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渠黎忙完打點籠絡之事,即率領眾衛(wèi)士護送胡耆堂的家人趕往犯夫人城。胡耆堂和祖穆支、北海雙鷹已經(jīng)到達城中相候,因來不及建造新宅,代管城池的衙門主薄遂令有司將前任城主所居的舊院房屋灑掃干凈,臨時給胡耆堂舉家落腳。
歐陽華敏暗暗打聽得知,前任城主便是李晚。后來因郅支單于撤出從浚稽山至范夫人城一帶,命李晚放棄該城,交由呼韓邪單于的右賢王呼延丕顯接管。呼延丕顯慣于率領部族游牧爭地,不喜城居,唾棄范夫人城,把它當作一大攤殘墻廢瓦丟給城中衙門自行治理,致使城主一直空缺,諸般事務悉取決于衙門主薄。遇有盜賊、訟獄之事,府衙無兵無將,主薄才會奏報到右賢王帳下派人處置。
城中定居之民原不足萬數(shù),都是些沒有領地牧場、又不愿俯首甘當牧奴的胡漢百姓,日常主要依靠經(jīng)營物貿(mào)往來、三教九流為業(yè),贏利糊口。近些年漢匈邊境稍稍安寧,物貿(mào)生意漸次興旺,城中流民來自五湖四海、天下各方,絡繹不絕,生口越來越稠密。故而城中捐稅日益增多,府衙財政能夠自給自足,主薄及城中各等掾吏也樂得自生自滅,逍遙自在。
如今來了新主,眾有司聽說其是昔日的右谷蠡王,不知此等雄霸大漠一方的封王怎的會看上一座破城,估料其只是歇歇腳過把癮而已。既然摸不清狀況,權(quán)且把李晚的舊宅收拾應付,也在情理之中。李晚自從交出范夫人城后,雖然也經(jīng)?;貋砼c麗姬等姘頭、相好幽會尋歡,借機探望藍玉公主母女,但那都是偷偷摸摸的私事,有溫柔鄉(xiāng)招待享受,為防引出麻煩,甚或有人尋仇,自然不便也沒有驚動府衙索回舊宅。
胡耆堂根本不問來歷,只管安排家人入住。因是暫時落腳,胡耆堂即便知道借住的是李晚的舊宅,估計也只能將就,否則數(shù)十口家人難有安身之所。更何況此城已歸其所有,一切都是他的了,哪里還會忌諱前任城主是誰,落腳處是誰家的房屋。
安頓好家人,因無暇整飭有司,仍令主薄代為掌管,并調(diào)派祖渠黎所部精兵護衛(wèi)城防,然后抽身悉心張羅應對英雄大會之事。他先令祖渠黎父子、北海雙鷹帶領小股人馬前往右賢王呼延丕顯帳下集結(jié),隨后自己也僅帶五騎隨從,坐上歐陽華敏駕馭的輿車,悄悄直赴拜龍原而去。
歐陽華敏此前對拜龍原了解不多,只知它是匈奴人祭祀鬼神的地方,被選作舉行英雄大會之所,距范夫人城不下千里之遙。一行車騎長途跋涉,路過幾個匈奴部族的封地,包括右賢王呼延丕顯的總兵大營所轄地盤。胡耆堂對呼延丕顯避而不見,命車駕繞過其營寨繼續(xù)向北悄然而行,越過安侯河上游,前面看見一大片低矮的草原丘陵,連綿起伏,望無盡處。輾著丘陵上的綠茵草甸,再往北疾行一日,便來到拜龍原上。
駐車立馬在原上舉目眺望,但見蒼穹高遠,天幕低垂,浮云可摘,四下茫茫。更有無窮無盡的原野鋪展開來,百花初開,爭奇斗艷,綠浪徐徐,暗涌翻騰,若隱若現(xiàn)。整幅畫面有如置身于碧海藍天之間,真乃絕處勝景。但當看到前面原上東西相隔約有一里的兩座丘陵之腰,各自矗立著一個巨大的墳冢,歐陽華敏聽說埋在里面的分別正是匈奴人的開國之祖頭曼和冒頓兩位單于,即知駒于利受和呼韓邪單于之所以選定在此地舉行英雄大會,決非因其山川秀美,景致迷人,而是雙方要借助祖宗的神靈抵定乾坤。
原來拜龍原即是先世單于所居的龍城,當年強漢大將衛(wèi)青率領大軍北擊匈奴,至寘顏山而還,離此地龍城已不足百里之遙。在匈奴內(nèi)亂之后,眾名王、貴人、部族如鳥獸散,空出此一帶成了中立之地。匈奴人敬奉龍神,誠與漢人同根同源,乃把他們的大單于視作上蒼之子,神龍下凡。歷代大單于數(shù)頭曼、冒頓父子最為尊榮,匈奴人認為兩人死后恢復龍身,雄居天界,留下墓冢在此接受后世子孫的朝拜,是以公稱此地名曰拜龍原。而狼是龍的神犬,后世匈奴勇士便以大漠蒼狼自傲。
依照匈奴人的習俗,一年中正月、五月、八月朔日,分三次大祭龍神。尤其以五月之祭為盛,各部族名王、貴人均會趕到拜龍原集結(jié),隆重祭祀祖先、天地、神祗。此次英雄大會定在五月大祭之前,明顯是有重定大漠胡人之主,看誰能執(zhí)牛耳,由其號率群雄、掌持神圣的祭祀大典之意,能夠擔此殊榮方能使匈奴各部族心悅誠服。
頭曼、冒頓單于的墓冢均是坐北朝南,兩者前方正對著一塊平整寬闊的臺地,約有百畝見方,形同校場。胡耆堂命歐陽華敏把車駕停靠在臺地東側(cè)的馳道邊,獨自下車順著斜坡走到臺地上面,行至中央,整衣肅容,對著北面二冢,虔誠跪下三拜九叩,然后才原路返回,重新登車,改道西行。
約莫再走四五十里,一座氈帳如云覆蓋的匈奴軍營橫亙在前方,規(guī)模比祖渠黎的總兵大營還要大得多。轅門軍士遠遠望見車駕,立馬入營通報,不久即見駒于利受率領李晚、稽蘇靡、粟栗溫、涿邪王夫婦等心腹手下,還有許多面孔陌生的將領馳出營門,迎接胡耆堂一行。讓歐陽華敏驚奇的是,安比羅迦、萬兜沙、木本清、莫不明四人竟然也在其中,但卻不見癡諾頭陀的身影。
從雙方言語交談中,歐陽華敏得知駒于利受為應戰(zhàn)此次英雄大會,統(tǒng)領了十萬精兵前來。因為參戰(zhàn)雙方事先已有規(guī)定,各方所率兵馬多少不限,但必須遠離拜龍原五十里,是以駒于利受的大隊人馬在此安營扎寨。這里往西往北再走不遠,過了郅居水,便是郅支單于生前所管轄的領地,也就是目前駒于利受一方所占有的地界。在此扎營,進可攻,退可守,甚是穩(wěn)當。同樣道理,從拜龍原往東往南不遠,過了安侯河,便是屬于呼韓邪單于的地盤,呼韓邪單于一方在遠離拜龍原五十里處扎營,同樣攻守兩便。以此看來,把英雄大會定在拜龍原,雙方攻防兼?zhèn)?,以應不測,想必也是原因之一。
再過三日,便是英雄大會之期。依照約定,雙方各派出二十一位武功高手參戰(zhàn),駒于利受采取部分直接指定,部分通過比試的方式,早已從眾多預備參戰(zhàn)的武功高手中挑揀出了最佳上陣人選。直接指定的有:樓蘭王安比羅迦、左大將李晚、右大將稽蘇靡、南軍左營大都尉粟栗溫、南軍右營大都尉當于海長、北軍左營大都尉蘭焉耆、北軍右營大都尉銅支其、羅煞星涿邪王、鬼見愁蝴蝶夫人、康居武師難兜墨、堅昆都尉朐留屠奴等十一人;另外十人經(jīng)過比試選定,除萬兜沙外,余下均是駒于利受軍中好手,其中三名還是在匈奴的漢人后裔。歐陽華敏對這些上陣人選生熟不一,有的見過,有的從未謀面,但看陣勢,強悍無比,志在必勝。胡耆堂以先保持中立,假若駒于利受一方不利時好出面斡旋并暗中相助為由,推脫了參戰(zhàn)之請。
因為各方隨從人員必須限制在一百名以內(nèi),駒于利受在舉行大會之日早早清點人數(shù),率隊向舉辦英雄大會之地拜龍原進發(fā)。胡耆堂帶領自己的車駕隨從,快馬加鞭趕在前頭,先行到達拜龍原,免得被呼韓邪單于一方看出他與駒于利受私底下有合謀之嫌。
拜龍原上的景況與三日之前甚為不同,但見不知何時搭起了許多臨時氈帳,三五成群,星羅棋布,如同地底下一夜間冒出來大量巨型蘑菇。有不少車駕停在頭曼、冒頓單于墓前的臺地四周,數(shù)不清的坐騎馬匹放置原野,鮮有人看管。眾多維持中立觀戰(zhàn)的匈奴貴人、名王攜帶隨從已經(jīng)來到臺地上,尚還有一些正在稀稀拉拉趕來,看樣子此次英雄大會到場旁觀見證者足在數(shù)千人之上。
呼韓邪單于一方還未到來。主持大會的是一位名叫烏里蠻的年邁貴人,他已命工匠在臺地中央搭起了一個數(shù)丈見方的旃壇,四面陡直,高與人齊。胡耆堂領著隨從,讓歐陽華敏駕車繞行到南面,停在臺地側(cè)邊。他認得烏里蠻,便下車獨自過去向他招呼。烏里蠻見到胡耆堂,又驚又喜,雙手抓住胡耆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在場有許多年長的部族貴人、名王也認得胡耆堂,均是驚訝不已,紛紛過來相見,有的噓寒問暖,有的心存不屑,好惡皆有。
待得知胡耆堂不參與英雄大會之爭后,烏里蠻動情落淚,道:“老夫親眼目睹大胡單于的后代兄弟叔侄相斗幾十年,牽累萬民,白骨成山,心痛欲碎。王爺也是單于血脈,既無相爭之念,敢請出面想辦法調(diào)解今日參戰(zhàn)雙方,此乃大胡社稷之福?!焙忍锰搼溃骸氨就跽写艘猓至λ患??!睘趵镄U道:“此次英雄大會的主持之職,老夫被迫勉為其難,實是力不從心。王爺聲名顯赫,威風不減當年,應該由王爺主持大會才對?!焙忍眉僖馔谱專骸耙?guī)矩章法已定,更改只怕添亂,不知眾意如何?!?p> 此言一出,當即有一名中年貴人跳出來反對更換大會主持,喊叫道:“烏里蠻貴人德高望重,擔任大會主持最是合適不過。呼揭耆堂王爺久居漢國,讓其主持大會必定不妥。”更有貴人力挺其言:“烏里蠻貴人向來處事公正,是我等聯(lián)名將其推薦給駒于利受王子和呼韓邪單于,如今已得到兩方認可,斷然不可再更換他人?!币灿腥说溃骸盀趵镄U貴人既有心相讓,只要能令參戰(zhàn)兩方握手言和,由呼揭耆堂王爺臨時接替未嘗不可?!?p> 前面說話的中年貴人嚷道:“那可不行,握手言和也得分清誰是主誰是次。若是呼韓邪單于一方為主,繼續(xù)向漢國投懷送抱,我等大胡各部就只有一輩子當藩屬的份兒。本人倒是巴不得駒于利受王子一方在英雄大會上獲勝,領兵教訓教訓漢國,好強壯大胡聲威。”有人當場駁斥他:“與漢國開戰(zhàn)有什么好處,你們北方的貴人可以趁機跑到大漢邊境洗劫一把,我們南邊的兄弟就只有家破人亡搭上性命的份兒?!瘪R上便有人接上話頭譏諷:“那是你們怕死,不中用?!蹦线叺馁F人不服,紛紛拉開架勢與北方的貴人對罵。
場上登時像炸開了鍋,吵嚷爭鬧不休。既有人支持駒于利受反對呼韓邪單于,也有人支持呼韓邪單于反對駒于利受,更有人不停地說些風涼話。烏里蠻試圖調(diào)解紛爭,讓場面安靜下來,立馬有人指責他不該把主持之位讓給胡耆堂,甚至有人罵胡耆堂是漢賊,走狗,非我族類。于是同情和支持胡耆堂的人,又與反對胡耆堂的人吵在一起。各方唇槍舌劍,辯駁有之,說理有之,挖苦有之,唾罵有之,排解爭吵有之,冷嘲熱諷有之,幾無袖手旁觀者,場面頃刻之內(nèi)形同一團亂麻,嘈雜擾攘,難整秩序。
胡耆堂原本在于試探眾意,欲撈個便宜處事的機會,沒想到謀事不成,反倒惹來一身騷。眼見眾勢洶洶,他連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都已無人理會,真是自討沒趣。但他終究是曾經(jīng)血戰(zhàn)沙場的戰(zhàn)將,老謀深算,沉得住氣,厚著臉皮陪在烏里蠻身旁,耐心等待時機。
場上大約吵鬧了一刻光景,漸漸自行平息下來。又過得小半個時辰,便望見呼韓邪單于一方由右賢王呼延丕顯父子兩騎帶隊,率領一百來騎簇擁著一輛高大的輿車,從東面來到臺地下方。呼延丕顯令呼延鎮(zhèn)南領著百名隨從就地守護輿車,自己與二十一騎翻身下馬,緩緩登上臺地。
歐陽華敏舉目望去,但見那二十一人中,自己認得的已占大半。姚金星、楊普最是刺眼,接下來是英一劍、長安九市的萬子夏、賈無財以及張、趙、樊、李、馬五家大俠,還有北海金鷹、銀鷹。余下九人雖不認識,但看上去全是匈奴人模樣,且個個雄赳氣昂,步履鏗鏘,估計也是身手不凡之輩。未見祖渠黎父子蹤影,也不知樓中經(jīng)為何沒跟那些市井行頭大俠在一起,更搞不清楚呼韓邪單于要胡耆堂務必到場之后,他還會不會前來助威。
呼延丕顯把二十一人領到旃壇東側(cè),看見胡耆堂如視無物,招手只讓烏里蠻過去。胡耆堂似是心頭來氣,黑著臉躲入到人叢之中,避免被其等面對面冷落尷尬。呼延丕顯給烏里蠻報上參戰(zhàn)之士的姓名,歐陽華敏認得的那十二人悉數(shù)在列,余下則為曾經(jīng)聽過其名的燕然飛俠、獨孤奮奮和趙康棣三人,以及左賢王銖婁渠堂帳下的左大將須卜幾里、右大將都犁奇,呼延丕顯自己帳下的大都尉隆金策,匈奴貴人交莫,隱俠衛(wèi)力駒和車公雷震等六位完全陌生之人。
烏里蠻將呼延邪單于一方的參戰(zhàn)之士登記在冊,陪著呼延丕顯在旃壇下等候駒于利受一方到來。眼看就屆議定的開戰(zhàn)時辰,卻仍不見駒于利受一方的蹤影。呼延丕顯等得不耐煩,站到旃壇前,當著全場眾人大聲道:“依本王看來,駒于利受之眾多半驕傲狂妄,遲遲不肯到場。請各位名王、貴人秉持公道作個見證,先記他們一個不是。”場上馬上有人答道:“我看見他們早已來了?!?p> 話音剛落,猛聽得蹄聲雷動,臺地西面稍遠的草丘之后忽然沖出一百多騎,如飚風而至,到得臺地下方嘎然止步,隊儀整肅,強悍無比,正是駒于利受所率之眾。呼延丕顯想不到駒于利受一方就潛伏在旁,禁不住愕然驚訝。未等其回過神來,駒于利受已領著二十一名參戰(zhàn)之士飛身下鞍,大踏步邁上臺地,徑直走到旃壇西側(cè),威風抖摟,如同兇惡的戰(zhàn)神自天而降。
烏里蠻即速快步過去與駒于利受相見,登記參戰(zhàn)之士的名號。駒于利受昂首挺胸上前幾步,向在場眾人抱拳一揖,朗聲道:“各位名王、貴人明鑒,本殿下率隊實已到拜龍原相候多時,且無有半句怨言,然則呼延王爺身為長輩,卻要來占這點兒便宜。該與不該,大家心里有數(shù),晚輩就不妄加評論了?!?p> 原來他帶隊故意落在胡耆堂之后趕到拜龍原下,遠遠聽見場上正吵嚷不休,便悄悄躲在草丘背面的低坳處未予現(xiàn)身,是以鮮有人注意到他們。歐陽華敏心想:“素聞匈奴騎兵慣于神出鬼沒,果不其然,難怪他們在大漢邊境寇掠屢屢得手,真是名符其實的賊兵行徑??磥眈x于利受若是得志,邦鄰難有安寧之日?!?p> 烏里蠻錄完雙方名號,當場宣讀驗證,然后公布雙方重新修訂過的比試規(guī)則。原來胡耆堂回到匈奴后,與祖渠黎父子分頭暗中協(xié)調(diào),促成參戰(zhàn)雙方對原來議定的事項做了一些限制,其中重要的一條是:比試時雙方參戰(zhàn)者不能取對方性命,否則判定得手一方該局為負。理由是大漠胡族本來都是一家,若雙方豪杰在英雄大會上盡皆斗得傷殘至死,還剩下誰來號令千軍萬馬?不管是為郅支單于報仇,還是為雙方長遠計,都得把參戰(zhàn)之士的性命留下,保存必要的實力,不能把英雄大會當成屠宰場。而且此舉避免了以性命相拼的慘劇,雙方大可放心選派武功最為高強的領軍大將參戰(zhàn),竭盡英豪,愿賭服輸,落敗一方到時無話可說。正是因為改善了規(guī)則,駒于利受才令各軍大將幾乎傾巢而出,聲勢浩大。
接下來是決出勝負的具體規(guī)定。雙方參戰(zhàn)之士須一對一上陣決斗,場地就在旃壇上面。任何出場高手只要能令對手認輸或?qū)⑵浔葡蚂箟闼惬@勝,結(jié)束一局。雙方每人只能參戰(zhàn)一局,不得重復上場,比完二十一局,多勝的一方即為贏家,那些勝出的高手不管代表哪一方,都將成為大會英雄。因為此次大會最終是要在決出勝負之后,由勝方首領統(tǒng)一號令大漠胡族各部,所以還規(guī)定敗方須在到場名王、貴人眾目睽睽的見證之下,就地向勝方移交兵權(quán)。也就是說真正的大會英雄,當屬呼韓邪單于或駒于利受,兩者必有一人將率領雙方所有參戰(zhàn)之士、場上各式人等,在頭曼、冒頓單于的墓冢前舉行神圣莊重的祭祀大典,拜告祖宗、天地、龍神。
最后此節(jié)才是關鍵所在。駒于利受沒看到呼韓邪單于在場,便遠遠問呼延丕顯:“大單于龜縮躲藏,心里面是否想輸了耍賴,不交兵權(quán)?”呼延丕顯聽見他語多不敬,也不客氣,答道:“以你的輩份和實力,本王伸個小指頭拔根毫毛便足以應付,何須大單于出面!”駒于利受惱疑又問:“大單于不來,你們輸了誰有資格代表大單于移交兵權(quán)?”呼延丕顯回以顏色道:“本王受大單于全權(quán)委托,兵符便在車中,就看你小子有無本事拿到它?!瘪x于利受著急道:“那只不過是你右賢王調(diào)兵遣將的虎符而已,本殿下已有言在先,你們?nèi)羰禽斄?,移交的須是大單于號令眾王兵馬的龍符?!焙粞迂э@冷笑道:“車中的兵符便是大單于的龍符。”
駒于利受不信,要求呼延丕顯取出龍符當著場之眾驗明真假,否則就算對方違約認輸。呼延丕顯為坐實所言,爽快吩咐呼延鎮(zhèn)南回至輿車之內(nèi)取來一個精致木制漆盒,當眾打開,捧出一個錦玉所制的雕龍印璽,讓烏里蠻攜同數(shù)名見過龍符的年長貴人驗證。眾皆確認屬實,并讓駒于利受上前親自過目。駒于利受細看之后方才放心,返身回到自己的一方。
呼延丕顯讓呼延鎮(zhèn)南仍將龍符送回車中。此時烏里蠻看見眾位參戰(zhàn)之士已整備以待,躍躍欲試,急不可耐,便即宣告雙方開戰(zhàn)。首先上場的是康居武師難兜墨和北海金鷹,兩人苦斗一番,北海金鷹獲勝,呼韓邪單于一方士氣大振。但接下來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呼韓邪單于一方的須卜幾里、都犁奇、衛(wèi)力駒、車公雷震四人接連落敗,丟了四局。呼延丕顯有點沉不住氣,派出漢援賈無財和樊大俠,勝了對方兩局。然而暫時也只是挽回一絲顏面而已,隨后上場的交莫,北海銀鷹,隆金策均又輸給了對方。趙康棣憑著一路祖?zhèn)鞯臄毓淼斗橙f兜沙,一開始確實威風,賣力相斗,但學藝不精,火候不夠,虎頭蛇尾,鏖戰(zhàn)了半個時辰,最后還是被對方一腳踢下旃壇,敗下陣來。
雙方出戰(zhàn)之人已逾半數(shù),呼韓邪單于一方落后了一大截,只要再輸?shù)羧?,便乾坤底定,無力回天。呼延丕顯看似著慌起來,對余下尚未出戰(zhàn)的十名好手頻使眼色,漢援張大俠和李大俠奮勇上陣,力挽狂瀾,勝了對方的朐留屠奴和蝴蝶夫人。繼而是安比羅迦上場,呼延丕顯派出英一劍與之對決。兩位都是昆侖劍高手,安比羅迦的摩天劍法更是昆侖劍的克星,雙方霎時間斗得不可開交。
歐陽華敏突然發(fā)覺,雙方的巔峰對決好像才剛剛開始。雖然駒于利受一方已經(jīng)多勝三局,但呼韓邪單于一方似是把強手都壓在了后頭,而駒于利受明顯是因愛惜領軍大將,也將他們?nèi)苛艉蟪鰣觯愣ㄒ逊饺羰窃賱偃?,就完全無需他們登壇爭鋒了。由此可見,安比羅迦與英一劍的較量,已到牽動全局的節(jié)骨眼上。
英一劍的招式套路沉穩(wěn),磨豆子般與安比羅迦拆解了上百來招,彼此好像旗鼓相當,耍戲兒似的,幾乎看不出勝負端倪。不過歐陽華敏畢竟親眼目睹安比羅迦與甘延壽相斗,也與英一劍交過手,知道其劍法根基雖然扎實,出招慎重,鮮有破綻,但只要安比羅迦使出摩天劍法,其必敗無疑。果不其然,安比羅迦摸清對方路數(shù)之后,迅即變換劍招,一路摩天劍法將對方直逼至旃壇邊上。
英一劍眼見不敵,鋌而走險,不顧門戶大開,劍尖直取對方咽喉。此招實是惡毒無理之極,若是得手,對方必然喪命劍下,依照大會規(guī)則,英一劍仍是算輸。更何況對方若是以性命相搏,結(jié)果還不知誰會死在前頭。這種損人不利已的打法,應為江湖中人所不齒,英一劍卻堂而皇之使將出來,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好在安比羅迦的劍法功力非同凡響,當然不會與對方拼命,但見他矯捷將身后仰,回劍架住對方鋒刃,順勢彈腿猛然踢向?qū)Ψ较卤P。英一劍避讓踏空,立足不穩(wěn),跌落下旃壇,重重摔在地上。
駒于利受一方又勝一局。歐陽華敏心想,場面對呼韓邪單于一方已是非常不利,尤其是雙方如果相互不知底細,局勢更加岌岌可危,只要李晚和涿邪王能穩(wěn)穩(wěn)當當各拿下一局,全場輸贏即見分曉。駒于利受果然欲求速勝,立派涿邪王上場搦戰(zhàn)。呼延丕顯不得不慎重起來,考慮再三,讓萬子夏與其對陣。
歐陽華敏之前雖然沒有見過萬子夏顯露身手,但想他既然在九市行頭中威望甚高,連樓無恙都讓他三分,其武功必定深有造詣。當下留神觀戰(zhàn),卻見萬子夏起手平平,波瀾不驚,招招斟酌,循規(guī)蹈矩,與涿邪王交手數(shù)十回合,未發(fā)現(xiàn)這位大名鼎鼎的京城豪俠有什么特別能耐。不過其每次攻防均是既尋常又恰到好處,令外行之人莫知門道,內(nèi)行之人也看得暗暗稱奇。
涿邪王見他這般磨蹭,瞧著其所使的劍法與英一劍相類似,只道容易打發(fā),數(shù)次強攻,將萬子夏逼到旃壇邊上,就差那么一點兒沒將他擊落壇下,止不住便拿漢話譏刺侮辱道:“你們這些漢徒不自量力,憑一門昆侖劍法便個個想到大漠來爭英雄。早知如此,應讓安比羅迦王爺?shù)耐阶油綄O來收拾你們,省得沾污老夫這把金絲拂塵。”
萬子夏聞言,剎那沉下臉來,聲如悶雷,慍怒道:“萬某原本只打算尋個空當將你趕下旃壇罷了,想不到你竟然狂悖至極,口出惡言,無端蔑視漢人。看來若不在你身上留下點教訓,難令你增長修為見識?!眲舛溉灰煌Γ贝啼眯巴跷兆》鲏m的右腕。
此招實在稀松平常,涿邪王不慌不忙收身閃避,揚起拂塵去掃對方劍脊,以他慣常伎倆,當是想要纏住萬子夏的長劍,伺機橫出左掌襲擊。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萬子夏手上的長劍貼著拂塵金絲驀地往里斜插,宛如龍蛇出擊掠食,瞬間快若閃電,猝不及防地異常巧妙穿過拂塵間隙刺進對方右肋之下,尖刃直透后背。眼界之精準,力度之神速,招法之奇特,從全然不起眼處頓起殺著,端的是非一般劍法高手所能為。
壇下觀戰(zhàn)之眾盡皆料想不到局面會生出這般變化,驟然間見到涿邪王側(cè)軀血光四濺,幾乎全被嚇了一跳。涿邪王大驚失色,顧不得身上中劍,趁對方收勢未及,慘烈大叫一聲,直撲而前,右手拂塵拼盡全力擊向?qū)Ψ筋^顱,左掌同時拍出,直取對方膻中氣海。
此乃亡命之徒同歸于盡的招數(shù),陰狠毒辣,勁頭迅猛之極。因?qū)Ψ揭岩猩硖?,萬子夏無法完全躲開,也難以揮劍阻擋,眼看要么與對方搏命,要么讓對方得手。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卻聽萬子夏大喝一聲:“你不想活了么!”即見其拔地一躍,倒身騰空后翻,彈起的雙膝卻好撞擊在對方的兩支腕臂上,腳掌迅即借勢連環(huán)踢出,正中對方脘腹。
這番身手真?zhèn)€是畢盡其妙,不僅化去了涿邪王的惡招,更將其踢得倒退數(shù)步。估計涿邪王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敵手,站穩(wěn)身形便即怔怔發(fā)愣,似是連中劍之處鮮血汩汩直流也渾然不覺。萬子夏仗劍直指,喝問:“你服輸了么?”
涿邪王默然不應,臉色鐵青,雙目冒火。萬子夏連連喝問三聲,他全不理會。駒于利受見他已受重傷,在壇下關切喊道:“羅煞星,我方已占盡優(yōu)勢,你不必頑強相斗下去?!毖韵轮猓@明是要他承認輸此一局。
然則駒于利受不出聲還好,相勸反教涿邪王大受刺激。武學之士本就最忌言敗,何況涿邪王以鬼星雙煞橫行大漠,乃聲名顯赫之輩,當著參戰(zhàn)英雄大會的天下強手及舉胡族望之面,身披重創(chuàng)已如奇恥大辱,聽了駒于利受無關痛癢之言,哪肯罷手認輸?立馬亂舞拂塵,搖搖晃晃向萬子夏直沖過去,起手又要與他再斗,完全是一副被打瘋了的模樣。萬子夏見他已然落敗還要拼命,不急出劍接招,罵道:“你這廝真是不識好歹,萬某若不是嚴守大會規(guī)則,手下留情,你早已命赴黃泉!”
話聲剛落,只見一個妖艷婦人忽然飛身躍上旃壇,擋在了萬子夏和涿邪王中間,卻是之前已經(jīng)敗給對手李大俠的蝴蝶夫人。她對萬子夏怒目而視,咬牙切齒恨道:“你們這些漢徒休得猖狂!今日這筆帳,我夫婦回頭定會與你們好好清算?!彪S即轉(zhuǎn)身攙住涿邪王,強行把他拉到旃壇邊,抱著他跳下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