲拉太子到別處去尋些開心玩頭。太子想單獨尋找逃走的機會,有意要撇開雪兒,對她道:“你先自個兒去看看當于叔叔等人在忙些什么,我在這兒再瞧一會?!毖﹥翰辉高h離太子,見他不肯順從己意,便悶悶的在石室附近胡亂瞎逛,等著太子過去陪她。

  太子正圖脫身之計,忽聽得一個聲音在耳畔說道:“太子殿下莫要心急,老朽且授你一項金蟬脫殼之技。你千萬不要聲張,仔細聽明白就好?!闭悄穷^陀的聲調。

  太子凝神向他看去,見其唇齒微動,卻沒有張口對自己說話。驚奇之下,猛然想起在紫云臺后山上所遇,知道眼前這位頭陀有不動聲色而隔空傳語之能,即依言洗耳恭聽。那頭陀暗將一套簡易心法細細教授給太子,告訴他無需通曉其理,只要熟記口訣步驟便可。太子敬重其人,深信其言,過耳不忘,聽完之后反復向頭陀默誦三遍,保準絲毫無誤。

  那頭陀傳來贊許之語:“你記性不錯,都掌握了么?”太子點頭道:“多謝大師不吝賜教!晚輩已牢記章法順序?!蹦穷^陀的話音道:“你現下不要說話,可去找雪兒姑娘當面一試,但切莫把老朽授技之事告知她。在照法施為之前,只須交待她隨后用力揉搓你左腋之下的極泉穴、胸部的乳中穴和腹部的六宮穴,那會讓你很快恢復原狀。該三穴的正位就在腋根、兩乳和臍眼處。”

  此節(jié)實是擔心太子能否完全領會所授之技。太子年少好奇,急欲一試究竟,沒有多想,立馬點頭答應。跟即興沖沖跑到雪兒面前,向她神神秘秘問道:“你可識得常人的極泉、乳中、六宮三穴?”雪兒夸口道:“我自小習練武功,指認穴位乃是入門根基。莫說這三處要穴,就是其它百穴、千穴,我都能知其正位在哪兒?!碧拥溃骸叭绱松鹾?。我若是突然有何不妥,你就認準筋脈用力揉搓我以上三穴,直至我無事為止。”

  雪兒在胡楊樹下尋蟲捉蟻正來興頭,聽見太子說得沒頭沒腦,不解嗔道:“你想耍下流占我便宜是么?”太子因頭陀有話在先,不便向雪兒明言,硬生生叮囑道:“莫管如何,反正你須得把我的話記好了?!毖﹥簨陕曍熈R道:“你自己去死罷,我才懶得理你?!碧影腴_著玩笑應道:“那我當真死了?!毖援叄嫡漳穷^陀所授之法依次施為,突然舌頂上腭,回氣一吞,登時癱倒在地上。

  雪兒以為太子要裝死來嚇唬她,便不予理會,自顧玩耍。過得一盞茶功夫,仍不見太子起來,方才覺得奇怪,趕忙蹲下身去探其虛實。沒想到太子果真心跳已停,氣息全無,如同死人一般。雪兒不禁怦然驚愕,始信太子并非戲言,趕緊依照他適才吩咐,在他的腋下、胸腹使勁著急揉搓。

  好在她練過武功,手上甚有勁力,拿捏也準,只忙活了一小會兒,太子便悠悠醒來。他見到雪兒蹲在身旁,正滿臉惶惑盯著自己,知道所學之技確已靈驗,心下大喜,開心笑道:“世間竟然有此等神技?!毖﹥耗涿睿枫凡话矄柕溃骸笆裁瓷窦??你不會有事吧?都快嚇死我了?!碧哟髶u其頭,得意道:“沒事。改日我可教你一個好玩的把戲。”雪兒嬌責道:“還道好玩呢,你莫要再嚇著我就好了。”

  此時,那頭陀的話音又在太子的耳畔響了起來:“殿下聰穎過人,已得假死之法的要領。若陷絕境,可藉以和雪兒姑娘合契脫逃。不過神技雖好,但至多只能維持二十四個時辰,并且傷身,殿下萬萬不可拿它當兒戲玩耍。切記!切記!”太子扭頭向那頭陀所處的石室看去,但見一片寂然,全無動靜,遂大聲應道:“大師放心,晚輩止向雪兒姑娘隨口說說而已,決不敢任性胡為。”話雖誠懇,語氣中卻不無沾沾自喜之嫌。那頭陀的話音沒有再在耳畔響起,但聽得從那石室中傳來了沉沉的一聲嘆息。

  雪兒感到奇怪,問道:“你在和誰說話?是那頭陀么?”太子反問道:“你聽見他說話了么?”雪兒道:“沒有。”太子有意瞞著她,小聲道:“那頭陀不高興我在窗外偷看,支使我過來陪你玩耍,卻疑心我會欺負你?!毖﹥焊窀裥Φ溃骸按髱熣鏁R人。鎬民哥哥,你可要把大師的話好好記住了?!碧勇唤浶膽?,以另找樂子為由,與雪兒在思歸崖周遭亂逛。雪兒始終像影子似的粘在太子身邊,使得他毫無脫身之機。

  到了第四日,太子心焦起來,情知越往后越是艱險重重,等到李晚救得藍玉公主回來,自己即使長上翅膀會飛,也難再私下逃離此地。心想:“那頭陀法力高強,能驅神弄鬼。既有心傳授自己假死的法門,諒必肯愿幫助自己擺脫雪兒逃走。”一早找了個由頭,又去探那頭陀所處的石室。

  雪兒自是粘住他不放。兩人到得石室窗外,往里一瞧,卻見偌大一間石室空空蕩蕩,那頭陀和虬髯大漢已不知去向。太子以為是當于慕斯等人把那頭陀和虬髯大漢放走了,大失所望,不敢去找當于慕斯等人過問。適好當于慕斯跟了過來,一看室內情狀,登時臉色大變。三人細察那鐵門大鎖、石室的四至均完好無損,莫知那頭陀和虬髯大漢如何能離開石室而去。太子發(fā)覺不是當于慕斯及其手下放走室中之人,更是困惑不解,簡直疑心那頭陀乃是神仙,而非活人。

  其他地宮守衛(wèi)聞訊趕來,圍在石室外面七嘴八舌,全都是一頭霧水。卜里格性情魯莽,口中咒罵一聲,狠狠地向那鐵門踹了一腳出氣,卻見鐵門連著門框劇烈晃動,大異尋常。當于慕斯驚奇生疑,也向那鐵門重重踹了一腳,但聽得吱啊一聲,那鐵門即連鎖帶框向內斜翻開來。原來門框實已被人卸脫,之后再重新虛裝回原樣,不甚牢固,經不起兩腳之力。

  一眾地宮守衛(wèi)立知那頭陀和虬髯大漢乃破門走人,惱恨不已,高聲叫罵,打開鐵門,進入室中,查看門框破損詳情。卻見框緣內側正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門扇后背清清楚楚刻著兩行漢字,留言曰:“拜賜兇器,成全劣徒,無以為謝,因名匕顯伽藍。阿彌陀佛?!痹倏吹厣希⒙漤毎l(fā)無數。想必那頭陀已經點化虬髯大漢,收他為徒,剃度離去。

  卜里格等手下不曉得當于慕斯前日給虬髯大漢暗遺匕首之事,對留言不甚了了,怏怏責罵那頭陀野蠻無禮,不識抬舉。唯獨當于慕斯沉吟不語,似覺冥冥中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對無意促成那頭陀的教化之功頗多悔意。

  太子待當于慕斯等人走后,悄悄對雪兒道:“不知那頭陀與他新收的徒弟去了何處,你我且在附近留意找找,說不定還能見到他們。”雪兒道:“兩個光禿禿的驢頭腦袋,有什么好稀罕的?”太子道:“那頭陀大師功力非凡,既然能收服恁般頑劣的惡人,實在令人敬仰。接下來不知他會有何勸惡從善之道,若能從旁聽其教誨,不無裨益。你沒有興趣就呆在這里等著,我自己隨處看看能否再遇其人?!毖﹥翰幌肱c太子分開,道:“你定要找他,我就陪你一起去?!?p>  太子煞有介事地領著雪兒往思歸崖附近的樹林中尋去,東瞧瞧,西探探,漸漸躲開眾地宮守衛(wèi)的視線。到得稍遠處,見到前方灌木如織,濃蔭詭異,極易隱藏,便對雪兒道:“我想再往前走走,你害怕么?”雪兒道:“你不怕,我就不怕。”太子道:“我擔心會遇上兇禽猛獸,嚇著了你?!毖﹥盒Φ溃骸罢媸悄菢拥脑挘故且液煤帽Wo你了,免得你手無縛雞之力,成了野獸的口中美餐?!?p>  太子情知自己去到哪兒,雪兒必會跟到哪兒,遂與她鉆入灌木叢中,開始設法擺脫她的糾纏,以便逃走。雪兒只道太子真?zhèn)€為她著想,暗地里美滋滋的,全沒多留一分心眼。

  兩人在無路可循的叢林中摸索了許久,太子感覺時機已到,企圖與雪兒走散。但嘗試了幾次,皆因雪兒如影隨形緊緊貼著他的腳后跟,無法得逞。暗忖:“有什么法子能徹底甩掉這條尾巴?”忽然想到那頭陀所授的假死之技,念頭一轉,登時有了主意。當下默運心法口訣,走著尋著突然躺倒地上,又似昏死過去。

  雪兒微微一驚,輕喚數聲,見太子悉無反應,俯身探其鼻息心跳,恰如昨日假死一般。因有前次經歷,心神稍定,猜到太子可能在耍弄陰謀詭計舊技重演,便照著破解假死之法揉搓其極泉、乳中、六宮三穴,想要讓他醒轉過來。孰知這一回任她怎么折騰,就是不見太子有絲毫動靜。費了半晌氣力,漸漸的心里沒了準頭,慌張憂懼起來。為防萬一,趕急跑回思歸崖去,欲向當于慕斯等人求助。

  她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叢林之中,太子便睜開了狡黠的雙眼。原來他在雪兒的揉搓下早已解脫法力,因一番苦心全為擺脫雪兒,當然不肯稍露蘇醒之狀,故而任由她手忙腳亂,仍一味屏息閉氣合目裝死。雪兒雖有預感,總歸顧慮太子的安危,不敢過于相信自己的直覺,以致被蒙在鼓里,中了太子的圈套。

  太子覷著雪兒的去向,翻身爬起來想要擇路而逃。卻在此時,突然發(fā)覺背后有一雙大手如虎爪一般捂向自己的口鼻,不由得大吃一驚。尚來不及弄清是何人所為,另一雙大手已扣住他的雙臂反扭到肩胛間,把他掀倒仆壓在地上。四只手掌力大蠻橫,任憑他如何掙扎都無望脫身,難得動彈。太子定神扭頭一看,卻見擒拿自己的是兩個陌生的匈奴大漢。

  對方一個濃眉小眼,一個馬臉修長,也不打話,只管拿事先備好的布團將太子的嘴巴塞住,把他的雙手雙腳捆綁結實,然后抬起來就往與雪兒相反的方向快步而行。太子隱約聽見雪兒正在遠處樹林外招呼當于慕斯等人前來幫忙,然而苦于求救不能,眼睜睜看著兩個從未謀面的匈奴大漢將自己劫走,只剩下慌急抓狂、忐忑不安的份兒。

  兩個匈奴大漢抬著太子往灌木叢中兜了大半圈,不向遠處遁逃,卻繞到思歸崖附近,藏在樹林的隱秘處候望??匆姰斢谀剿箮е防锔竦人拿窒赂S雪兒從另一處匆匆奔入樹林,徑向太子昏倒的所在而去,思歸崖下已無人看守,這才抬著太子偷偷溜出樹林。讓太子驚詫莫名的是,兩個匈奴大漢抬著自己非但不逃,竟然還向思歸崖下地宮外的石室直奔。

  到得石室內的地宮入口,兩個匈奴大漢放下太子,解開他的雙腳,讓他可以自己走路。然后一名大漢干脆利索地打開通道門墻,與同伙挾持著太子進到地宮之中。一切駕輕就熟,毫無顧忌,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樣。

  整座地宮空曠寂寥,兩個匈奴大漢不作停留,大大咧咧推搡著太子繼續(xù)往地宮深處的洞道行去。穿過一條偏僻潮濕陰森漆黑的長長狹脈,到了一個高大寬敞的地下巖洞之內。太子和雪兒雖已在地宮里面呆了一些時日,但因眼前這個地方與地宮相通的洞道窄小可怖,兩人從沒有進來過。

  兩個匈奴大漢把太子押到一塊巨崖之下,打開一間黑暗局促的地牢,拿掉塞在太子口中的布團,強行將他推入里面關鎖起來。太子已猜斷兩個匈奴大漢必定與當于慕斯等人有莫大干系,問道:“你們倆是什么人?為何敢把我抓入此間?不怕當于頭兒責罰么?”

  那馬臉大漢哈哈大笑,樂道:“臭小子,你放一百個心好了。當于頭兒不僅不會責罰我們倆,恐怕還要獎賞哩。”那小眼大漢瞅著太子的憨樣,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實不相瞞,我們倆便是當于頭兒的手下。旁邊這位叫先賢速,本人大名叫屠里蠻,把你抓來關押在這里,正是當于頭兒的主意?!?p>  太子聽明兩個匈奴大漢的身份,不解其等用意,疑道:“當于頭兒若要抓我,何必這般大費周章?!蹦窍荣t速賣弄玄虛道:“小子,這節(jié)你就不懂了。我且問你,你是不是漢國當今皇太子?”太子心頭一懔,撒謊道:“我乃雪兒的朋友,哪是什么漢國皇太子?!”那屠里蠻道:“小子,你最好老實點,否則要掉腦袋的?!?p>  太子辯道:“我實實在在是雪兒的朋友,雪兒是你們李晚大將軍的愛女。當于頭兒不問青紅皂白就胡亂指使你們倆抓人,雪兒父女知道后決不會輕饒你們?!蹦窍荣t速嘿嘿一笑,狡猾道:“雪兒嘛,知道之后可能會有些不高興,但李大將軍就未必如你所想了?!?p>  那屠里蠻是個直性子,把話挑明道:“我們李大將軍得知把你抓住了,必定高興還來不及。上次我們抓到兩個漢人,把他們關押在此,后來不小心給他們逃走了,倒是被李大將軍責怪了一番。這次我們把他們漢國的主子抓來,卻好將功補過。先賢速兄弟,你說是也不是?今晚大伙兒須得開懷痛飲,一雪前恥?!?p>  那先賢速道:“屠里蠻兄弟,慶功酒還是等到李晚大將軍回來再一起喝的好。否則他的千金女兒鬧將起來,我們不易收拾?!碧勇犜诠?jié)骨眼上,終于明白當于慕斯等人為何要分兵兩路,瞞著雪兒捉拿自己,遂狐假虎威道:“你們識得厲害,就趁快把我放了。否則我叫喊起來,雪兒知悉你們所為,決計不肯善罷甘休?!?p>  那屠里蠻道:“在此間你就算喊破喉嚨,外面也無人聽得見。想找李姑娘當你的保護神么?我們早就防備好了,所以才瞞著李姑娘將你抓入這里來,等李大將軍回到之后,即便有十個雪兒,估計也保不住你。堂堂漢國太子,來頭非同小可,至時李大將軍肯定不會遷就女兒放你,而是要將你交由駒于利受王子處置。駒于利受王子做夢都想砍掉你家父子的腦袋,抽皮剝骨,替郅支大單于報仇。漢國太子殿下,你不妨等著李姑娘給你收尸罷。”

  太子聽得暗里地直冒冷汗,強打精神道:“你們端的這么肯定我是漢國太子么?奉勸你們切莫把賭注下得太早,免得抓錯了人,白費氣力還自討苦吃。”

  那先賢速終于打開話匣道:“這個絕對錯不了。你和李姑娘一路從范夫人城逃到思歸崖來,瞞得過李大將軍和當于都尉等眾位兄弟,卻絕對騙不了我們倆的四只耳朵。我們倆在范夫人城早已聽說你小子的大名和丑行,得知你為著一個叫閔兒的姑娘私自擅闖到我們大胡境內招惹是非,結果錯把李大將軍的女兒當成了意中人。幸好呼延鎮(zhèn)南那個龜孫子只抓了個藍玉公主,沒有把你抓到手,才輪到我們在此撈了個便宜。小子,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原來在思歸崖下守衛(wèi)地宮的匈奴武士共有七人,之前他們湊巧從萬兜沙等人手上劫得囚在棺中的甘延壽和歐陽華敏,秘密關入地牢,即派先賢速和屠里蠻前去范夫人城給李晚報信。沒想到陰差陽錯,兩個匈奴大漢在范夫人城等了大半個月也沒見到李晚,只好徒勞而返。不過昨天深夜回到思歸崖,卻給當于慕斯等留守同伙意外帶回了有關漢國太子流落匈奴的消息。其時太子和雪兒已經分頭歇宿,沒有見到先賢速和屠里蠻,是以毫不知情。

  當于慕斯聽完兩名手下的詳盡稟報,確認此間的鎬民公子必是漢國皇太子無疑,連夜即召集眾位手下籌謀捉拿太子之計。為免驚擾雪兒,不讓她插手干預,決定讓先賢速和屠里蠻暫時不要露面,躲在私下里暗暗跟蹤監(jiān)視太子的一舉一動,逮著合適機會再行動手。太子一心只想著逃走,沒提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千方百計將雪兒支開,反倒正中奸謀,落入先賢速和屠里蠻的魔掌。

  此刻眼見身份敗露,太子連連叫苦不迭,心知身陷囹圄決難再逃,無奈辯駁道:“就算我是漢國太子,難道李大將軍就一定會將我交給駒于利受王子么?李大將軍是漢人,不似你們匈奴人這般蠻惡。我與他無冤無仇,又是他女兒的朋友,指不定他便把我放了?!?p>  那屠里蠻悻悻答道:“當于都尉已有吩咐,此次即使李大將軍不愿將你交給駒于利受王子,我等同樣也要把你一刀砍成兩斷,以雪我等大胡子民國破家亡之恨?!碧硬桓势桨谉o故遭殃,倔強道:“你們若敢殺我,必招戰(zhàn)禍,大漢威武之師非踏平匈奴不可!”

  那先賢速吁了一聲,譏斥道:“你小子已是俎上之肉,還敢嘴硬!我們只要把你剁成個千塊百塊,丟在這山洞內的地下暗河之中,連一根作證的骨頭都找不著,誰會知道是我等干的好事?誰能追究得到我等頭上來?什么漢國太子,到那時我看不過是個孤魂野鬼罷了?!蹦峭览镄U惡言附和道:“合當這么著。最好是撕下這小子的心肝皮肉喂狗,讓他永世不得翻生,連做鬼都沒門!”

  兩人口齒歹毒,面目猙獰,邊放狠話邊恣意調笑。太子聽得毛骨悚然,惴惴不安,三魂七魄差不多已丟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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