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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戲

第十章 好雨知時節(jié)

第一折戲 梁和和 3117 2022-04-23 08:00:00

  一個成熟男人,能把剛?cè)肷鐣呐畬W(xué)生看的多透徹?

  很多年后佟嘉會才意識到,十七歲,是一個多么幼稚又自負(fù)的年紀(jì)。在一個自以為什么都懂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不動聲色的人,那不是交往,而是單方面被牽著鼻子走。

  嘉會鼻子上的這跟“繩子”,是大太太花了三個月拴起來的。一頭系著佟家多年的冷漠和利用,一頭連著未知上流的生活。而王澤生,就是在繩子上打結(jié)的人,不斷縮短兩者的間距。他一旦主動“偏離”了佟家的路子,在嘉會看來就是“非敵人”的朋友。而這樣純粹的危險認(rèn)知,也是所有不幸的開端。

  時裝店的老板送上幾條裙子供嘉會挑選。她在一條的姜黃色的洋裝長裙和緋紅的旗袍間搖擺不定。王澤生半靠著沙發(fā)等她抉擇,瞧她猶豫不決,便主動過去,隨著自己的喜好挑了旗袍:“我覺得紅色更好看一些。你穿旗袍很漂亮。”

  上一次青綠色掐腰旗袍就很漂亮。像極了一場生機勃勃的春天。

  “紅色會不會太艷了?”

  “緋紅只是底色,白色薔薇才是主角?!崩习褰忉尩溃骸斑@件很稱身材,也顯人膚白?!?p>  王澤生看她似乎還有話,便搶先拍板定下:“兩件都要了。今日穿旗袍,下次再穿另一件,快去換衣裳吧。”嘉會想起方才他說的沒空捯飭衣服,也不再浪費時間,順從了他的意思。

  她換好衣服出來,局促不安地拽著腰間的布料,企圖讓它不要太貼合身材:“真的好看嗎?”

  “好看?!焙芊贤鯘缮膶徝溃菏菁缂?xì)腰,膚白勝雪。

  他雖然留過洋,但私心里還是更喜歡古典美人——穿著顯露身段的旗袍,卻嚴(yán)嚴(yán)實實捂住修長雪白的脖頸。風(fēng)流與保守并存,人前步履款款輕柔細(xì)語,人后風(fēng)情萬種搖曳生姿。自然,嘉會的長相也是他喜歡的那款,眉眼干凈的有些寡淡,圓潤飽滿的嘴唇略顯敦厚。若是簡單化妝一下,便是女學(xué)生和女人兩個風(fēng)格。當(dāng)然這樣的嘴唇親吻起來……一時想入非非,王澤生有些煩躁地擼了把頭發(fā),連忙起身掩飾道:“走吧!”

  這一日的飯局不同于往日大太太的小聚派對,脫離了女人們言語上的刀槍劍戟,在男人談生意吃飯喝酒的宴席上,女人成為配角,這讓在外一向寡言的嘉會覺得輕松一些。

  席間有男人笑著跟王澤生打聽嘉會,說她看著有些面生。說話間已經(jīng)起身舉杯敬酒,詢問姓名家世。不過王澤生都笑著擋下,打馬虎眼道:“甭嚇唬小姑娘,她跟別人不一樣?!?p>  眾人嘴里咬著這個“不一樣”,意味不明地笑了。王澤生有意支開嘉會,便附在她耳朵邊說,打火機落在洗手間的臺面上了,叫她去取。嘉會有些懵懂地起身,走出了包廂剛掩上門,卻聽得里面哄堂大笑。

  那是王澤生叼著煙與眾人老實交代:“我的未婚妻?!?p>  洗手間臺面上自然是沒有打火機的。

  嘉會尋找了兩圈也不曾看見,正想順便去個廁所,剛推門踏進女室,卻撞見了一男一女正抱著熱吻,衣裳散亂。男子西裝革履,一只手伸進女人的旗袍襟扣。聽聞門口的動靜,男人回頭瞪了過來,而女人往后一躲,慌亂中露出了半張臉。

  是張安妮。

  下一秒嘉會連忙退了出來,邁著小步子趕快離開。電石火光之間,她忽然明白了大太太曾經(jīng)說的:“混血在圈子里不好結(jié)婚,都靠自己撲騰,什么事兒都做的出來。”

  那王澤生帶她來干什么?他的飯局和大太太的是同一種嗎?

  再次落座時,嘉會才后知后覺感到不適。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讓她異常不安。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焦慮,王澤生從兜里掏出來打火機放在她手心,歪頭一笑:“找到了,不好意思記錯了?!?p>  嘉會朝他勉強一笑。

  這夜飯局散了,天空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一時間整個街道行人四散,空無一人。

  因為大雨來的突然,一輛小車已經(jīng)擠上了五個人。嘉會迫不得已緊挨著王澤生坐,眼看著又有人拉開車門蹭上來,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王澤生便攬著腰一提叫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順勢搭上腰按著,一手示意旁邊人靠過來:“來來來,擠一擠,這么大雨我順路送你們?!?p>  他結(jié)實的手臂摟住了嘉會的腰,仿佛沒有察覺到那只暗自使勁兒想推開他的手一般。黑暗中四目相對,嘉會驚慌失措怒意十足的眸子里,倒映出來他帶著薄薄笑意的臉龐。

  退婚?憑什么?盡力又不代表能退成。

  哪有打下來的城池拱手讓人的道理?更何況,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大太太要照顧佟家三少爺?shù)氖虑?。虧本的買賣,他從來不做。

  繞路送了搭車的朋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已經(jīng)過了晚上十點。車子開了近一個小時,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潮濕和陰冷的空氣四處包圍過來,王澤生的半個“懷抱”,漸漸成了溫暖昏睡的地方。

  昏暗搖晃的車內(nèi),他的肩頭忽然一沉,她睡著了。旁邊的男性朋友輕聲笑嘆:“真是一場及時雨??!”

  王澤生摩挲了一把手中細(xì)軟的腰肢,笑道:“好雨知時節(jié)嘛?!?p>  “確定了?我瞧這位年紀(jì)不大吧,有沒有十八?”

  “十七?!?p>  “造孽啊。”那人感慨道:“佟家老頭子是出了名的舍得,送起女兒從不手軟。不過她年紀(jì)這么小,你也不怕娶回去跟你兒子打架?”

  王澤生側(cè)臉看他,緩緩笑道:“若是給你,你能不要嗎?”

  那人一愣,沒忍住笑了起來。答案顯而易見。

  嘉會睡的迷迷糊糊時,是王澤生將她推醒的。大雨剛歇,男人寬大的西裝裹緊了她,半摟半扶地送回了佟府的房間。

  大太太用披肩裹住睡衣,打了個哈欠,站在臥室門口盯著王澤生笑:“外面下這么大的雨,你們又這么晚還沒消息,正想給你家里打電話呢!”

  “抱歉,下雨順路送了幾個朋友,耽誤了些時間。”王澤生又披上西裝,說了句早些休息,就退出了嘉會的房間。跟著大太太下了樓。

  “這個月月底,她們就畢業(yè)了。”大太太說:“我們做爹媽的,也盡了該盡的義務(wù)。讀書,結(jié)婚,件件都要操心。這往后的事情,就看她們自個兒造化了。”

  “是啊?!蓖鯘缮犆靼琢怂捓锏囊馑迹不貞?yīng)道:“那今日太晚了,我就不多打擾。改日再與父母一起來拜訪您和佟老爺,到時再共同商議?!?p>  “好。慢走不送?!?p>  目送著王澤生離開,大太太才嗤笑一聲:“這丫頭手段還不少!還以為今晚不回來了呢?!?p>  那日見罷王澤生,嘉會便病了一場,許是淋了雨,發(fā)燒咳嗽養(yǎng)了小半個月才有起色。也因此推了幾次王澤生的邀約。只勉強趕上月底的畢業(yè)典禮。

  轉(zhuǎn)眼入了酷暑,嘉薇和嘉禾都畢業(yè)待在家里,專心準(zhǔn)備結(jié)婚的事情。自從有了嘉薇在,大太太出門便再沒帶過嘉會。而二姨太帶著嘉禾也有自己消遣的圈子。她們兩對母女各自攜女兒出門游玩聚會,只有嘉會大病初愈躺在床上等著王家退婚的消息傳來。說起來有半個月沒有聽到王澤生的消息了。

  退婚之后,要做些什么呢?嘉會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好主意來。思索了許久,決定用這些日子攢的錢偷偷跑出去,要么去外地教國小,要么做家教也行。這樣就可以擺脫佟家,也不用面對城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可一暢想往后的日子,她又會想起來那一日王澤生帶她買衣服的情形,不必糾挑選衣裳,可以揮霍花錢只說喜好。然而這樣的日子,恐怕以后再也沒有了。

  嘉會悵然若失,翻出來那條姜黃色的洋裝穿在身上。

  窗外的知了聲聲嘶鳴,好似叫了就能紓解胸腔中的熱意,她蔫巴巴躺在床上,將層層紗裙壓在腿間。只盯著窗外的綠色發(fā)呆。樓下的座鐘整點報時,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麸@得這個宅子更加寂寥。

  忽然門前經(jīng)過一個身影,許久不露面的二少爺嘉行探頭進來,笑問:“五妹,我去看賽馬,一起不?”

  嘉會支起頭來看著陽光下嬉笑的嘉行,他玻璃珠一般的眼睛閃爍著金褐色的光芒,她猛地想起來張媽曾說的,二少爺好像是有些意大利血統(tǒng)在的,也是個雜生的。

  平日里他們兄妹雖然交往不多,但都是府上的邊緣人物,因此也有些惜惜相惜。既然他主動邀約,嘉會也掃清亂七八糟的思緒,低頭看了看已經(jīng)換好的洋裝,一骨碌爬起來道:“去?!?p>  嘉行食指點了點額頭,又隨意一甩:“樓下等你,不見不散?!彼疽呀?jīng)走開,又彎回來說:“帶著錢,要賭馬呢!”

  “我沒有錢?!?p>  “大太太帶你出去了那么多次,我可不信你沒錢?!奔涡腥氯乱痪洌骸靶行泻美玻“萃?,我才是真的窮好嘛?”

  “你該不會是惦記我的錢吧?”

  “樓下等你,快快快!”

  嘉會忽然有些后悔了。但她還是飛快地戴了一頂米黃色的小帽子,對著鏡子畫了口紅。從匣子里捏了一把紙鈔,噠噠噠跑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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