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無意
暗室飄香,聞久了的老頭感覺自己好像正在飛入某種奇幻的仙境……到處是白鳥飛翔,到處是鮮花擁簇。
盡管室內(nèi)依舊黑暗,三個新的披著綬帶的袍子人站在他的面前,打量這舊時代的遺物。
“了不起的人,是什么樣的人?”
軍庫司的主官·輿存問那檢查司的主官。檢查司的主官是個年輕人,叫做斟尚,這人的目色有異,可能是返了他爺爺輩邊民的祖,泛著點落日城居民不常見的藍色。因為稀罕,所以受到高等公民們青睞。他在二十四司內(nèi)人緣不錯,或許也得益于這不同的虹膜。
他把老人帶出香室,退回到生人盒的房間。水晶箱里的娃娃魚見人之來,連忙四游去。
斟尚笑道:
“主官,這是個未經(jīng)過登記的囚徒……不就是最了不起了嗎?而這人長相呀……光我目測,就和我過世前的爺爺差不多狀態(tài),這不就是個顯然的古人了嗎?”
“那你就是全從外表判斷出來的咯?”
“大致如此?!?p> 胙德在一旁靜立旁聽。
輿存又問:
“那你把他從香室里帶出來是為何?”
“我想拷問拷問他。你們先往前追吧。殿下應該沒有逃遠,我也不跟去了。我不是能應付大規(guī)模破壞場合的人?!?p> 斟尚說完。
輿存點了點頭,帶著胙德重返香室,沿著步跡氣味繼續(xù)往內(nèi)深追。
離去前,胙德深深看了眼站在生人盒室、提著燈的斟尚。
斟尚沖他笑了笑,然后合上了門。
而塔誠睡了一小會兒。這一小會兒,他就做了一個甜蜜的夢。他夢見啊,他正和自己很久以前喜歡的人一起吃甜甜的東西??墒翘鹗程伭?,又不健康,他實在不太喜歡,就罵了那人兩句。接著,自己的家人和姐妹都上來給他們倆調(diào)解,說你們別吵了,和和氣氣的,好不好?他很不高興,但決定勉為其難地原諒這群人,接著,他就在一片腦袋的冰涼中醒了。
睜開眼,就是他在迷迷糊糊中見到的那個男人的臉,一張同樣漂亮但是令人生厭的面龐。
“你是誰?”
塔誠摸了摸自己被掐的地方,喘氣吸氣之間,檀滅香的味道在呼吸中淡化。
“我是你不知道的人?!睓z查司主官斟尚含著笑容,“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圓塔家族曾經(jīng)的族長塔誠,是嗎?”
塔誠不說話。
斟尚自顧自地靠在生人盒邊上:
“我知道你的事情,是從密參里見到的,里面提到你的臉上有塊疤痕,這塊疤痕穿過了你的鼻子,所以特別顯然。”
塔誠開始回味自己之前做的夢。那夢很美妙,他還是第一次會做這樣的夢。
“從密參里,我了解到你曾經(jīng)很受冕下的喜愛,曾在第三次黃昏戰(zhàn)爭后發(fā)揮出色,手下的能人賢士也把圓塔家族經(jīng)營得很好,議事會的組建與完善中,你出了很大的力氣……據(jù)說現(xiàn)在通行的二十四司服裝也是你設(shè)計的,是嗎?”
塔誠已經(jīng)大半天沒吃東西了。
他在饑餓中掏了掏自己的耳屎,他把夢美滋滋地想完了,就開始回想之前看到的兩個順眼的人。
斟尚知道這老人根本沒在聽他說話。他可能什么都不怕,而斟尚也沒什么能威脅他的,他只說道:
“密參里還說,但這一切的毀滅是輕而易舉的,只在于那族長的一個忤逆冕下的決定。這個決定甚至差點葬送了整個圓塔家族?!?p> 老人聽到這里,沒法自顧自地掏耳朵了。他抬起頭來,看向斟尚:
“我已經(jīng)不是圓塔家族的族長了,圓塔家族已經(jīng)屬于另外的人了。我現(xiàn)在就是個呆在地牢里的守墓人,沒什么利用價值,年輕人!你不必找我?!?p> “你是怎么知道圓塔家族的血脈已經(jīng)異轉(zhuǎn)?”斟尚蹲下身來,與老人的目光齊平,笑道,“是那兩個逃犯告訴你的嗎?是殿下和發(fā)明家告訴你的嗎?我的同伴已經(jīng)去找他們了,他們遲早也會落入我們的手中?!?p> 老人懶得搭理這種笑瞇瞇的怪人。
但斟尚分明看到他的臂膀抖了抖,他好像很擔心。于是斟尚從容不迫地繼續(xù)說道:
“但奇怪的事情在于,檢查司的密參就說到這里了,說你被關(guān)進了地牢里。這是上代檢查司主官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我一直很好奇……圓塔家族,掌握整個落日城的建筑,幾乎一手設(shè)計了落日城內(nèi)城的構(gòu)造,在原始八家之中也曾是最為尊貴者,一度被認為假如冕下棄位,圓塔家族就能……取而代之。結(jié)果,第三次黃昏戰(zhàn)爭時期的冕下與第六次黃昏戰(zhàn)爭時期的冕下好似同為一人,圓塔家族則無可挽回地衰敗下去了?!?p> 原始八家……塔誠困惑地呢喃這個詞。
在他的時代,沒有這個稱呼。
“我好奇啊,你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錯,居然波及了圓塔家族,也徹底葬送了你。密參里說你至今仍在服刑,今日一見,果真如此?!?p> 老人厭煩了,捂著自己的耳朵,躺在地上。地板性涼,但與這喋喋不休的小基佬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我好奇得緊,剛好手上有些需檢查的出入關(guān)口的貨物便與地牢有關(guān),就有幸多方聯(lián)系,得知了點消息,說是冕下在那時,想要銷毀掉一件奇物,結(jié)果你想要將那件奇物保留下來占為己有,并切實地送出了落日城……于是冕下震怒,追回奇物的同時,將你打入了地牢……那奇物究竟還是被銷毀了?!?p> 誰知,就在這時,塔誠又臟又黝黑的臉扭曲到無比丑陋。他猛地站了起來,幾乎是飛撲向了斟尚,要把他壓倒在地上。
斟尚輕巧地讓身躲開,又小心地把他扶住,省得這人活活摔死了。而塔誠向他的左臉吐了口唾沫。
斟尚冷冰冰地擦去唾沫,聽到他怒不可遏地說道:
“她不是奇物!她是活生生的人!”
然后“呸”的一聲,唾沫又吐到他的右臉上。
生人盒里的游魚不知人之苦,依然無知無覺地隨水蕩漾,好似游在夢中。
離開生人盒房、穿過香室,從變色石壁的小門走出,那時,顧川、殿下還有無趾人一起來到的房間,像極了他們剛剛穿過地縫時所見的變色石砌成的巨大立體空間。
盡管相似,但可以看出并不是相同的空間。
顧川忍不住回頭,正眼見到剛才他們打開的小門的背面正畫著“右眼”的紋理。
“那是媽媽的紋章……”
殿下說。
顧川再轉(zhuǎn)回來看殿下。殿下的面色黯然。
他們無言地往前走去。前方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原本走到地巖狹縫的時候,他們以為他們已經(jīng)快逃出來了。誰知那狹縫居然還與另一片廣袤的地下建筑相連。
周邊的土質(zhì)略微松垮。
三個人一起打開盡頭的大門,果不其然又見到一片地裂的狹縫。不過這片狹縫略有不同,到處有過去時代修建的支撐,地上鋪了些古怪的金屬板,已經(jīng)生銹了,但可以容小車便捷地走過。
他們在金屬板上就走得大膽了一些,沒入遙遙黑暗里。
不知為何,三人無言,好像什么話都不說,又像是各自回味剛才的遭遇。
殿下的提燈已經(jīng)燃燒了很久,燈油將枯,已經(jīng)快要熄滅了。
好在走著走著,一陣颯爽的清風從前方吹在臉上,濕潤了顧川許久未見水的臉部,但不寒冷,倒有點溫柔。
一滴滴的水不知在哪里滴落,發(fā)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
縱然見不到光明,也知長路將盡。
但到了這時,顧川反倒有些說不出的五味陳雜。
他沒有任何逃出生天的喜悅,反倒腦海里盡充斥著迷惘。他正在逐漸意識到落日城中一種可怕的天塹。
然后他清了清喉嚨,想說什么,卻又沒說出來。
倒是殿下尋聲問道:
“怎么了?”
顧川連自己也不知道的問道:
“你們出去了,要怎么做?”
無趾人是訥訥的,他對外界一無所知,充滿了惶惑:
“不能一直……跟著你嗎?朋友?!?p> “跟著我,可以是可以啦!只要你不厭煩我,怎么跟都行?!鳖櫞ㄐΦ?,又轉(zhuǎn)向提燈的殿下,“那你呢?”
殿下的面孔在燈光中微微發(fā)亮:
“我送你們出去后,我就要回中央禁令宮了……禁令宮一定都在找我?!?p> 她懂的東西也不是很多,但她知道一點。
“我對于媽媽來說,是重要的存在,媽媽需要我……我就要回到媽媽身邊……那你呢?你……川……”
顧川總覺得她念川這個字的音色無比溫柔,他暗唾棄自己一口人生三大幻覺,嘴上說道:
“我肯定要離開落日城,只能改頭換面……不可能再用原來的身份呆了。我對外面還有些怕,也不知道我的朋友們怎么樣?!?p> “你不用擔心你的朋友們?!钡钕聽幹舐曊f,隨后又黯然,“媽媽不會為難無關(guān)人士的……就是媽媽不知道為何特別為難了你,我真覺得她做得不好,可她從來沒聽過我的想法,媽媽……冕下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更改。冕下永遠不會錯?!?p> “你很害怕這點嗎?”
顧川剛問出聲,想著殿下的回答,還有殿下回到禁令宮里的生活時,殿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的語調(diào)說:
“快跑!”
可殿下察覺的這時早已來不及,顧川同時聽到了從身后傳來的急促的腳步聲。他剛剛想要轉(zhuǎn)頭,便見強烈的光亮閃在兩人的面前。而身后,一只手橫空拍出駭人的震波,直叫顧川原地就要翻轉(zhuǎn)。
接著,一道黑影作電勢飛馳,并手作刀就要砍在殿下的頸脖子處。而殿下拉住騰空的顧川,一手推出,抗住手刀。
那一瞬間,有骨裂之聲。
兩人手里的兩盞提燈碰在一起,同時震爛透明玻璃,火光隨風搖動,明亮了在場的五個人。
顧川手撐地面,看到那兩人身披的綬帶,哪里還不曉得這兩人身份,驚愕地說道:
“二十四司的主官!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你們怎么有這等手段?
又是奇物帶來的嗎?
骨裂之聲正來自刑務司主官胙德的右手。他在落日城也算得上是鍛煉過的、學過各類格斗技術(shù)的人,但居然抵不住這女娃子的一握。他同樣驚愕,抬頭看向殿下:
“殿下……你的力道不是凡人。”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這點。
殿下甩過頭發(fā),一雙眸子格外明亮堅定:
“刑務司主官胙德,是嗎?”
“是……”
“你要與我為敵,傷害我嗎?”
軍庫司主官輿存就站在胙德身后,張開手。顧川看到他的袍子里滑出了一件特殊的類似氣孔的東西。
輿存的目光將三個人位置鎖定,身上的氣勢凜然,他冷聲道:
“殿下,我與胙德都不敢傷害你,但我們希望您盡快回到禁令宮內(nèi),千萬不要繼續(xù)任性行事了!冕下正在等你。”
“我來到這里便是做好一切決定的,你們阻攔不了我?!?p> 殿下放手,胙德握著手連退幾步。
他身上也有奇物,如今想來,正能克制殿下,但他不知道該不該用,能不能用,此前于冕下面前,唯獨這事,他沒有問清。
而這時,輿存卻暴怒起來:
“你能做過什么決定,你能想過什么?你又想過,你這私自出游,會給你身邊的人帶來多大的苦難嗎?殿下!”
他雙眼發(fā)紅,但仍然維持了勉強的尊敬。
“給我身邊的人帶來苦難?”
殿下不解,只是牽著顧川的手。還未成熟的少女的手格外柔軟,而少年人的手則已少許冷峻堅硬。
“你覺得你走,只是走這么一段時間,是不是?等你偷偷放走這邊民的癟三,你就再溜回來,這樣你既滿足了自己的心愿,又什么都沒改變,是不是?”
輿存質(zhì)問道。
他說中了殿下的想法。
殿下確實是這么想的。
于是輿存就可怕地、強硬地說道:
“你有想過嗎?殿下。你這一走,你身邊的人將要遭災。侍奉你的侍女,那位侍從長,你知道吧?我們前往中宮時,中宮里擺了個盤子,盤子上擺著她睜著眼睛的腦袋,而她的身體早已不知去處。你……要為她的命負責!要為自己手下的命負責,你知道嗎?快回去!”
聽罷,殿下腦袋一片冰涼。
“放屁!”
只是突然的一聲打斷了輿存還要繼續(xù)說服的開口,叫這粗暴的男人的目光和胙德的目光一起轉(zhuǎn)向了說話的人。
那人是顧川。
這少年人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說殿下要為侍女的命負責,但殺害侍女的難道不是下令者嗎?”
“下令者是冕下!”
輿存抬起頭,冷漠地俯瞰這少年人。
少年人怒火沖沖:
“那這就是冕下的殘暴,沒有任何人需要為冕下的殘暴負責!倒是應該因為冕下的殘暴,去審判她草菅人命的罪!”
于是就連殿下少女也要忍不住側(cè)目。
為這她從未聽過的瘋狂的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