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請君入壺
驀地內(nèi)庭一陣歡呼,劉子業(yè)窺眼望去,相較歌女舞姬們在殿內(nèi)翩翩起舞,綾羅誘飛,舞姿搖曳生花之下,更為討眼的是只見中庭一記令箭入壺,投中壺者正是一襲淡黃錦衣的七歲孩童劉子鸞。諸王列座在旁。
他宛若洋娃娃精雕細琢的粉撲撲小臉蛋上洋溢著投中的得意笑容,像是沉醉在了周遭迎合歡呼的喧潮下,小嘴微翹頗是滿意,仿若中壺之事本就應該,如人摘花信手拈來。
此番朝會始安王回京,在殷貴妃的枕邊風拂之下,劉駿則令劉子鸞入居內(nèi)宮?;蛟S王憲嫄也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故而特讓劉子業(yè)前來拜識劉延孫,卻殊不知劉子鸞早已搶先一步。
劉子業(yè)自是知道七歲孩童的心思不會如此深沉,這一切不過是劉駿對其的偏愛而已,早在年前劉駿令劉延孫自行辭去南徐州之職時,便有囑托劉延孫務(wù)必要多加關(guān)顧劉子鸞,令劉子鸞稱其為叔公,顯然是想將劉延孫當作劉子鸞的母族來培養(yǎng)。
畢竟殷貴妃實為南郡王遺女,所遷就名義上的父親殷琰雖出身陳郡殷氏,性情卻是平和文雅,恬淡寡欲,雖在劉駿的有意提撥之下貴為大臣,卻還是寡言于朝政,在朝堂中站不住腳難堪重用,本就獨木難支,又豈言扶龍?屬實難以成為中流砥柱,于是劉駿便將目光放在了這位素來清廉,甚富威望的東昌侯身上了。
劉子業(yè)對劉駿的矛盾有些無奈,既未廢黜自己又使勁偏愛劉子鸞,這不盡添劉子業(yè)的心窩子氣嗎?難怪歷史上的廢帝即位伊始便要賜死劉子鸞。顯然如今身為上位者劉駿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劉子鸞的偏愛會成為廢帝誅殺他的理由。
殿內(nèi)琴聲漸急,舞女們的身姿隨之舞動越來越快,如玉的藕臂在云緞披帛下婉轉(zhuǎn)流連,裙裾飄飛,如數(shù)十朵隔霧之花綻放于明堂之下,舞姿妖嬈惹人加以采擷,妄自盼春。
其中一位華服親王竟是引杯懸口,徑直不可方物間不慎讓瓊汁柱下,直迫下顎處的那捋小須,親王正是東海王劉袆,儀表堂堂的他止住口角姑妄,揮袖招來屬官且附耳交代幾句,隨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仿若待到夜下之時,便是辣手呵護嬌花之刻。
其余諸王暗自鄙夷自己這位分明一副好皮囊卻又行事猥瑣的八兄劉袆。
猝乎腳步入殿,先是與劉子業(yè)年紀相仿的巴陵王劉休若眼尖瞧著了跨檻而來的太子殿下,遂相迎而去??v然兩人已有一年未見,但劉休若那雙狹長銳眼格外深刻他人,他雖為太子叔輩,卻常被劉駿常拿來與劉子業(yè)相比。
少年喪父的劉休若格外敬重劉駿,故一直想與劉子業(yè)爭強斗艷一番。
“呦呵,法師也來了?”立身離座的劉休若一身戎裝,鳳眼狹長,英氣逼人,只比劉子業(yè)年長一歲的他對劉子業(yè)有些自來熟,此時的他受征為散騎常侍,暫且建康,吳興太守照故。
吳興自古以來民康物阜,人杰地靈,有“魚米之鄉(xiāng),絲綢之府,文化之邦”的美譽,且地處江東,離建康尤近,可見劉駿對其厚愛,要知道現(xiàn)在的建安王劉休仁現(xiàn)在還在湘州(此時的湘州大部分是劉駿從荊州割分出來的)吹西北風呢,山陽王劉休祐的山陽郡更是荒弊之地。
“呦,還長高了?!彼攀峙倪^少年單薄肩頭。
“小叔安好。”劉子業(yè)頷首為禮。劉休若排行十九,是文帝幺子,故稱?。荆┦濉?p> 劉休若哈哈大笑,忙是將劉子業(yè)扶引入殿,劉子業(yè)承笑迎過這位比自己來得略高些許的英姿小叔,雖眼角狹長頗顯邪魅,鼻下卻正在傻憨大笑,倍感突兀。劉裕一脈好像長得都不錯,除卻少數(shù)發(fā)胖過度,皆是靠往容貌魁偉。
劉子業(yè)余光縱然,發(fā)現(xiàn)席間座有時開封儀同三司、領(lǐng)國子祭酒的八叔東海王劉袆,任秘書監(jiān)、領(lǐng)驍騎將軍的山陽王十一叔劉休祐,還有時任左衛(wèi)將軍,加給事中的十八叔桂陽王劉休范。四王皆座殿下,高堂主位顯然虛以待皇。
大明三年至今,劉駿大肆分封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擔任藩王,外歷方伯,假以親信擔任典簽、長吏諸職,悉理州府之事,而文帝諸親王則是歷職內(nèi)外,來往多加調(diào)動。顯然深知自己龍體漸下的劉駿是在為自己的兒子們提前鋪好道路。如若他知自己的這些兒子在將來會盡數(shù)被屠戮,且不知會作何感想。
其中較為有趣的當屬本該出任豫州刺史的劉休祐卻是當侍朝中。大明三年時的廣陵之變得以和平解決,使得豫州刺史宗愨并沒有像原來歷史上在平叛過程中建立功勛而受召入朝擔任左衛(wèi)將軍。豫州刺史便沒能空出來。
不過宗愨也是因此得福,要知道歷史上受召入京不久的宗愨可是在一次隨從劉駿狩獵過程時不慎給摔斷了腿,后來更是因為一頭御牛的原因而獲罪,雖然后來被復起用,卻也是晚景凄涼,郁郁不得志而含淚病逝。
要知道,他宗元干可是少時便有乘風破浪之志的一代人杰——宗愨是也呀,斷腿以后再難戎馬對其可謂殘忍至極。
劉子業(yè)一一行禮拜過諸位叔叔,卻是不見劉延孫。劉子鸞見著自己這位長兄,倒也很懂禮數(shù)作揖前來拜過,劉子業(yè)看著孩童人畜無害的笑容,也是和煦笑過,實則有些詫異,這劉子鸞果然少而機敏。
“怎么不見東昌侯呢?”劉子業(yè)主動提問。
“哦?方才還在此處的?!眲⑿萑粢魂囶櫯尾灰妱⒀訉O,倒也挺在意的。
眼尖的侍官連忙上前呈語:“陛下首狩已半日有余,想必東昌侯此時應該是去恭迎陛下回苑的。”
也正是這時劉子業(yè)方才反應過來,此處并非是劉延孫所設(shè)之宴,而是劉延孫準備迎賀天子首獵所主持的宴會。
劉駿舉辦狩獵之事,向來有天子行首獵的習慣,他人這些隨行人員都得在皇帝進行首次狩獵過后方才可以入林狩獵。以此作為伊始,連行七日,諸王眾臣當向皇帝獻上自己七日內(nèi)所獲獵的飛禽走獸,裹呈君恩,以表忠孝。
劉休若頷首得知,隨即信手捻來一只箭羽,如耍筆花般在劉子業(yè)面前作弄風騷。
“陛下外出狩獵已有半日,吾等在此等候難免新生乏悶,法師何不與小叔比試一番投壺之事,來解解悶?”巴陵王眼角狹顯,別有意味。
劉子業(yè)不由得重視起這位看似傻憨的小叔。少年素來不擅投射一事,自己這位小叔看似盛情邀請,實則是要讓他出丑呀。且先前自己跨檻而進,首來相迎的可正是這位小叔呀,這更是讓他難以推辭,進退維谷。
喜聞樂見的劉子鸞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兄長,兩顆水靈靈的大眼睛富有亮澤,就像是在說仰慕阿兄已久的弟弟尤為期待大哥接下來的大展雄風。劉子業(yè)心中暗自哀嘆,投壺之事吾尚不及汝也呀。
而劉休若顯然并不愿放過眼前薄唇輕咬,猶豫作態(tài)的大侄子。
“縱是權(quán)當給諸位叔叔開個彩頭也不愿意嗎?嗯?太子殿下?”劉休若抓緊局勢,顧首看向諸位哥哥。其中弱冠之年的桂陽王劉休范顧自飲酒賞舞,自有主見不置可否,顯然不愿插足此事。而其他三位親王卻是宛若東風磬墻起哄而起,幾近壓垮劉子業(yè)心上的最后一顆稻草。
其中最為年長,年近三旬的東海王劉袆起哄最為勢大,劉子業(yè)暗自白了這位便宜八叔一眼,可謂是典型的被人賣了還幫數(shù)錢的那類人,也難怪在史上留了個“太祖諸子,袆尤凡劣,諸兄弟蚩鄙之”的評價,乃至后來為廢帝劉子業(yè)因其頑劣平庸而謔稱為“驢王”。
“那法師便權(quán)當拋磚作禮,還望諸位叔叔接下來玩的盡興?!眲⒆訕I(yè)拱手列拜諸堂,姿態(tài)淡然。
“引箭!”劉休若令左右奉箭而來。侍從于中庭設(shè)下兩尊銅壺。太子主衣低步下趟,附耳輕語一宮女,且速遣其前往他處。
除卻桂陽王劉休范仍在飲酒,四王皆然起身,摩拳擦眼欲要好生觀看一番,這場比試輸贏,會花落誰家?
兩人走至壺前五步之處。
“三局定制,矢入壺者數(shù)眾為勝!”劉休若鳳眼高挑,尤為自信地向后庭再退五步。他省去了投壺的諸多禮節(jié)程序,只作比試。
“小叔自幼精練武藝,且自退五步,想來也不算欺負你了?!眲⑿萑糌撌峙男兀@然胸有成竹。
在旁的劉休祐直呼壯哉,劉子鸞那顆水靈靈的大眼睛依舊包含期待地看著額漢漸露的太子殿下,劉子業(yè)牙口緊咬卻知道作笑道:“小叔且自先前?!?p> 銅壺十步之外,劉休若摩拳擦掌,扭脖擴肩,稍作熱身后拿起一只箭矢,肘與肩甲平行,曲直小臂與胳膊成垂直姿態(tài),舉手捻箭待發(fā)之間,顯然大家風范。
劉子業(yè)桃眼微漣,殊不知自己這位小叔倒是頗有大將之態(tài),輕狂且有實。
也正是此情此景,庭間旁落里不知何時坐落有了一戎裝少年郎屈臂顧自飲酒,酒樽高舉,銀瓊?cè)缰鶠R入少年口中,姿態(tài)頗顯瀟灑。
少年郎匆鴻一瞥庭中局勢,也不知心上可曾因此起在意,面容轉(zhuǎn)顧,與之姿態(tài)瀟灑格格不入的是那張尤顯古板拘束的方正臉,雖棱骨分明、面容白皙,但就是予人一絲意難猶,仿若此等瀟灑少年就該是個長相俊逸俏麗的少年郎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