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廚
詩會到三更才散去，以往亦如很少會有疲憊之感，估摸是青玉凡體的緣故，今日她困得實在是厲害，剛隨遠生回到院里，一躺下便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叫她，亦如困得睜不開眼，只得伸手拉過被子蓋住臉，隔絕這打攪她安睡的聲音。
見她遲遲未回應，叫她之聲逐漸變得微弱，沒過多久，四周便安靜了下來。
亦如在睡夢中，只覺著忽然身子涼颼颼的，似有一陣強風向她吹來。
她本想就這么涼涼的睡過去，但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妥。
亦如是仙人之身，不蓋被子也無事，可現(xiàn)在她體內(nèi)還有青玉的凡人之軀，這凡人身嬌體弱，吹吹風，受點涼，都有可能會大病一場，她只得無奈地半睜開眼，將懸空于她上方的被子一把扯下，蓋到身上。
亦如剛松手，這被子就像風箏一樣，自己便飛了起來，對上下?lián)v鼓了許久的被子，亦如實在是煩悶得緊，聲響雖不大，但格外打攪她睡覺。
“師父，這信有這般重要？明日睡醒再看也不成？非得要今日看！”這被子一上一下，來回折騰了數(shù)十次，她實在沒辦法，只得恍恍惚惚的坐起身。
委實困得厲害，亦如用盡全力試了幾次，才總算將眼睜開了條縫，半醒半睡間，見到了蒼似昔寫的幾行字。
“出此等事，確實出乎為師意料，奈何如今為師正在閉關，無法前去相助?！笨吹酱颂帲嗳珈`臺處的困頓之意頃刻間就煙消云散了，她已完全清醒過來，無奈地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后，只得木然接著往下看。
“既然這是天意，你此后便替那凡人好好活著，為師已查過此凡人的命數(shù)，尋常無奇，沒有什么大的變數(shù)，你只需凡事順勢而行即可，等到少桑歷劫歸來，為師便去助你脫離凡人的軀體?！鄙n似昔不惜動用極耗仙力的擾喚之術，就是為了告訴她，還得借用青玉軀體甚久這個悲傷的事？看來這將心提到嗓子眼的日子還很長啊。
所謂擾喚之術，便是指兩個相隔甚遠的仙者，其中一方為了立即喚醒另一方，便用聲音，搗亂等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擾亂到對方忍無可忍，直至將人喚醒為止。
此術極消耗仙力，不到萬不得已，一般很少有仙人會用的。蒼似昔就為了告訴她這點無足輕重的小事，便輕易動用了此術，實在是令亦如百思不得其解。
難不成他近些時日仙力大增，無處顯擺，故意在她面前露一手？但整個四海八荒的人都知曉蒼似昔是個十分質(zhì)樸而不張揚的學尊，怎會做如此張揚之事，這實在是與他人前的模樣甚是不符。
在心下琢磨著此事，困意再次來襲，亦如不知不覺間又睡著了。
睡夢中似是聞到一陣很香的味道，她頭昏沉沉地想了許久，才記起那是飯菜的香氣。
不知為何，這味道聞久了，她肚子竟有些不適，她又模糊地想了一陣，知曉那是肚子餓了。
凡人不是常說：你是神仙嗎，怎么不知道餓？
凡人倒是說的極是，神仙是不會覺著餓的，像她們姑射那樣的仙山，四周皆被仙力環(huán)繞，山中仙力極盛，身處此山之中的仙人皆無需進食，只需吸收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便可。
即便是一些仙力稍弱的地方，仙人有時會用些瓜果飽腹，但無論多久未進食，也不會有饑餓之感。
長了三百來歲，亦如這是頭一回覺著肚子餓，實在是覺著匪夷所思，她一個神仙竟也會餓？轉念一想又明了這是為何！其實呢，不是她餓，是青玉的軀體餓了。
亦如只得起身，細細梳洗了一番，再換了身淺青色衣裳，便推開房門走到院中。
飯菜的香味比方才更濃了，亦如嗅著這股清香，一路走到了廚下門口。
她停下腳步，手放在門欄處，身子微微前傾，往里瞧了一眼。
只見遠生穿了身白衣，正站在灶臺邊炒菜，遠生平時里看著那般不食人間煙火，怎么也會做飯？看那嫻熟的動作，該是時常做，十分擅長才是。
“青玉，你醒了？飯菜就快好了，你到院中坐著稍等一會，馬上就可以開飯了?！边h生無意間瞥見站在門口看著他發(fā)呆的“青玉”，十分貼心的提醒了句。
亦如姍姍朝他一笑，輕聲應了聲，便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說起吃食，亦如倒是想起了她最愛吃的沙棠糕，她小時候住的敖岸山上就長了許多沙棠樹，每到沙棠果熟透時，她娘親常常做沙棠糕給她吃，她一直喜歡沙棠果的味道，忘不掉那股酸甜的口感。
后來到西南大荒后，她父君為了她，便從敖岸山上取了幾株沙棠幼枝，種在了她的小院中，十年后接了第一樹沙棠果，之后她年年都能吃到沙棠糕，只是不管她如何做，都不是當年她娘親做出的那個味道。
不過她在姑射學宮修習仙法已有些年歲了，這么久未回去，也不知每年沙棠果熟透之時，她父君有沒有派人將果子摘下來，莫等到果子熟過之后掉在地上，那就實在是可惜了。
不過話說回來，許久未吃這沙棠糕，她還真有些懷念它的味道。
遠生雙手端著兩盤菜出了廚下，快步走到石桌旁將菜放下：“讓你等久了，餓了嗎？”說話聲音很是溫柔。
亦如回過神來，站起身搖了搖頭：“沒等多久，還有幾個菜？我隨你一起去端吧。”
兩人來回走了兩趟，才將菜都端上桌，亦如接過遠生遞過來的碗筷，便從衣袖中拿出一塊素白手帕，細細的將雙手擦了擦，而后才拿起筷子，看了眼桌上的菜。
爆炒牛肉絲、清蒸鱸魚、涼拌兔丁、酥黃玉米、小雞燉蘑菇、還有一份糕點。
幾道菜顏色鮮艷，香味十足，方才她是覺著餓，現(xiàn)在看著這滿桌的菜，竟不知該如何下手。
見她遲遲不動筷，遠生只得每道菜一一夾了些，放到她碗里：“青玉，這些時日你一直為我的事操心著，人都消瘦了不少，你多吃點?！?p> 遠生話剛說完，亦如就瞧見自己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她笑了笑，夾起牛肉絲放進嘴里。
牛肉絲切得不細也不粗，剛好入味，肉炒得極嫩，麻辣感重得恰到好處，那絲淡淡的回甜剛好鎖住了牛肉的鮮香，細嚼之下，回味無窮。
“這牛肉絲真好吃?！背灾@么味美的吃食，亦如實在是開心得有些驚訝，之前她只是覺著遠生或許只是會做飯，這菜做得應不難吃，最多也就一般好吃，沒想到竟味美至此。
有這般好手藝的至交，青玉很有口福，這次她算是沾了青玉的光。
見亦如沒幾下就掃光了碗里的菜，遠生便為她盛了碗雞湯：“覺著好吃，你便多吃點。”
她喝了口湯，本想問遠生何時做菜這般好吃，轉念一想，又覺著此話似有些不妥，她在心里細細盤算了番才開口：“遠生，你做的菜還是這般好吃?！?p> “以前在你府上住的時候，每次吃我做的菜，你都如此說?！彼坪跸肫鹆耸裁刺貏e之事，遠生又接著說：“我記得有次你吃得高興，還忍不住問我，說明明我做菜的手藝是你府中那些廚子教的，為何我做出來的菜，卻比他們做的要好吃許多。
我那時覺著定是你整日吃他們做的菜吃膩了，有時吃到我做的，才會覺著新鮮好吃?！?p> 聽遠生如此說，亦如總算是心安了，她果然猜得沒錯，遠生在年幼時，便流落街頭乞討，自是沒機會沾染這庖廚之事，后從軍數(shù)年，在軍中亦是不可能進后廚，那他做菜這手藝只可能是在青玉府上學到的，既如此，青玉定然嘗過他做的菜，也知曉他做菜甚佳，所以她才說了那么一句。
“遠生做的菜是真的很好吃，絕沒有新鮮這等說辭?！币嗳缧南律跸玻@胃口也好了，喝完湯，又多夾了些菜，吃得不亦樂乎。
遠生見她愛吃，嘴角微微上揚，柔聲說：“趁著這些時日你住在我這院中，我便日日做些你愛吃的菜給你補補身子?！?p> 對遠生來說，青玉不只是他的好友，還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此@般瘦弱的模樣，遠生實在是有些擔心他。
“好啊，那便有勞遠生費心了?！币嗳缈谥姓f著好，心里卻不大覺著好，她實在是不知，神仙日日補身子，會不會像凡人一樣變得圓潤。她喜愛起舞，如若不能身輕如燕，如何能舞得起來？
不過此時她實在是沒有理由拒絕，也不可能說她瘦弱是天生的，絕對不是為他操心所致。在遠生眼中，她此時是他的摯友青玉，是男子，男子像她這般瘦弱，怎么能行呢？
“對了，你嘗嘗這糕味道如何?！背酝瓴?，遠生想起做的糕點來，便用手拿了一塊，微微站起身，將糕遞到她嘴邊。
亦如眼疾手快的從他手中拿過糕點，覺著遠生倒是想得很是周到，這下午喝茶的糕點都提前備好了。
看著他滿是期許地瞧著她，亦如只得咬了一口，頓時一抹熟悉的酸甜味在口中經(jīng)久不散，她很是驚奇地睜大雙眸，委實有些不敢相信：“這是沙棠糕？”
遠生皺了皺眉，眼中困惑萬千：“我昨晚回來時，見郊外結了不少青李，便摘了幾個，做了這青李糕。你說的沙棠又是何物？可是與青李味道相近的果子？”
“沙棠是我很久之前在一本古書看到過的，說在很遠的一座仙山上長了一種果樹，味道與青李相似，吃了能延年益壽?！背燥埱皠傁肫疬@沙棠糕，飯后就吃到了味道與沙棠糕一模一樣的青李糕，她方才太過激動，說錯了話，只得瞎編一通，先圓過去再說。
聽亦如這般解釋，遠生神色無異，只是淡然地說了句：“沒想到你竟也信這無從考究，也不知是真是假的話語?！?p> “這話語雖有些玄乎，但我著實對仙山仙人等事十分好奇且向往?！币嗳绱_是沒說假話，她現(xiàn)在實在是對姑射山向往得緊，特別懷念過去那些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修習仙法的日子。
哪像如今，說話都得三思而行，若是不慎心直口快了些，就得被人追問懷疑。
遠生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凈后，便在石桌上泡了壺茶。
亦如拿過壺柄，為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唇邊略微吹了吹，等到茶不燙了，才輕抿了一小口。
這口茶當是為方才的艱險壓壓驚，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看著遠生進屋去了。
再次見遠生從屋里出來，她一眼就瞧見了他手中的棋盤。
亦如瞬間臉都綠了，這才剛吃飯，就要下棋？遠生究竟是要鬧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