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養(yǎng)雞的教堂
藿璞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這么奇怪。
那個叫宇托比亞的鄉(xiāng)村小子居然是一個牧師，還是一個帶徽的正牌牧師。
不止藿璞，整個車隊的人看向宇托比亞的目光都變得怪異了起來，甚至大主祭眼中都包含著深深的疑惑。
無論從什么方面看，宇托比亞都完全不符合牧師的標準，沒有哪個腦子正常的牧師會把徽章傳給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孩子。
“我們到了?！庇钔斜葋喼钢胺降慕烫?。
那是一座很漂亮的教堂，象牙磚、琉璃瓦，穹頂渾圓，地基方正，是嚴格按照晨曦教廷的建筑標準所修建的。
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這座教堂精美絕麗——如若不是常春藤爬滿了它的一半，如若不是它門前的石板路已經(jīng)沒剩幾塊完好，如若不是它旁邊還蓋了間雞舍，一群三足雞正在它們自己拉的雞屎上四處轉悠，散發(fā)出在城市里絕對聞不到的臭味。
如若不是這些，藿璞會覺得這是一間好教堂。
侍衛(wèi)和侍女們全部面帶驚容，隱隱透著憤怒，他們全都是虔誠的晨曦教廷信徒，對于他們來說一座這樣的教堂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羞辱。
以往所見的教堂，哪怕是在窮鄉(xiāng)僻壤所修建的，教堂的牧師都會精心地呵護它，教堂就是晨曦教廷的門面，是信徒們禮拜祈禱的地方。
而這個少年牧師卻一點都沒照顧這座教堂，反而還在它旁邊養(yǎng)雞。
看到眾人都在盯著雞舍發(fā)呆，表情復雜，宇托比亞得意地笑了起來：“厲害吧，這些都是我養(yǎng)的，一個個可精神了，你們喜歡吃雞不?我今晚給你們燒幾只吃，不用客氣哈！”
沒有一個人回應鄉(xiāng)間少年的熱情，他們或是面色怪異，或是隱隱發(fā)怒。
“咋了？你們城里人不喜歡吃雞肉嗎？”宇托比亞笑著擺擺手，“沒關系沒關系！我屋頂上還養(yǎng)了飛耳豬！地下還養(yǎng)了土蜥蜴！或許你們喜歡吃田雞?遠一點的地方還有一片蛙塘……”
“夠了。”大主祭舉起手，打斷了宇托比亞的話，他皺著眉道，“孩子，唐奇神父沒教過你要怎么打理教堂嗎？”
“打理教堂?”宇托比亞想了想，“沒啊，大叔他只教過我養(yǎng)牲畜還有做飯?！?p> “什么都沒教你?”大主祭有些不可置信，“你識字嗎？”
“不認識?！?p> 大主祭面色怪異，他重新確認了一下：“孩子，你確定你之前的上一任牧師是叫唐奇·白木，沒錯吧？”
“木頭白不白我不知道，反正大叔確實是叫唐奇。”宇托比亞手里晃著鐵桶，里面的活魚撲騰得很歡快。
“一個不識字的少年牧師……”大主祭沉思了一會兒，臉上重新掛上微笑，“孩子，你不用招待我們，你就讓我們進去教堂就好了?！?p> “行，沒問題，你們想的話住下來也可以?！庇钔斜葋喰Φ溃胺块g可多呢，想住多久都行，反正也沒人來?！?p> 眾人無語，作為一個牧師，有哪個會在自己的教堂門可羅雀時還笑得出來的。
“那就謝謝了?！贝笾骷肋€是禮貌地表示感謝。
少年把魚竿和桶放到空空的馬廄邊，去打開教堂的大門，藿璞走到大主祭身旁，低聲道：“我們來這里真的能找到那個人嗎？”
大主祭沒有回答，他只是對藿璞微微一笑，雙手合了一個手勢。
藿璞知道這個手勢，這是晨曦教廷的手語，意思是“保持耐心”。
藿璞也不再說話，她看向一旁的雞圈，一只公雞正直愣愣地盯著她。
“雞……”藿璞嘴角抖了抖，她憋著氣，盡力不去聞那能把人熏死的雞圈味，跟在大主祭身后快速進入了教堂。
“歡迎來我家。”宇托比亞推開教堂大門。
教堂內部的樣子更是慘不忍睹。
作為教徒們前來祈禱的最重要的場所，教堂正廳的樣子就已經(jīng)足夠嚇人——正廳里只有幾排灰塵堆得厚厚的長椅，不少還缺了腿；教臺上連座神像都沒有，更別說會有什么金碗、蜜油之類的貢品了；宇托比亞開門時還驚動了幾只老鼠，它們吱吱吱地一溜煙兒鉆進了地縫里去。
所有人看了這個教堂的樣子都說不出話，唯有不斷抽搐的嘴角和不忍直視的嘆息。
“你這個瀆神者。”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突然響起，是藿璞，她終于忍不住了，打算站出來說教兩句，“教堂是晨曦教廷的臉面，你既然身為這座教堂的牧師，就應該認真打理呵護它，而不是到處養(yǎng)一些家畜！”
宇托比亞看向藿璞，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女孩，她是個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頂多只有十歲，五官精致秀麗，很像教堂彩窗畫上的美麗女性。她身上穿著格外華麗名貴的純白色教袍，還有一頭長得直垂到膝窩的白色秀發(fā)，就連她的瞳色也是微微泛白，從頭到腳幾乎找不出除了白色之外的其他顏色。
“哇，你好白啊?！庇钔斜葋啺l(fā)自內心地感嘆道，“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你這么白的人?！?p> 藿璞有些生氣：“我在訓你話呢，你記住了嗎？”
宇托比亞為難地看著藿璞：“可是我這些家畜都是大叔讓我養(yǎng)的呀。”
“唐奇神父同意了的？”藿璞愣了一下，她扭頭看向大主祭，發(fā)現(xiàn)大主祭也是一臉訝異，“大主祭，怎么回事?您不是說唐奇神父是晨曦教廷最盡職盡責的神父嗎？”
“唐奇神父是我的師兄，我了解他，他對神的虔誠無人能出其右，他在圣城的時候，管理的教堂哪怕有一?；覊m都會勃然大怒的?！贝笾骷婪浅ｋy以理解地道。
“你們在說大叔嗎？”宇托比亞擺擺手，“大叔他不是那樣愛干凈的人啦，他邋遢的要死，幾個月幾個月的不洗澡，我想拖他去河里洗都拖不動?！?p> 藿璞更加疑惑了，她拽了拽大主祭的衣角：“大主祭，我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不會錯的，就是這里?！贝笾骷赖哪抗馍畛恋貟哌^教堂正廳，他看向宇托比亞，“孩子，唐奇神父有沒有給你留下什么東西?”
“沒有?！?p> “真的沒有?你再好好想想，他有沒有讓你保管或者看管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宇托比亞認真想了想：“真的沒有，大叔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沒有什么珍視的東西?！?p> 大主祭和藿璞面色更加奇怪了。
“我能在這里到處看看嗎？”大主祭問道。
“哦，請隨意?！庇钔斜葋喓艽蠓降氐?。
“謝謝?！贝笾骷擂D頭對藿璞和其他護衛(wèi)侍女們道，“你們暫且就在這里等一等?！?p> “知道了?！鞭借秉c點頭。
大主祭穿過前廳，往教堂內部走去，藿璞想找個地方坐下，但她看到滿是灰塵的長椅時根本邁不開腳。
宇托比亞看出了藿璞的嫌棄，他呵呵笑了幾聲，用袖子幫藿璞擦去椅子上的灰塵：“不好意思啊，我這地方一直沒人來祈禱過，就沒怎么打理?！?p> “你真是我見過最不稱職的牧師?！鞭借眽合滦闹械幕饸猓芟肱^蓋臉地訓斥這個孩子牧師一頓，但她忍住了，在宇托比亞擦干凈的地方緩緩坐下，開始閉目養(yǎng)神。
看到藿璞不理自己，宇托比亞開始看向她身后一排排站得整整齊齊的護衛(wèi)和侍女：“你們等等啊，我去幫你們擦好椅子?！?p> “不用了，宇托比亞……神父?！彪x藿璞站得最近的一對雙胞胎女侍中的一個道，她這聲神父叫得非常勉強，雖然打心眼里不認同這個褻瀆教堂的少年是牧師，但他身上有牧師徽記，這是造不得假的。
宇托比亞的目光被雙胞胎女侍所吸引了，那是一對亭亭玉立的妙齡姐妹，多半還未成年，可能十五六歲的樣子，和藿璞一樣一身白衣，雖然不如藿璞的華貴，但從樣式來看等級也比其他的女侍要高很多。
姐妹倆長得一模一樣，就連頭發(fā)也是別無二致的齊肩黑發(fā)，宇托比亞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她們兩哪里有區(qū)別。
“那個……”宇托比亞對這對雙胞胎很是好奇，“我叫宇托比亞，你們是……”
姐妹倆互相對視一眼，出于對一位正式牧師的尊重，她們還是禮貌地予以了回應。
“我是蘭繭，這是我的妹妹蘭蛹?！碧m繭介紹了她們二人。
“你們沒有姓嗎？”宇托比亞一邊左右不停打量兩女，試圖找出她們的不同，“我記得你們城里人大多都是有姓的?！?p> “姓氏是神賜予的。”蘭繭回答道，“我們二人還未成年去獲得姓氏，我們還差六個月才滿十六歲?！?p> “成年才能獲得嗎？那你也沒有咯?”宇托比亞轉而向藿璞提問。
藿璞沒搭理宇托比亞，她連眼睛都懶得睜開，與其和這個不稱職的牧師白費口舌，藿璞覺得自己還不如多默背幾遍《創(chuàng)世錄》。
討了個沒趣的宇托比亞撇撇嘴，繼續(xù)左右打量蘭繭蘭蛹姐妹二人，他突然一拍手，開心地道：“哈！我找到了！你們兩個臉上的痣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
蘭繭和蘭蛹臉皮都抽搐了幾下，這孩子居然在她們的臉上找不同。
不過確實如宇托比亞所說，蘭繭和蘭蛹姐妹各有一顆淚滴形狀的痣，分別在左眼下和右眼下，只是那淚痣被她們的黑色頭發(fā)稍微有些遮擋住，不仔細看還挺難發(fā)現(xiàn)。
找出了蘭繭和蘭蛹不同的宇托比亞心滿意足，他拍拍手，對眾人道：“你們應該都餓了吧？我去給你們殺雞怎么樣？”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蘭繭婉拒道。
宇托比亞展現(xiàn)出了農(nóng)家孩子的熱情：“別客氣嘛，快到飯點了你們不餓嗎？我養(yǎng)的雞可好吃了，那三根大雞腿超香……”
藿璞終于忍不住了，她睜開眼：“我們不會就留在這兒，大主祭出來后應該就會離開，你的雞還是留給自己吃吧。”
宇托比亞很是不解：“你們不是千里迢迢來這兒的嗎？這么快就要走啦?”
“我們是來找唐奇神父的，他既然已經(jīng)病逝，我們也沒有待在這里的理由?！鞭借闭娴囊环昼姸疾幌朐谶@個骯臟的教堂里待下去。
“誒，真可惜……”宇托比亞遺憾地道，“我這兒很少有人來的，你們來我還蠻高興的?！?p> 眾人面色復雜，宇托比亞失落的樣子還挺可憐的，畢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農(nóng)家孩子，就這么直接拒絕他的熱情好像有些殘忍。
但一想到他是個正式牧師，卻把一個好好的教堂糟蹋成這樣，對宇托比亞生起的好感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有人想返回圣城后請正戒所的人過來把這小牧師抓起來好好改造改造。
大主祭的腳步聲傳來，他返回了正廳。
藿璞站起身，打算同他一起離開。
“孩子?！贝笾骷赖谝患龅氖虑閰s是向宇托比亞搭話，“我們想在你這里住一晚，可以嗎？”
藿璞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宇托比亞臉上卻綻放出了笑容：“沒問題！我這就給你們殺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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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足雞，法耶特產(chǎn)家禽，特征為雄性彩羽、雞冠碩大，雌性黃羽、喙有晶珠，無論雌雄，皆有三條腿。
三足雞肉質細嫩、味道鮮美，羽毛晶亮發(fā)潤、油光飽滿，食用和觀賞價值極高，但因無法控制排便，未能成為流行寵物，基本皆當做食用雞飼養(yǎng)。
據(jù)說，三足雞中間的那只雞腿還有壯陽的功效，很受歡迎。
——威斯登姆，年輪大學論文《世界各地家禽馴化、演變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