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旱田里作業(yè)最勤奮的就屬老黑了,那喲嘿色的腰板是他勤勞的象征。而我不同,我是隊里唯一的小白臉,大家都因為我喜歡變著花樣偷懶而不愿和我搭邊。相反,老黑可受人討好了,這是他用人品以及行動累積起來的,是毋庸置疑的。而我最好的朋友,卻是老黑。
我是第三批知青下鄉(xiāng),我的文化水平在隊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可我內(nèi)心的熱情卻不及其他人。我始終難以接受,我寒窗苦讀多年,到頭來卻被趕到黃土高原干農(nóng)活。
我不喜歡干活,更討厭在烈日當(dāng)空的黃土高原干活。
第一次干活我就吃不消跪在旱田旁嘔吐了,我吐的淚腺開始分泌液體,我模糊的看到地上的嘔吐物,身體開始喘氣。
“喂!”我身后的人正在叫喚我。
“城里來的娃兒喲,吃不消就躺棚里歇會喂!”
頂著太陽,我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滴在黃土上,兩眼放黑,我就這樣倒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老黑正在幫我舀水,當(dāng)時叫喚我的正是他。
“你打哪來啊?”老黑盤問著。
我望著老黑的瞳孔,比他腰還黑的瞳孔,那里頭滿是好奇和天真。
“北京?!?p> “多大了啊,娃娃?!?p> “十九歲?!?p> “哦喲!比我還大一歲哩!不愧是城里的娃娃,這就吃不消了?”老黑幾乎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我知道老黑絕無惡意,他只是老實,老實到別人誤以為他笨。
此后,老黑干完自己的活都會接過我手中的農(nóng)具。為了不讓我挨隊長教育,他只能這樣做。村民們和隊里人都看不起我,但沒有一個上報的。村民需要我代寫信讀信,因為隊里沒有人的筆鋒比我更美觀,沒有人的文筆比我更流暢。隊里人要求我?guī)兔懬闀?,相比之下他們還是更喜歡我滿肚子的故事,飯后不聽我說上一段耳朵都會起繭。
就這樣過了兩年,兩年沒回北京的家了。今年我打算回去,回去看看屋里頭有沒有打掃,看看北京城是否還在下雪。
此前老黑嘴里一直念叨著想看大煙花,因為他是個孤兒,即使過年耶沒地去,于是我忍痛多買了一張往返的火車票,我想帶老黑去看看北京,去看看大煙花。
父母見兒子回家,喜出望外,買肉切菜,燉湯煮米,將我和老黑招待的可周到了。
吃過飯我借口溜達騎走了父親上班用的自行車,老黑不認(rèn)識這玩意,于是我便載著他去看街道上放煙花。
我騎的倒是輕松,因為老黑并不是很重。這也讓我感到愧疚,平日里都是這樣瘦弱都身軀幫我完成農(nóng)活。老黑坐在我自行車后座,看著熱鬧的街上,他不禁感慨:“這就是北京啊!”
天上開始飄雪,漆黑的夜空先是些許煙花綻放,而后便是大量五彩斑斕的煙花相繼迸發(fā)。夜空被點綴的極其耀眼,煙花中的火藥讓飄落的雪花變成了黑色。
“子延,多謝你讓我看到煙花”老黑念叨著,眼淚也順著他臉上的皺紋曲折的滴落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老黑掉眼淚,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我送老黑擠上了回去的火車,我將剛買的炸甜圈塞給了老黑讓他路上慢慢吃。老黑問我什么時候回去,我說過完元宵節(jié)就回隊里。
望著開動的火車,我感受到了一絲凄涼。我目送這火車離開后,我也離開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老黑。
同一年,國家下發(fā)了通知考取大學(xué)的知青不必再返鄉(xiāng),我便也沒回黃土高原。
在那之后老黑托人給我寄了兩封信,寫的都是什么想我之類的話,我因為學(xué)業(yè)繁忙無法抽空回信,老黑也再也沒寄過信到我這。
一年后,我在街上遇到了當(dāng)時一起下鄉(xiāng)但比我晚一年回來的隊員,我向他打聽老黑的近況。他卻輕描淡寫的說老黑已經(jīng)死了大半年了,據(jù)說是為了救泥石流里的小女孩。
我呆站了很久,但還是走回了學(xué)校。只是在后來,我很少看煙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