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響起一陣鈴聲,聽上去像是學校的上課鈴。大家看到李鐵生沒事了,便四散開來,繼續(xù)干活了。瀟灑叔告訴李鐵生,這是貨站的宿舍,讓他先休息。
木門將昏黃的光線鎖在低矮的房間里,投過凝著水珠的小窗,李鐵生看到了工人們工作的場景,之間靠近站臺的股道上,停著一列黑色的篷車,大約有三四節(jié)。大家都管這種貨車叫做“悶罐子”。
車皮的貨門大敞著,從車門處搭著一個厚厚的木板,在貨門和站臺之間形成一個斜坡,如同一座傾斜的橋梁,工人們就這樣徒手將一袋一袋的貨物搬運傳遞到了車皮內(nèi)部。李鐵生只是看著,感覺那些袋子很沉,卻說不上里面裝的是什么。
與此同時,一輛噴云吐霧的“上游”I型蒸汽機車,倒退著緩緩來到了這列車皮的前方,在調(diào)車員的指揮下,緩緩地掛上了機頭,準備在貨物裝載完畢后,牽引著列車駛離貨站,去往十幾公里外的編組站,而這一小列載著貨物的篷車,也將成為新編成的貨運大列的一部分。
一天一夜的行走,李鐵生早已是心力交瘁,心中的那份執(zhí)拗的熱情,也被消磨得所剩無幾,就像是小時候異想天開的某件事,在幾天后過去之后才愈發(fā)的感到荒唐。他終于明白身無分文的順利到達杭州,并且在那個陌生的大城市中順利找到王小梅,可能性無限趨近于零。
在這種心境之下,深藏著的愧疚感,猛地涌上李鐵生的心頭。自己拿了家里的本就不多的錢不說,還與父母不辭而別,他幾乎不敢想象此時的父母是怎樣一副樣子。
想著想著,李鐵生在瀟灑叔的鋪蓋上睡著了,這鋪蓋不是很干凈,上面滿是灰塵和沙土。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凜冽的寒風吹到了李鐵生的臉上,原來是瀟灑叔回來了。已經(jīng)是早上了,瀟灑叔拿起鐵鉤,捅了捅爐子的爐膛,幾縷不易察覺的青煙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xiàn)出藍色和灰白色,讓人心生寧靜。
“你好點了么?”瀟灑叔一邊問一邊脫下被汗水浸的潮濕的皮襖。
李鐵生點點頭:“叔,多謝你救了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你能告訴我這里是哪里嗎?到金城了嗎?”
瀟灑叔說:“還不到金城呢!不過也算是金城的郊區(qū),這里叫南嶺村,這個貨運站也叫南嶺站,小伙子你家是哪里的?”
李鐵生告訴瀟灑叔自己的家在哪里,瀟灑叔那雙有神的眼睛更亮了:“你說你家也是古榆鎮(zhèn)的?”
“你也是嗎?”
瀟灑叔相當興奮的說:“可不就是嘛!你家是哪個村的?”
“山灣村的!”李鐵生的眼睛也亮起來,能在這里見到老鄉(xiāng),他也感到很激動。
“山灣村……”瀟灑叔一邊卷煙一邊瞇起眼睛回想,接著說:“我的一個嬸子的娘家就是你們山灣村的!”
“那她娘家姓什么?”
面對李鐵生的問題,瀟灑叔的眼睛里卻泛起了一陣說不出的沉重情緒,他吐出一口煙霧:“早忘啦,我叔娶婆娘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出來打工了,十幾年都沒回去過了。
“我爹媽生我生的晚,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沒了,后來我就處了個對象,但是人家不同意把閨女嫁給我,我也能理解?!睘t灑叔繼續(xù)苦笑著說,“畢竟我沒爹沒媽,就一個破窯洞,幾畝地,誰敢把閨女嫁給我呢?后來我就跟她說讓她等我,我進城打工,賺了錢回家娶她,就這么我才離家的?!?p> 李鐵生聽到這里,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那后來呢?她等沒等你?”
瀟灑叔愣了一會兒,眼看著煙就快燒到手指了,這才隨手把煙蒂扔進火爐里,然后把水壺放在爐子上,黯然道:“不知道,因為我再也沒回去過。”
李鐵生大概明白了瀟灑叔的意思,心里覺得,瀟灑叔未免也太薄情寡義,怎么就能把一個等著他的姑娘就扔在村里?哪怕變了心也告訴人家女娃一聲,別再癡等下去。
瀟灑叔換了個話題,他問李鐵生當時是怎么昏倒的,而且,這條鐵路是同一條貨運專用線,只通往廠區(qū)附近的貨運站,一般人誰會來這里。有人聽說瀟灑叔救了個少年,說要送到派出所去,因為懷疑是來偷東西的賊,但是瀟灑叔看他倒不像,所以打算問清楚了再說。
李鐵生把自己的全部遭遇都告訴了瀟灑叔,瀟灑叔嘆了口氣:“你小子,倒也有點意思?!?p> 李鐵生堅定的說:“我實在舍不得小梅,我知道她也一定舍不得我,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找到她你預計怎么辦?你想過沒有?”瀟灑看著這個愣頭青,拿起大茶缸喝了一小口。
“把她帶走,然后回去跟父母爭取讓我們結(jié)婚!”
瀟灑叔笑了笑,雖然覺得李鐵生的想法天真過頭,但是也沒直接說,反而繞了個彎子:“你知道我為什么沒有再回去?你當我真的就那么薄情寡義嗎?我倆也是青梅竹馬,我愿意讓人家姑娘等著我,我就一去不復返了?”
李鐵生沒說話,瀟灑叔繼續(xù)說下去:“我當時去城里的工地上打工,大家都覺得工地苦,干了半個月就跑了兩個同鄉(xiāng),我也覺得苦,但是我一想到她就不覺得苦了,干了兩年才把娶婆娘的錢攢夠。但是我后來一想,就算是她愿意等著我,可整整兩年啊,她個姑娘家怎么能犟得過家里人?估摸著早就不得已嫁人了,我這個時候回去豈不是讓她更難做?撇家舍業(yè)的離婚跟我?可是一個女人名節(jié)是最重要的,她跟了我以后能抬得頭?就算是不跟我,我回去隔三差五的碰見她,她心里能好受?干脆就別回去,也省得給她添堵了?!?p> 瀟灑叔的這一番話說的時候風輕云淡,像是在講述著別人的故事似的,但是正在飽受相思之苦的李鐵生,卻多少能體會到一點瀟灑叔的心思,而且,也因為瀟灑叔的這一番話,他開始認真思考與王小梅的事情。
瀟灑叔看到李鐵生那一臉沉重,放下茶缸,仍舊一如既往的淡然說道:“我昨天夜班,得先睡一覺了,晚上我?guī)闳セ锓砍詡€飯,然后帶你去沖個澡,你要回家的話,等著明天我送你一程,明天我白天休息!”
“這還能沖澡?”李鐵生面帶驚訝地問道。
“站房后面有一個淋浴房,本來是給職工準備的,不過大家都心眼兒好,所以也讓我們這些裝卸工也去那洗。不要錢,還方便”
“這太麻煩你了,我已經(jīng)打擾了這么久……”李鐵生沒有想過,居然還有不要錢的澡堂子,受寵若驚的同時,也覺得有些難為情。
“沒啥的,咱倆是老鄉(xiāng)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