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街
“哇!陳楊,你煮飯了,好香!”黎槿走進屋里驚訝說到。
“犒勞犒勞你!平時都是你辛苦做飯!”我?guī)屠栝饶孟卵b滿課本的沉重書包,催促黎槿去浴室洗手準備吃飯。
沒多久,黎槿就回到餐桌,大塊果頤。
“陳楊,這個紅燒茄子太好吃了!”黎槿吃了一口紅燒茄子夸贊,眼里都要滲出水來。
“來,吃紅燒雞塊!”我夾起一塊雞肉送進黎槿嘴里。
黎槿夸張的細嚼慢咽一會兒,露出味蕾被刺激后一副享受的模樣。
“好吃!”黎槿咽下后豎起大拇指,隨后又迫不及待夾起折耳根超臘肉放在嘴里。
“陳楊,好吃!”黎槿又急不可耐夾起我自創(chuàng)的菜品,品相不佳,黎槿吃在嘴里隨后滿意點頭:“陳楊,你都可以去開一個家常菜的農(nóng)家樂了?!?p> 聽到黎槿的話,我愕然,現(xiàn)代農(nóng)家樂的家常菜還算得上是家常菜嗎?
家常菜,家常菜,在家里吃的菜,無在乎食材昂貴與否,無在乎品相如何,有一個家,有一對人,這家常菜便有了最好的味道。
等我掙夠了錢,夠了年齡,有資格結(jié)婚了,我娶一個沒有燈紅酒綠,沒有濃妝艷抹的姑娘,這輩子帶她去遍所有想去的地方。
直到現(xiàn)在,我遇到了一個沒有燈紅酒綠,沒有濃妝淡抹的黎槿,卻沒有掙夠錢,年齡夠了,去沒有資格去結(jié)婚,她想要去的地方卻僅僅只是有我在的地方!
“黎槿,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兒?!蓖聿徒咏猜暤臅r候,我終于決定跟黎槿坦白今天公司猝不及防的倒閉和我再一次戲劇性失業(yè)。
“什么事兒?但說無妨!”黎槿顯然還回味著我的這一頓飯菜。
“我失業(yè)了!”我害怕黎槿聽到消息后的眼神,索性把眼睛瞥向別處,倒不是心不在焉,而是太過在意。
有些事情既然瞞不住,或許坦誠相待才是最好的相處。
“陳楊,你怎么……”黎槿起初的語氣有點氣憤有點不滿有點恨鐵不成鋼有點心疼還有點不可思議自我懷疑。
“陳楊,你說我們結(jié)婚?”黎槿雙手撐在桌面上,臉龐埋在手掌里,我看不清清楚她的臉,也看不見她的淚珠。
“結(jié)婚的事兒,或許還早吧!”我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輕輕吐出口。
“陳楊,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結(jié)婚的事?我們現(xiàn)在需要的東西就只有錢??!可你為什么會失業(yè),你知道失業(yè)………”
我不知道黎槿到底想要說什么,她的話語突然就戛然而止,而我也聽出了她眼角的淚。
“我知道錢重要,可是這錢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要是這樣的話,這世界上人人都可以變成富翁,不是嗎?”我把碗筷收拾起來,隨口說到。
“對啊,陳楊,你也知道錢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所以你為什么就不能努力一點?你都26歲了為什么還不能穩(wěn)定下來,我們一起努力一起加油一起為我們的未來打拼不好嗎?”
黎槿語氣很平淡,沒有激烈的大喊大叫,沒有摔東西,更沒有因為各種情愫的糅合而變得渾身顫抖,越是這般的平靜冷酷,越是讓我覺得事態(tài)嚴峻。
“陳楊,你看看我,每個月的工資都存了下來,就是為了我們能夠結(jié)婚,可你呢?不是失業(yè)就是辭職,你這樣讓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我是一坨扶不上墻的爛泥,我是朽木不可雕?”
黎槿沒有說話,她的呼吸時而平緩時而急促,她的身體時而起伏,時而停滯。
氣氛在一瞬間陷入凝固,我的耳朵聽覺凝固,桌上菜里的油也凝固,傍晚窗外的晚霞是紅色的,停在天邊不動。
“嗯嗯!”黎槿點了點頭輕輕囈語,隨即趴在桌上小聲抽泣。
“公司老板進監(jiān)獄了?!?p> 聽到黎槿對我朽木不可雕,爛泥扶不上墻的肯定我心中如同萬蟲噬咬。
黎槿依舊趴在桌子上,沒有抬頭,沒有回答,沒有停止抽泣。
這一刻我沉默,我沉重,我自責,我自卑,我自我剖析,又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自我剖析的必要。
我看著黎槿,我們兩人的情緒都不正常,我沒有安慰黎槿,因為自己似乎無能到?jīng)]有了安慰的資格。
我想抽煙,我想把煙刁在嘴里,我想把煙塵狠狠抽進肺里,我想用尼古丁去刺激自己只能緩慢流動的血液。
可我看到黎槿,也許此刻的黎槿對我心中厭惡之情無以復(fù)加,抽一支煙會讓她覺得我是一個遇到困難就抽煙躲避自我放逐的懦夫。
我默默將碗筷收拾回到廚房,默默打開水龍頭,默默將碗筷放進水里,卻又覺得水聲吵鬧,這一切不過是來自我自己本身的心猿意馬。
洗完碗,黎槿還趴在桌子上,停止了哭泣,歪著頭看窗外那一片停滯的紅色晚霞。
而我,站在不遠處,看著黎槿。
“陳楊,我們又得交房租了。”黎槿依舊看著紅色的凝固晚霞,背對著我開口。
“我知道?!蔽一卮鸬难院喴赓W,總覺得自己多說一句話都是花里胡哨惹人厭惡。
黎槿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關(guān)上房門,沒有刻意輕輕,就是房門自己絲滑鎖上。
床頭柜上擺放著幾個打火機,我摸出褲兜里的香煙點燃,抽了兩口,又突然覺得自己最初想要抽煙的渴望被煙塵模糊澆滅,索性又把煙給滅了。
我躺在床上,腦袋里時而混亂,時而清晰。
窗外有幾聲鳥叫,一會兒消失殆盡,小區(qū)樓下的籃球場里籃球觸地的聲音不絕于耳,城市近處遠處的喇叭聲混雜幾聲小孩兒的哭泣。
“咔嚓,咔嚓……”
我聽到隔壁黎槿房門的打開又關(guān)閉,黎槿也應(yīng)當睡在了床上。
眼皮其實并不沉重,可我卻在各種嘈雜的聲音中沉睡。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了,我又把傍晚的那半支香煙點燃抽了起來。
我想要入睡,畢竟這長夜漫漫更何況這是深秋的凌晨夜晚,這更讓人覺得煎熬又漫長。
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我嘗試入睡,而大腦卻出奇的清醒,我辨別著這夜晚的聲音,是從宇宙深處傳來的無線的波。
實在是睡不著的我,索性穿上衣服準備下樓走走,走著走著就上了這座城的街道。
這一刻的我,我不再裝模作樣的擁有很多朋友,而是回到孤單之中,以真正的我開始享受。
這一刻的我覺得我們以前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最后卻發(fā)現(xiàn)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相關(guān)。
這座城市的大部分酒吧已經(jīng)打烊,酒吧門口有幾位互相攙扶,歪歪扭扭的人,有人嘔吐在花壇里,有人坐在地上看月亮,有人對著酒吧大門的大理石地板撒尿。
酒吧旁邊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我?guī)е鴧拹旱难凵窨粗髴B(tài)百出的酒后瘋子們進入酒吧買了一提啤酒。
我想我與他們是不同的,他們是為了放縱而伶仃大醉,而我是為了解愁而小酌幾杯。
我一邊喝酒一邊行走,幾位下了夜班的女孩朝我迎面走來,小心翼翼的從我身旁掠過,以為我是醉酒的鬼,實則我還是清醒的人。
四點多的時候,我走的累了,于是靠在一條小巷墻角抽煙,閉著眼睛,像一具呼吸的死尸。
“喂,醒醒,醒醒!你的酒還要不要了?”
冥想中的我聽到聲音猛然抬頭,目之所及,是一個衣衫破爛的流浪漢。
幾件不同季節(jié)衣服混亂疊搭,泥垢黑的反光,腳上穿著一雙開的口的假牛皮拖著,不知道是從哪個垃圾桶里翻出來的。
打結(jié)的灰塵長發(fā)像一條條小蛇在頭皮上張牙舞爪。
倒也與社會上所謂的諸多跳梁小丑大師的發(fā)型別無二致。
這一條小巷突然寂靜下來,出于本能的害怕,我急忙翻身撤開距離。
“哈哈哈,醒了,證明還活著,那就沒事了,問一下,你的酒還要不要,不要的話給我喝吧!”
流浪漢見我睜開眼睛,反而在充滿皺紋泥垢的臉上露出靦腆的笑。
見到這一幕,我驀然。
隨手拿起地上的酒遞給他一瓶。
他伸出右手來,我一陣驚詫,他只有一根大拇指與食指,剩下的三根手指被整齊的從根端斬斷,而他的左手斷掌的傷口觸目驚心。
他用手指接過酒瓶,沖我笑著,眼里的光像極了此刻西北天空的金星,明亮而溫柔。
他把酒瓶放到嘴邊,嫻熟的用力一咬,瓶蓋應(yīng)聲而落。
他仰頭喝了一口,黑色的喉結(jié)涌動,仿若甘甜的泉水浸潤旱土。他又沖我笑,笑著笑著,笑聲就出來了,神似嬰兒得到母親撫摸的滿足感。
那一刻我在想:原來,在這么一座灰暗的城市凌晨,還有這么一個笑容純潔的人兒。
“我叫老寒,你叫我老寒就好了!”男人咽下去啤酒后說到。
或許是我實在感性,也或許是酒精使然,我打開一瓶酒,沖著他的酒杯,說了一句:“老寒,干杯!”
他把酒瓶湊過來,“叮鈴”一聲。
二人仰頭喝酒,于這路燈之下,于這黑幕之中,于這遠離人群喧囂的幽深小巷!
后來的聊天中他說他忘記自己的名字,只記得城隍廟里的幾位老菩薩叫他老寒。
他就住在城隍廟前的一個涵洞里。
說廟里的老菩薩給他安排一間柴房,老寒死活不睡進去,按照他的話說:“我一個世俗里的粗鄙人,怎么能夠去弄臟菩薩們的修行!”
這凌晨四點的街,愿漂泊的人都有酒喝,愿孤獨的人都會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