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林遙再度俯首:“既入容朝,便當(dāng)為官家肝腦涂地,但憑官家差遣,臣義不容辭?!?p> 瞧瞧這話說的多么冠冕堂皇無可挑剔,林遙心中好笑,為官家肝腦涂地?做夢去吧!
命只有一條,要給自己留著。
官家聽完她的話,霎時間龍顏大悅:“好一個義不容辭!既然卿無異議,那便擇日啟程吧!”
林遙再拜告退,由元畫送文德殿。
二人照舊既無交流,亦無對視,直走到了宮門外,元畫才叫住她:“今日散值之后你且候著,我讓小竹子來接你?!?p> 林遙點(diǎn)了點(diǎn)頭,并不敢看向元畫的目光,遂轉(zhuǎn)身離去。
這是兩個人的第二次談話,林遙一邊走一邊想著,無論如何都不要跟他置氣,有話好好說,把事情解釋清楚。
晚間小竹子并沒有將林遙帶至花間客,而是直接送回了元畫府上。
這是林遙第一次踏入他的府中,不由得多觀察了幾眼。
然而越看,林遙越覺得這亭臺樓閣眼熟,直至看見院子里擺放的躺椅和四方小花壇時,她恍然察覺這竟與昔日的秀林殿布景如出一轍。
林遙心中再度泛起絲絲酸澀,她在心中想著:這一回一定謹(jǐn)言慎行,不惹元畫生氣了!
然而便是腹藳預(yù)備的再好,當(dāng)林遙看見眼前的一幕時,還是呆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元畫正跪在佛龕前,靜靜地?zé)堝X。
“慶陽七年五月,皇后崩。咱家想著昔日皇后娘娘待殿下照拂有加,便特意在祭日這天知會一聲,當(dāng)然,若是林女官無動于衷,也可自行離去,恕不遠(yuǎn)送。”
好賴話都讓他說盡了,林遙自然是無話可說,只拿了三炷香后雙膝落地長跪不起。
良久,她才再度起身,眼中已有些許濕潤,她朝著同跪在一旁的元畫問道:“皇后娘娘是怎么崩喪的?”
元畫冷冷一笑:“自宜都公主落水身亡,皇后娘娘自然是對官家心存不滿,因而年歲尚輕便郁郁而終香消玉殞?!?p> 林遙驚恐的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向元畫。
她在西羌之時便已聽說了皇后崩喪的消息,然而直到眼下她方才了解其死因。
見到她終于流露出鎮(zhèn)定之外的模樣,元畫又是痛心又是得意,言辭愈發(fā)狠厲了起來:“你做這副樣子給誰看啊?皇后娘娘看不到,于太傅也看不到!”
林遙這才想起她前些時日匆匆目睹的羽羽,于是聲音顫抖著問道:“莫非老師也……不對,我分明聽說老師他是因病致仕?。俊?p> “因病致仕?”元畫好笑地重復(fù)一遍:“于太傅還鄉(xiāng)之時身強(qiáng)體健,何來因病之說?他那是解職!元慧昭,因為你,因為替你奔走他觸怒了官家,最終落得如此下場!”
“于家小姐前幾日你也遇見了吧?你瞧她,你瞧瞧她,只因于太傅遭人排擠打壓,她也連帶著沒過上好日子!夫家苛責(zé)她,詆毀她,欺侮她,如此,你龜縮在西羌竟能心安理得嗎?”
“因為你帝后離心,連帶著本該穩(wěn)坐儲元之位的三皇子,如今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日日擔(dān)憂著隨時被人拽下身去!”
“而這一切的根源所在,你元慧昭,卻選擇了隱姓埋名偏安一隅,你如何對得起這些為你奔走之人!”
林遙猛地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奪門而出。仿佛再在那佛龕前多待一刻,她便要支離破碎一般。
是夜,林遙便接連不斷地做起魘夢,她時而夢見皇后娘娘朝她招手,時而夢見老師帶她習(xí)文,又時而夢見官家革除了太子之位,幾重夢境迭起交替,足足糾纏了林遙一整夜,她既開不了口亦掙扎不脫。
不知被折磨了多久,幻夢虛空之中響起一個聲音:“阿遙?”
聲如天籟,也仿佛只有這聲音能驅(qū)散夢魘,將她從無盡的晦暗之中救出來,林遙努力朝著那聲音之處奔赴而去。
聲音愈漸清晰,林遙終于從夢中醒來,臉上,背上俱已潮濕。
那喚“阿遙”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伴隨著陣陣敲門聲。
林遙驚坐起來,壞了!
今日乃是啟程之日,她此前被元畫震懾到,竟全然將要去西羌這事拋在了腦后。
再度急吼吼地梳洗更衣之后,林遙面色蒼白的推開柴門。
候在門口的李其殊一怔,忍不住問道:“你昨晚沒睡好啊,怎么憔悴成這樣?”
林遙避開他探尋的目光,只輕輕說了句:“走吧?!?p> 隊伍方才浩浩蕩蕩出了城,李其殊便跳下馬去,照舊與她同乘一輿,還順手遞了個小食盒:“吶,元畫叫我?guī)Ыo你的。”
林遙打開,其中裝著兩樣?xùn)|西,一碟羊乳糕,還有一封信。
拆開信來,嬌婉的晉唐小楷便躍然紙上,一看便知是元畫的手筆,林遙細(xì)細(xì)讀著:“殿下千歲,展信之時必是元畫無力挽留殿下之時。昨日爭執(zhí),雖是借先皇后之名斥責(zé)于殿下,實(shí)則亦暗藏元畫之私心,然沉思一夜,元畫心知往事不可念,朝中格局之變,雖始于殿下,然不可悉數(shù)怪罪于殿下。元畫冒進(jìn),惹殿下悲慟至此,不敢奢求體諒,但求殿下得償所愿,此番離京切勿復(fù)歸,茍且偷安亦好,堅臥煙霞亦好,惟愿殿下長命百歲,萬福金安。”
林遙看過信,再怔忡地望向那碟玉色勻稱的糕點(diǎn)。
她自小便有一個習(xí)慣,每逢難過之時,都要吃羊乳糕,雖然也沒有多喜愛,但吃過之后,她便會告誡自己此事已了,不必三思,久而久之,吃羊乳糕便成了她忘卻憂慮的一種儀式。
元畫在她臨走時送來這兩物,既是在成全她,亦是在同她告別。
林遙抓起一塊白脂一般的糕點(diǎn),囫圇塞進(jìn)嘴里。
一旁的李其殊看著她這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傻樣,忍不住輕輕敲了敲車壁。
林遙回過神來,卻是破天荒地朝他發(fā)問道:“你有沒有什么很想要的東西???”
她問的時候很是真誠,畢竟再過不久,待她回到西羌就要跑路了,總該答謝一下這些日子李其殊的照拂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