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考城隍 【三】
云霧散去,臺上三個神明赫然現(xiàn)身。
位居正中者生得豹頭環(huán)眼,鐵面虬髯,一身丹朱圓領袍,繡著山澗猛虎。
位居兩側(cè)者,其中一位老態(tài)龍鐘,另一位倒是看著頗為俊秀。
此三人便是城郭其他三處的城隍神官,神力玄妙,掌統(tǒng)神祠長達百年之久,皆是身前有大德之人,死后請封為神靈。
‘爛柯鬼’一案激起千層浪,連帶著造訪另三處城隍廟的信眾也越來越少,香火也沒有先前那般旺盛。
神祠神靈本來就是靠著信眾供奉的愿力存續(xù)和精進修為,若仍是沒有絲毫動作,恐怕只有滅亡一途。
三人生前歷經(jīng)沉浮,死后也是看遍輪回。
三雙重陰的瞳眸,自是看出南都城內(nèi)當下已是渾水一片。安道樂來和他們商榷時,他們自然是沒有猶豫片刻,立馬答應下來。
皆是為了各自的存續(xù),也是為了南都的將來。
不多時,樓琰等三人后方擺下了一張桌子,一個坐墩。由一額生白毛的馬牽引著一道幽魂自那遠處漆黑當中,由遠到近,走了過來。
看清了那人模樣,關鳩微微愣神。
那書生模樣的青年,面目清秀,雙眸卻是無神。
關鳩猛然想起,這就是一直被困鎖在泥塑當中的徐清,瞥了眼樓琰胸有成竹的模樣,才真正明了那時候為何如此大方將那具妖軀交給關鳩。
便是已經(jīng)從中將這抹生魂給提取了出來,為的就是今日堂而皇之地請封神靈作準備。
不知是二十年前徐清被無辜困鎖在那泥塑中的時候,樓琰就已經(jīng)排布好了?;蛑皇?,前幾日再降伏那爛柯鬼后,腦海里偶然崩出的想法。
關鳩只是感到一陣不適,他并不喜歡這種被拖入局中然后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只是現(xiàn)下,關鳩還沒有破局的實力,只能忍受。
“學生見過三位神官。”
徐清的目光越過樓琰三人,落向高臺上正坐的三個神明,做了一輯。
正中那神明微微點了點頭后,徐清便坐在那石墩子上似在等著什么。
“考城隍!”
關鳩現(xiàn)下恍然,不禁脫口而出了這三字。
“噤聲!”
未待樓琰開口,臺上那神明怒喝一聲,嚇得關鳩一個激靈,乖乖把嘴巴閉上。
那低矮的案臺浮現(xiàn)出一張宣紙和筆墨。
上面便題有本次城隍考的試題,一筆一劃皆是干脆利落,隱隱透著一股殺氣,‘一人二人,有心無心’。
徐清坐在墩子上,并沒有立馬下筆,而是微微盍上雙眸,靜坐沉思。
似是在回想自己在陽間之時的種種遭遇。
本來是大澤鄉(xiāng)一普通的書生,屢次參赴南都府的府試不過,心中已經(jīng)失了雄心壯志,想要繼承家父的私塾在鄉(xiāng)教書育人。
卻是偶遇一高人,本欲被收歸門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遭到鄉(xiāng)中惡霸的嫉恨,被打得半身不遂。
又遭受天師府的方士施左道之法困在泥塑當中,以生靈之軀困鎖在泥塑當中足足二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在意識彌留之際,千般愁苦化作戾氣,成就了爛柯鬼。
徐清的面目表情先是變得猙獰,而又變得痛苦,最后復歸平靜。
無神的雙眸多了幾分神采,徐清立馬提起一旁的豪筆,輕點墨汁。
下筆如有神,片刻功夫,便是洋洋灑灑寫滿了半頁紙。
也不知道徐清寫了什么內(nèi)容,關鳩只見得徐清臉上慢慢浮起一抹笑容。
一會兒功夫,那張宣紙便以是被那瘦勁清峻的字跡鋪滿。
徐清放下豪筆,拿起那張宣紙仔細瀏覽一番,隨后滿意地點了點頭,朝上面輕輕吹了幾口氣,吹走了尚未干掉的濕跡。
而后從一側(cè)站了起來,朝高臺上的三人恭敬地做了一輯。
“學生已經(jīng)寫完了?!?p> 宣紙慢慢浮到半空當中,越過了樓琰三人,遞到了當中神官的掌中。
另外兩名神官湊過來,一同檢閱一番,其間不乏竊竊私語在彼此間交流。
呈上來的文章當中留下了這樣的句子:
“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p> 三個神人傳著看完后,稱贊不已,幾人眼神交流一番后,便由當中的神人下令給徐清。
“城郭以東缺一城隍,爾稱其職。”
徐清聽后,跪在地上,朝三位神人深深一拜?!皩W生感激涕零!”
許是太過激動,雙肩也跟發(fā)顫。
樓琰隨即從袖口內(nèi)掏出一條青黃兩色的絹本,開口念道:
“圣諭:聞南都城郭外久缺城隍,天師府二十余年未曾上報,滿朝驚詫。今以學宮學子監(jiān)樓琰為御史,查明其中緣由,南都各府衙不得攔阻,并有請封神靈之資,欽此?!?p> 言甫落,三位神人也同時祭出了令牌于當空之中,配合著樓琰手中的黃帛,浮現(xiàn)斑斕光芒。
那光芒匯聚一塊,自徐清的天靈蓋出慢慢灌落下去。
燦然光華之中,徐清已是頭戴烏紗帽,換了一身丹朱圓領袍,終是成了真正的城隍爺。
高位上的三個神人頗為滿意,城郭的卻職歷經(jīng)一番變故終是填補上去。
樓琰也是心里放下了一塊石頭,畢竟這也算是對上方有了一個起碼的交待。
提樓琰等人護法的四名學究也是受益,在事前樓琰請托四位在屆時塵埃落定之際出面撫平民心。
儒士惜名,也愛名。
憑借著學府在南都城的聲勢,對于四名學究來說不過輕而易舉,自是樂得答應。
唯有關鳩覺得十分荒謬,簡直就像是上演了一出鬧劇。
可是參與到其中的每一個人,都覺得這是合情合理。
將一個人活生生折磨來折磨去,鬧半天仍然是被困鎖在先前所憤恨的泥塑里面,只不過這回已是洗盡戾氣。
無論是吳道紫也好,樓琰也罷,現(xiàn)下在關鳩心中皆是一丘之貉。
皆是為了自身的利益,將一個本來一生都不會和這些大人物掛鉤的落地書生推向了深淵中去。
思忖至此,關鳩瞥了眼樓琰,只見他輕搖手中紙扇,雖是身處森羅陰府,仍是一副意氣風發(fā)的模樣。
關鳩只覺得后脊發(fā)涼,只是現(xiàn)在寄人籬下,自己也無處可依。
命運的起落沉浮,有時候真是片刻由不得自己,只得仍人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