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追拿姚金星、楊普的風(fēng)波過后,歐陽華敏發(fā)覺太子宮倒真是變得平安無事了。不久太子與許娥完婚,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嘉直接調(diào)派重重京城衛(wèi)隊,日夜在太子宮外圍周遭巡防,只要遇到可疑情事,立即嚴加盤查。歐陽華敏心想太子宮內(nèi)外到處是精強守衛(wèi),王鳳及朝廷有司對那個幕后主使傅大人雖然依舊查無結(jié)果,但應(yīng)當不至再有人膽敢潛入太子宮內(nèi)行刺,遂向王鳳辭去守護太子宮的差事,因而對后來雪兒的一番波折全不知曉。
轉(zhuǎn)眼臘月將盡,年關(guān)又至,歐陽華敏決定回鄉(xiāng)探望父母,順便向鄉(xiāng)里同門打聽,且看其等近段有無師父劍牘先生的消息。嬙兒知道歐陽華敏的行程,托他向家人轉(zhuǎn)寄聲訊,送去年節(jié)禮事。閔兒卻舍不得離開歐陽華敏,好說歹說就是不肯一人留在長安京城,非要隨他回家鄉(xiāng)問候雙親。歐陽華敏見已打攪甘夫人日久,雪兒又整日纏著太子,無需照應(yīng),便改勸閔兒回西域樓蘭去。
閔兒哪里肯依,找借口說西域樓蘭距離長安京城路途遙遠,她一個人無法回得去。而且時值隆冬氣候,途中車馬行人稀少,強盜劫匪經(jīng)常出沒,她難保不會被強盜擄去。就算她非回樓蘭不可,也一定要歐陽華敏先把她帶到南郡秭歸,等忙完探親事宜后,再將她送至樓蘭。歐陽華敏聽她嬌楚動人的說來,想想其所慮也不無道理,只好頑強答應(yīng)她的要求。
到了動身之日,兩人一早收拾行囊,用完早膳即辭別甘夫人,駢騎直出長安京城,向南取道而行。南郡秭歸在漢水之南,大江之北,從京畿穿越南山,沿蝕中古道到達漢中,然后順漢水而下荊楚,再經(jīng)房陵縣抵達南郡境內(nèi)。雖然途中多是山道,狹小崎嶇,卻是到達秭歸最為快捷的路徑。
當年漢高祖被封漢王,從咸陽南去漢中,走的便是蝕中古道。只是后來張良為守漢中,將蝕中古道多處棧橋燒毀,改從南山以西的褒斜道和故道直通漢中、巴蜀,此道才逐漸少人往來。
歐陽華敏和閔兒離城走得數(shù)里之遙,看見前方道上有兩個仵工正抬著一副棺槨徒步南行,另有一名仵工走在前頭,肩扛一塊木碑,手持招魂幡條,時不時從掛在胸前的布兜內(nèi)取出一些彩米灑在道旁,口中念念有詞。歐陽華敏和閔兒覺得晦氣,快馬加鞭趕超到前面去,經(jīng)過三名仵工旁側(cè),不經(jīng)意瞄了一眼那塊木碑,見到上面赫然寫著“雪兒之墓”的字樣,甚感驚奇詫異。
閔兒多留了一份心眼,放緩坐騎向三名仵工招呼道:“敢問三位師傅,此行法葬何人?”三名仵工抬頭望見閔兒,均是吃了一驚,隨即警覺地打量了她和歐陽華敏一番,方才定下神來。走在前面的那名仵工回避話頭應(yīng)道:“死人不吉,兩位還是少打聽的好,快些兒走自己的路罷?!遍h兒道:“我見木碑上所寫之名,與我的一位親人是同樣稱呼,因而好奇詢究?!?p> 三名仵工聽了,臉色微變,神情游離不定。抬著棺槨的一名仵工好意說明道:“棺中死者是一個犯事的宮中丫頭,應(yīng)當與你無關(guān)?!遍h兒聞言,想起已有多日不知雪兒音訊,忽然萌生不祥之感,即又問道:“那宮女是不是如我一般年紀和容貌?在太子宮中做事?”
當頭那名仵工猶豫片刻,似覺得閔兒必定與死者相熟,老實答道:“祟人不敢相瞞,死者確如姑娘所言?!遍h兒和歐陽華敏頓時大驚,猜想棺中之人十有八九便是雪兒,急忙勒馬攔住三名仵工,請求開棺辨認。
三名仵工面有難色。歐陽華敏解釋道:“三位師傅切莫見怪,眼前這位姑娘的表妹長得與她一模一樣,正好也在太子宮內(nèi)做事,閨名便叫雪兒,因而我等懷疑死者正是其人,懇望三位師傅行個方便?!比豕そ圆淮饝?yīng)。
當頭那名仵工婉言拒絕道:“天底下容貌相同的人多著哩,你們?nèi)粝牒藢?,到太子宮里去查證即可。我等賴此行當為生,若是貿(mào)然開棺,讓人知道了,敗壞聲譽,往后便斷了生計。”
閔兒愈加疑心棺內(nèi)乃是雪兒,急命開棺,三名仵工仍是不從。歐陽華敏體會三名仵工的心思,從衣兜內(nèi)掏出兩吊文錢作為打賞,繼續(xù)好言相求。三名仵工得了好處,各各交換了一下眼色,才不再拒絕,但仍謹慎小心的將棺槨抬到路旁隱秘的所在,方肯打開棺蓋讓歐陽華敏和閔兒驗證。歐陽華敏和閔兒湊近棺槨往內(nèi)一瞧,但見里面躺著的不是雪兒是誰?閔兒頓時悲慟失聲,抱起雪兒淚如泉涌。
歐陽華敏扭頭去問三名仵工:“你等可知雪兒姑娘死于何因?”當頭那名仵工答道:“我們只管做事,哪敢多問宮內(nèi)機密。不過這位雪兒姑娘既然死在皇宮內(nèi)的永巷詔獄,照例應(yīng)是觸犯了禁宮重典,被處死罪。奇怪的是雪兒姑娘死得甚是安詳,生前好像未受酷刑,死后容貌顏色依然不改,宛如生者。在皇宮酷獄中能死得這般光彩,我等替宮內(nèi)做這營生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
歐陽華敏仔細察看雪兒的征狀,除了毫無氣息,確實并不像已死之人。加之連縞素都沒給她穿上,衣衫襦襖,一依其舊,顯然是宮內(nèi)草草收斂了事。如此倉促善后,憑直覺判斷,歐陽華敏立馬念頭一閃,提醒閔兒道:“雪兒之死定非尋常,內(nèi)中必有名堂?!?p> 閔兒也想到了此節(jié),推測雪兒之死多半與太子有關(guān),若不弄清事情真相就將雪兒草率下葬,豈不糊涂!當下與歐陽華敏商定,向仵工要求將雪兒的尸首帶走。三名仵工當然不允,爭執(zhí)之下,勃然動容,竭力阻撓。閔兒恨恨的道:“你們允許也罷,不允許也罷,反正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決不能讓雪兒不明不白就奔赴黃泉?!闭f著,硬要將雪兒抱到自己的坐騎上去。
三名仵工憤怒不已,向閔兒撲過來搶人。歐陽華敏將腰間的青龍寶劍一擺,跨步擋住三名仵工,歉然道:“今日暫且得罪三位師傅,敢請三位師傅退后,切莫逞強執(zhí)意相逼?!碑旑^那名仵工不曉得他的厲害,狠擊一掌欲將他推開,卻立被他身上反彈的力道摜出丈許開外。另兩名仵工眼見歐陽華敏紋絲不動便給同伴來了個下馬威,皆不敢再莽撞越步而前。
當頭那名仵工又驚又氣,臉紅脖子粗的聲討道:“我等好心滿足你們倆的哀求,沒想到你們卻蠻不講理,反過來定要砸我等的飯碗,真是恩將仇報。”閔兒抱著雪兒跨到鞍上,遠遠搭腔道:“既然這樣,我倆多給你們一些賞錢便是?;仡^你們將空棺抬去安葬,里面有沒有人都是一個樣,反正不會有誰特意去挖出空棺來責(zé)怪難為你們?!闭f著從包裹中多掏出數(shù)吊文錢,拋給三名仵工當作補賞。
三名仵工怒氣稍緩,但忐忑之下還是不肯松口。閔兒沒有心情和他們討價還價,快刀斬亂麻的喚上歐陽華敏離開。歐陽華敏騰身一縱,便飛越數(shù)丈,穩(wěn)穩(wěn)躍上坐騎,與她馱著雪兒瞬間疾馳而去。
三名仵工見他這等身手,情知追趕不及,奪尸無望,且貪圖已得賞錢,私下商量盤算:“只要瞞得住尸首被搶走之事,既得錢財,又不損名聲,確實不失為兩全其美之計?!彼煲篱h兒之言抬著空棺照舊趕往原定地點安葬,并約定彼此牢守空棺之秘,對任何人都不許提及?;氐介L安城內(nèi),總覺得事涉禁宮律例,一旦泄露,擔(dān)罪不起。那時干此營生的大多是鰥夫寡佬,三名仵工悉無家眷后顧之憂,干脆躲往外地隱姓埋名,改頭換面去了。
歐陽華敏和閔兒雙騎一口氣奔出里許,回頭已望不到三名仵工的身影,因光天化日攜著雪兒的“尸首”太過搶眼,便勒騎閃入道旁一片茂密的叢林之中。兩人合計權(quán)且先安置妥當雪兒,再轉(zhuǎn)回京城去找太子當面查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于是往荒無人煙之處找到一塊可遮風(fēng)擋雨的巨巖,把雪兒抱至巖下放在干爽的地面上躺好。
為守護雪兒免生意外,歐陽華敏和閔兒不得不分頭行事,若一人去找太子,另一人務(wù)須留下。依理而論,歐陽華敏曾在太子宮做事,該當由他前去,但閔兒似悲憤之極,非要搶著去找太子算賬。歐陽華敏心知若不讓閔兒消下氣頭,決難說服得了她,遂設(shè)法安撫道:“日間你我無論哪個出現(xiàn)在太子宮內(nèi),都容易驚動宮中之人,不便追究雪兒的死因,莫如等到天黑再決定由誰前去?!?p> 閔兒實是矛盾重重,既不能將雪兒單獨留在荒山野林之中,又不愿和歐陽華敏分開;既不便把雪兒之“尸”帶在身邊與歐陽華敏一同去找太子,又不甘讓雪兒死不瞑目。聽完歐陽華敏之言,便一聲不吭坐到地上把雪兒抱在懷里傷心哭泣,時不時憐惜地撫摸雪兒柔嫩白晰的臉頰,悲戚哀嘆。
她與雪兒雖說相處時日不多,但畢意是親表姐妹,想到雪兒因為癡戀太子才遭遇不幸,甚覺同病相憐,百般舍不得放手。既恨太子辜負雪兒,又心疼雪兒紅顏薄命,更懊悔當初不該促成她到太子宮去,思量著如何將雪兒帶回墜月沙洲去安葬才好。
歐陽華敏陪在一旁端詳著雪兒,見她臉上的肌膚在閔兒的指端不經(jīng)意間劃過之處即刻泛出淺淺紅暈,完全不似死尸之狀。當下越看越覺得奇怪,回想起仵工所言,突然萌生一個大膽的想法,對閔兒道:“我以前聽到過有人死而復(fù)生的傳聞。此時雪兒極像是尚未死透,你且將她平放在地上,我用內(nèi)力真氣給她推宮行血,說不定還能令她活轉(zhuǎn)過來?!?p> 閔兒只道他在安慰自己,搖首道:“那種傳聞盡是江湖把戲,信不得真。何況就算確有那般奇妙的神仙妖術(shù),也不知上哪兒才能找得到擅長其道的高人。”歐陽華敏道:“當日我在天禪院之時,所遭遇的不是幾同死而復(fù)生么?!我看雪兒的死狀甚是異常,不妨就用般若菩提內(nèi)功心法試一試?!?p> 閔兒仔細回憶那段時日歐陽華敏的情形,覺得其異想天開并非全無根據(jù),當下抱著一絲奢望,找了一個平整的去處,鋪上一些枯草樹葉,把雪兒轉(zhuǎn)移過去,讓她平躺在枯草樹葉上面。歐陽華敏席地坐在雪兒身側(cè),雙手分別握住雪兒左右兩腕間的筋脈穴位,默念般若菩提內(nèi)功心法調(diào)息運氣,慢慢將內(nèi)力輸入雪兒體內(nèi)。
說來令人決難置信,雪兒雖無呼吸,軀體卻似塞滿棉絮的皮囊,對歐陽華敏所輸入的真氣內(nèi)力全無阻隔之象,悉數(shù)吸收進去。歐陽華敏更感詫異,加緊凝神遵照內(nèi)功心法吐納調(diào)節(jié),綿綿不斷用真氣內(nèi)力推動雪兒的氣血運行,替她打通周身筋脈穴位。約莫持續(xù)了一盞茶功夫,雪兒的肌膚漸漸光潔起來,面色變得紅暈如常,接著便見她嗝氣數(shù)下,胸肺心脈開始慢慢起伏跳動。
閔兒密切注視雪兒的情狀,察覺她可能有救,驚喜非常。歐陽華敏不敢大意,持續(xù)攝定心神施展功法。不久聽得雪兒咳嗽數(shù)聲,隨即見她悠悠醒轉(zhuǎn),微張雙目。閔兒激動地伏身下去向她輕聲喚道:“雪兒妹妹,你終于活過來了。”
雪兒突然驚跳坐起,如夢方醒,雙目圓睜,怔怔的望著歐陽華敏和閔兒,驚訝問道:“你們怎么會在我身邊?鎬民哥哥呢?”閔兒道:“你幸得沒死,還惦記那負心人做什么?此次全靠歐陽大哥救了你,還不趕快謝謝他?!?p> 雪兒茫茫然似是不知閔兒所云,滿臉惶惑向四處張望一遍,著急問道:“你們是和鎬民哥哥一起來救我的么?怎的不見他在?他干什么去了?這里是什么地方?”閔兒以為她剛剛活轉(zhuǎn)過來,神智尚未清醒,在說胡話,便寬慰她道:“這里是京城南邊的荒山野林,最為安全不過。你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guān)撿回一條命來,且先冷靜一下,不要胡思亂想。”
雪兒更加疑惑不解,喃喃的自己問自己道:“我到了鬼門關(guān)么?我在胡思亂想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會和歐陽大哥、閔兒姐姐在一起?難道鎬民哥哥把我交給他們照料?”歐陽華敏見她滿腹心事,不像是受驚慌亂、神思失常,遂將路遇仵工將她救下的諸般詳情說知。還沒來得及問她因何被害,雪兒已哭喪著臉嚷叫道:“錯了!錯了!你們完完全全搞錯了?!?p> 歐陽華敏和閔兒見雪兒的反應(yīng)怪異強烈,甚是不解,立向她探問緣由。雪兒抱怨歸抱怨,但還是將假死之謀原原本本說了出來,令歐陽華敏和閔兒直聽得瞠目結(jié)舌,提心吊膽。他們二人實在想不到太子和雪兒會鬧出這樣兇險的局面來,眼下雖已救了雪兒,但會不會是真?zhèn)€打亂了這一對冤家的原定巧計?究竟是助他們解脫困厄還是幫了倒忙?無論如何,歐陽華敏都覺得太子和雪兒實在是癡心用事,太過鋌而走險。
然而在問知雪兒假死之法的來歷后,歐陽華敏倒是很快猜到了其之所以能使雪兒活轉(zhuǎn)過來的玄機。原來雪兒借以逃出掖庭詔獄的假死之術(shù)和歐陽華敏用來解救她的般若菩提內(nèi)功心法皆是癡諾頭陀所創(chuàng),兩者同源一宗,法理相近,竅門相通。就像歐陽華敏在修煉般若菩提心法時,能令內(nèi)息自運自行,無需呼吸一樣,般若菩提的內(nèi)力適好也能解開假死之法所封閉的腑臟筋穴,令假死之人恢復(fù)原狀。
此番把雪兒弄醒過來,可說是歪打正著,也可說是機緣所至。不過歐陽華敏心知雪兒能逃過一劫實屬僥幸,不由得暗暗驚出一身冷汗。雪兒卻不曉得此中厲害,在弄清楚途中生變之后,馬上要去找太子言明情況,以免太子仍依定計行事,結(jié)果發(fā)覺找不見她,徒勞虛驚一場。
閔兒既想幫助雪兒,又怕她孤意投懷,逾陷逾深,與太子廝混得更加難以收拾,好言勸阻道:“事已至此,你再去找太子著實不大妥當。如今太子宮上下,除太子之外,其余人等皆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你若是突然出現(xiàn),能不惹起軒然大波么?估計你還沒進入宮門,眾禁宮衛(wèi)士已將你當成陰魂惡鬼,斬于劍下?!?p> 雪兒情迷心竅,毫不細想,張口即道:“鎬民哥哥自會護著我,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遍h兒道:“既然你們以假死之法蒙混逃出永巷詔獄,在外人面前他更加不能袒護你。否則計謀敗露,你們都要擔(dān)受虛妄欺詐之罪,聽由朝廷重處。到那時且莫說太子繼位無望,他就是想在長安城中呆下去,估計都難有立足之地?!?p> 說到太子的前程,雪兒才省悟事關(guān)重大,但仍舍不下太子,固執(zhí)道:“那我就等到晚上,再偷偷潛入太子宮里去找他。”歐陽華敏在旁搖頭道:“眼下太子宮已經(jīng)得到許家派兵鼎力守護,宮里宮外增加衛(wèi)士不少,日夜重重巡防。連那些企圖謀害太子的惡人都不得不望而卻步,你如何能溜得過眾多衛(wèi)士高手的眼皮底下?即使到了夜間,也斷難行得通?!?p> 雪兒眼見無計,心急埋怨道:“都是你們不好,若不是你們多事,哪里會有這么麻煩!如今鎬民哥哥找不見我,必定擔(dān)心焦慮,你們得趕緊幫我想辦法,我一定要見到鎬民哥哥,讓他安下心來?!遍h兒用商量的口吻道:“你若是怕鎬民哥哥擔(dān)心你,讓歐陽大哥馬上回去京城一趟,把你的景況告訴他,你看如何?”雪兒不依,硬是揪住一根筋不放,耍賴道:“那樣我還是見不到鎬民哥哥,我要你們陪我進城去見他。歐陽大哥的武功高強,京城守衛(wèi)無人不知,他們肯定不敢把我們怎么樣。”
閔兒無奈,向歐陽華敏投去求助的目光。歐陽華敏會意,對雪兒道:“你死而復(fù)生到京城去找太子殿下實在太過危險。不如這樣,你和閔姐姐在此處樹林里等著,我到城中把你的消息告訴太子殿下,讓他前來見你。”雪兒但求能夠見到太子,覺得歐陽華敏的主意不錯,至才點頭答應(yīng)。
閔兒打心眼里不想和歐陽華敏分開,但為滿足雪兒所愿,使她安定下來,看看日已偏西,只好催促歐陽華敏道:“你快去快回,免得到了晚上,回來時行走不便,在樹林中迷了路,找不著我們?!?p> 歐陽華敏理解閔兒的擔(dān)憂,也不放心讓兩個姑娘在林中久等,當下快馬趕回京城,直投太子宮求見。宮人認得歐陽華敏,不敢多嘴嚼舌,即向許娥通報。
其時許娥正因不知太子下落,守在宮內(nèi)如坐針氈。聽得歐陽華敏忽然來找太子,如遇救星,速命將歐陽華敏請入寢殿秘見,先問他因何事要找太子殿下。歐陽華敏不能將雪兒的實情告知她,便說行將回鄉(xiāng)探親,想來與太子告別。
許娥知道歐陽華敏數(shù)次護全太子,忠心耿耿,當下悉將雪兒之死以及太子失蹤之疑如實相告,囑咐他暫且密守消息,并私下里幫忙找尋太子。歐陽華敏吃驚不小,心知太子與雪兒已將事情鬧大,擔(dān)心許娥、王皇后等人要拿雪兒問罪,不敢說出太子與雪兒之謀,更不敢透露雪兒未死,滿口答應(yīng)許娥所托,便即辭出宮去。
等歐陽華敏走后,許娥越來越感到事態(tài)嚴重,后悔將找不見太子之事告訴歐陽華敏。以致后來進宮向王皇后和王鳳稟報時,對歐陽華敏來找太子一節(jié)只字不提,以防王皇后和王鳳責(zé)怪她里外不分,擅將宮內(nèi)之私隱泄露給外人知曉。王鳳不明此情,到甘府去訪詢太子的下落,自然一無所獲。
歐陽華敏匆匆回到荒山野林中,見到閔兒和雪兒,悉將許娥所言諸情說知。雪兒聽得太子已不知去向,止不住頓足失聲:“我與鎬民哥哥原本已經(jīng)商量妥當,只要我逃出永巷監(jiān)牢,他就找一個無人知曉的住處先將我安頓下來,以便我們兩人時常會面,等到他登上皇位,再娶我入宮為妃。沒想到被你們中途橫插一腳,把好端端的事兒全都攪黃了。鎬民哥哥必定因為找不見我才想不開,做出傻事來,這可怎么辦?。慷脊帜銈?!都怪你們!”
歐陽華敏對雪兒的抱怨委實無言以對。閔兒卻不當回事,溫言寬解雪兒道:“好妹妹,鎬民哥哥一定不會做傻事,他可精明著哩。試想你們既然失計,難道他不怕我們?nèi)フ衣闊┒鴷呵叶闫饋砻矗克睦锶羰怯心?,過后定會另尋你見面。為今之計,你須得有個安身之處,最好是先避一避,不妨將就隨我們到南郡秭歸去,等得歐陽大哥送我回西域樓蘭,順便送你回墜月沙洲見你爹爹媽媽,其他事情留待將來真相大白再說?!?p> 雪兒傷心哭鬧道:“我不要回去見爹媽,我要見鎬民哥哥。歐陽大哥,閔姐姐,你們一定要想辦法幫忙找到鎬民哥哥,否則我真?zhèn)€不想活了。”閔兒怕的正是雪兒想不開會自尋短見,趕緊開導(dǎo)她道:“你千萬不要灰心,我和歐陽大哥肯定不會置你們不顧。眼下你的鎬民哥哥只是下落不明,沒人說他已遭遇不測。你若是死了,等哪天找到了他,豈不是留他一個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你忍心么?”
雪兒癡癡的道:“當然不忍心了,可是到哪兒能找到鎬民哥哥呢?急死人了?!遍h兒眼見雪兒一心要找太子,思索片刻才道:“你好好想一想,鎬民哥哥最有可能會去什么地方找你?”雪兒猶猶豫豫道:“我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我都是和他在宮里面呆著,沒有一起到過宮外?!遍h兒奇道:“你們在商量如何逃出監(jiān)牢之時,沒有想好隨后在什么地方會面么?”
雪兒沉默了好一會兒,嘆道:“我們沒有料到會發(fā)生這許多意外,當時僅是說好等我假死之后,出得監(jiān)牢和皇宮,再由鎬民哥哥找機會把我弄醒。估計最糟糕的情況,無非要等仵工將我埋葬之后,鎬民哥哥才能悄悄把我從墓冢內(nèi)挖出來??墒悄銈冊谪豕に驮嵬局芯桶盐揖攘顺鰜?,鎬民哥哥自然連墓冢都沒得挖了?!?p> 閔兒問道:“你們是否有意向的安葬之地?”雪兒道:“當然有過商酌,就在南山之麓的荒野之中。聽說那里附近有一處廢棄的宮閣,所以鎬民哥哥打算事后將我暫時安置其間。但我從未到過那個地方,它叫什么名頭,具體在什么方位,我一點兒都不清楚。”
閔兒想起從仵工手上劫走雪兒時的情景,腦海中閃過一絲亮光,對雪兒道:“假如我猜得不錯,你的鎬民哥哥說不定還是有墓??赏冢较鲁鲎?,可能正是要到墳場尋你。”雪兒稚氣問道:“姐姐此話當真?”閔兒道:“依常理推斷,那三名仵工必定害怕?lián)斪镓?zé),多半不愿將你被劫走之事泄露出去,仍將空棺抬去安葬。我們不妨到你們商定的墳場去找找。只要有你的墓冢在,就有希望找到鎬民哥哥的一些蹤跡,運氣好的話,甚至可能會在那里遇見他?!?p> 她說的與雪兒和太子原定之計卻好相符,雪兒即使心里全無把握,也寧愿聽從。時已近傍晚,天色漸顯迷蒙,三人趕在日落前回到劫走雪兒的道上,但見道旁零星灑落的彩米沿路而來,續(xù)往前去,即尋著彩米所指引的方向細心探尋。
約莫走得三四里遠,來到一處荒蕪的山坡之畔,發(fā)覺前方已無彩米為記,便轉(zhuǎn)往坡上尋去。在遠離大道的一處平整之地,果然見到一座墳尾尚插著招魂幡條的新冢。暮光之下,那塊寫著雪兒名字的木碑赫然就插在墓壟之前。
三人大為振奮,即行分頭繞著墓冢前后左右詳察,很快在周邊的草叢中找到被太子丟棄的鐵臿、鋤頭。歐陽華敏和閔兒覺得太子十有八九已經(jīng)來過這里,遂到附近的宮閣中查找,卻不見人。雪兒看到墓冢完好無損,似是無人翻動過,認定太子還未前來尋她,至于那鐵臿、鋤頭,難保不是仵工所棄,便決意守在自己的空墳旁等候太子。
歐陽華敏和閔兒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遷就陪著雪兒。當晚,三人在墳場過了一夜,次日又耐心等了整整一日。雪兒熱切盼望著心上人快點出現(xiàn),卻從始至終不見太子到來。她卻不知在其三人到達墓冢之前,太子確實早已來了又去,甚至許娥派來找尋太子的宮中衛(wèi)士也已到墳場查看過,哪還會有其他人來?
雪兒越等越傷心,越想念越是倍感失望,數(shù)次站到荒坡頂上,對著空曠寂寥的荒野呼喊鎬民哥哥。這個稱呼太子最是熟悉不過,雪兒心想只要太子能夠聽到,哪怕是通過別人之口得知,必定會想盡辦法前來尋她。
歐陽華敏卻感到太子前來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他日常修煉內(nèi)功心法,知道雪兒假死的竅門與之極為相似。即使此門奇術(shù)再高明,再神秘莫測,由于體內(nèi)真氣自運自行必定有其時限,到了終極之際,若是仍未得救,或是不能自行醒來,假死之人就要有性命之憂。太子既懂得假死之法,即便不知其理,也當不致錯過時辰之后才來。因而勸告雪兒道:“自你假死至今已過了兩日,你的鎬民哥哥必定不會來了,我們不用再苦等他了?!?p> 雪兒固執(zhí)道:“我一定要等到他來?!睔W陽華敏道:“他若是能來,必定早已來了,決不會拖延如此之久。他不可能不知道你被埋在墳?zāi)怪械慕^險,任何人都難以在封閉的墓冢之內(nèi)假死兩日還能活轉(zhuǎn)過來,除非他是想趕來替你收尸?!?p> 雪兒心生疑懼道:“你是說鎬民哥哥狠下心來不理我了?”歐陽華敏的確有此顧慮,擔(dān)心太子可能是害怕了,欲借機甩開雪兒,遂未依計前來,然而為了不讓雪兒更受刺激,便沒有直白說來,反倒委婉道:“他沒有來,不一定是棄你不顧,說不定遇到了意外之事,身不由己。等將來你見到了他,再向他詳問因由,自會明白?!毖﹥簯n心忡忡的道:“我怕再也見不著他了?!?p> 閔兒的想法與歐陽華敏如出一轍,但見雪兒對太子切盼至深,心事已全部托付于他,實在不忍拂雪兒所愿令她傷心無地,只好道:“雪兒妹妹,你既然與鎬民哥哥有恩愛之緣,兩情相悅,上蒼決不會辜負你們的苦心。但須知好事多磨,眼下你們只不過是要多受些艱難波折罷了。你且先安下心來,耐住相思之念,等到太子殿下繼承皇位,好日子定在后頭沖著你招手?!?p> 雪兒聽了高興,愁緒稍解。到得第三日,太子仍是沒有出現(xiàn)。歐陽華敏和閔兒一邊安慰雪兒,一邊勸說她跟隨自己兩人到南郡秭歸去??墒茄﹥横葆迨?,無心他往,不管歐陽華敏和閔兒如何費盡心機和口舌,就是賴在自己的空墳旁不走。歐陽華敏和閔兒害怕雪兒想歪了會鬧出更加麻煩的事情來,不敢把她一人留下,只得陪在一旁看著雪兒望眼欲穿,愛莫能助。
正當無可奈何之時,忽然荒野中冒出三條人影,探頭探腦的往雪兒的空冢這邊尋來。歐陽華敏和閔兒遠遠望見,頓時喜上眉梢,對雪兒的擔(dān)憂一下子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