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一家人吃完早飯，三娘把倆大孩子叫到跟前囑咐道：“紅云、陳平，我跟你們?nèi)秩ペs鄉(xiāng)場，今天會很晚才回來，你們在家自己弄飯吃，看好陳麗、陳軍，都不準(zhǔn)跑出去玩，聽到?jīng)]？”
三娘見孩子們低頭不語，把聲調(diào)提高八度：“該做事的，得把事情做好，注意烤火，別把房子燒起來，我回來要是聽說你們出去玩，看我回來不收拾你們才怪，陳平要把衣服洗了?！碑吘勾笕瞬辉诩遥镞@樣囑咐，就是怕孩子們在家闖什么禍，快過年了，最好不要出啥事。
倆大孩子，聽完三娘吩咐后，不敢看三娘，低頭應(yīng)允便是。有點(diǎn)抵觸情緒也不能讓三娘察覺，否則吃不完，兜著走。
三娘特別囑咐陳麗：“陳麗，你在家把作業(yè)做了，我回來要檢查，如沒做，你看你頭上會不會起包包?！甭爧寢屓绱苏f，嚇得陳麗嘟嘟嘴，翻了個白眼。
三娘還叫陳軍不能光顧玩，外面冷嗖嗖的，玩久了，怕著感冒。
孩子們見爸媽一走，心花怒放形于色，一松剛才老媽訓(xùn)斥的緊繃神經(jīng)，頓時放飛自我，陳麗陳軍更是“嘔......嘔......走咯，走咯”地歡蹦呼叫。
今天是幾個孩子自由自在的一天，天氣盡管陰冷，但他們心是晴朗的，至少今天可以不聽老娘叨叨如唐僧念經(jīng)，讓人煩躁。
媽媽最近幾年心情一言難盡，整天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也不順心，也不知為何她老是自尋煩惱，老爸一回來，也常為些雞毛蒜皮的事吵架，每次以老爸息事寧人的完敗而結(jié)束爭吵。媽媽還年輕，爸爸倒是日漸蒼老，也越來越不修邊幅，往名副其實(shí)的“爛朽朽”寫照上越靠越近。
該做作業(yè)的，還是認(rèn)真把作業(yè)做了，中午飯紅云做，他跟陳平說：“他們沒在家（他不會叫爸爸媽媽），我們炒豬油飯吃，就不炒菜，炒菜麻煩，天冷，懶得洗菜?！?p> 陳平開心點(diǎn)頭道：“嗯，要得?！?p> 她對豬油飯是無比向往，只不過她從未想到，她還能吃到炒豬油飯這等美味，想吃豬油炒飯，對她來說是很奢侈的事。
紅云以前倒是趁爸媽不在家時，炒油炒飯吃過，今天爸媽一走，豬油炒飯的美味立馬閃現(xiàn)在他大腦里。
陳平趕忙燒灶火，紅云刷鍋。往鍋里放了一勺豬油，飯是早上的剩飯。
油化后，他把飯倒鍋里，他覺得油不多，又放一勺下去，翻炒幾下，還是覺得油少，再放一勺白花花的豬油，反正三娘不在家，家里有一壇子豬油，他想放多少就放多少，炒好放些鹽、醬油和特別香的蔥花，頓時廚房里滿屋飄香。
油水非常足的豬油炒飯還沒吃，聞著都流口水，連在屋外玩耍的陳麗陳軍聞到豬油飯的香味，趕緊進(jìn)屋吃飯，倆孩子就是好命，整天玩了吃，吃了玩，人家有護(hù)犢子的親媽媽守護(hù)。
幾兄妹邊吃邊笑，飯粒顆是顆的被豬油包裹著，顆顆都顯得油錚錚地晶瑩剔透，那滿嘴冒油香噴噴的滋味，陳平還是第一次嘗到，在鄉(xiāng)下也偶爾吃到回吧豬油飯，絕對沒象今天的這么多豬油。
陳平干裂的嘴唇，通過豬油的浸潤后，都感覺滋潤舒展開來，平時家里的豬油是用來煮湯和吃粉面時放點(diǎn)點(diǎn)，此時簡直有過年的感覺。
陳平吃著吃著，竟哭起來，幾兄妹吃得挺開心滿足樣，怎的她竟哭起來？
哥哥有些發(fā)懵地問她：“你哭啥？吃點(diǎn)飯都要哭。你有病啊！”她也不理哥哥的提問，搞得兄妹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覺得她神經(jīng)又有問題，固然豬油炒飯是香，也不至于對這碗平凡的油炒飯，就感動到淚流滿面吧。
還對碗普通的豬油飯哭得稀里嘩啦，太不可思議，吃碗油炒飯就讓她激動得這德行，過年家里有魚有雞有肉，她不要哭天抹地？至于嗎？
大家見她死活不說哭的愿因，也懶得再問她。
陳平是因?yàn)橐娭统达?，觸景生情，她腦海里突然映出，鄉(xiāng)下的大伯和奶奶在家沒啥好吃的，還很累，為了養(yǎng)一大家子，大伯和奶奶這把年紀(jì)都還沒吃過那么油冒冒的豬油飯，她今天卻比他們先吃到，她覺得有“罪惡感”，覺得她這樣享福，有些對不住大伯和奶奶。
她越想越傷心，越傷心越哭得兇，眼淚趴趴滴在飯里。一邊用袖口抹眼淚，一邊刨飯吃。她覺她出來后吃得好，家里飯菜比大伯二伯家豐富很多。三爸工資高，再加上三爸常帶些縣城許多人家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家里還是比縣城一般人家過得滋潤。
她一邊想著大伯和奶奶在家吃得寒酸，日子過得清苦，菜里沒多少油水，一干重活就餓得快，有時就是在灶火里燒些嫩辣椒，切碎再放些鹽拌拌就拿來下飯，自己卻在這享福，她心里極為過意不去，痛苦和哀傷齊頭并發(fā)，想讓她不哭都止不住。
他們吃完飯，陳平洗碗，眼淚還掛臉上，她覺得哥哥和弟妹碗里的油沒吃干凈，洗了可惜，他們在鄉(xiāng)下，碗里是從未這么油膩過，即使有些油花花，人們都要把碗舔干凈才舍得洗。
她今天吃這碗飯，就是聞到時開心，吃了幾口后，喜悅中夾雜著悲傷讓她不能自拔。
洗完碗，她又去洗衣服，邊洗邊抽泣，肩膀一聳一聳的。陳平的心里老想不通，不是說新社會就是廣大勞動人民當(dāng)家做主人，大家不都是要過社會zy的幸福生活嗎？干嘛還是有人窮？有人富？這個哲學(xué)問題，真不是她所理解的。
到下午，兄妹倆把三娘交代的事做完，差不多到做晚飯時間，紅云開始做飯，紅云做了些家常菜，他知道三爸他們回來時要吃晚飯的。
傍晚，朽朽夫妻滿載而歸，今年高興在縣城過年，東西也比往年買得多。
何況已經(jīng)進(jìn)入八十年代，市場上物資開始豐富起來，也不象以前有些東西要偷偷在黑市交易，人民的生活水平大有改善。
朽朽要老婆再炒一盤豆豉回鍋肉，芹菜肉絲、煮一缽蛋花湯，炸一盤花生米，他給倆好友帶了一些年貨，一份是巖大哥，一份是同事老王的，他叫倆老伙伴來家拿東西，一年到頭也難聚幾次，順便陪倆老伙計(jì)喝兩杯。
倆老伙計(jì)如約來到，大家圍在廚房的火爐邊吃飯，氣氛熱氣騰騰，大家剛端起碗，三個老伙計(jì)剛抬起酒杯，正說著祝酒詞，陳麗想起中午姐姐吃飯哭的事，一直覺得奇怪，姐姐又不告訴他們?yōu)楹慰蓿克脒@事得告訴爸爸媽媽，她的“好奇心”要讓爸爸媽媽才打聽得出來。
她嘴里嚼著飯，跟媽媽說：“媽媽，中午我們吃飯時，陳平一直哭，哭得蠻傷心，問她為哪樣哭？又不肯說?！?p> 三娘一聽，馬上瞪眼皺眉嚴(yán)厲地望陳平，喝道：“你為哪樣哭？是紅云欺負(fù)你還是有別的事？”
陳平不敢看三娘和眾人，只是低頭默默夾飯菜到嘴里，她哪敢告訴別人真相，她怕三娘覺得她還惦記鄉(xiāng)下的親戚而不親近這個家，又要鬧將起來，又怪妹妹太八卦了，她萬萬沒想到，連這陳麗都要告嘴，可陳麗也不是有心害她，只是這妹妹好奇心太強(qiáng)了。
三娘見她當(dāng)著倆客人的面不理她，就來氣，心想這娃崽又要當(dāng)著外人給她難堪？
她帶著溫怒道：“你聾了，你哭啥？我們可沒在家，可沒打罵你。”
陳平的抵抗就是沉默，而三娘見她沉默就認(rèn)為她在外人面前，讓她這當(dāng)后娘的出丑，讓人懷疑她對她不好，才讓她在家愛哭。
陳平還是緊閉嘴，飯都不敢吃。她這心疼大伯、奶奶的想法哪敢當(dāng)三娘說出來。
上次保證書的事情歷歷在目。
看這“死榆木疙瘩”在客人面前不動聲響，三娘早已怒火中燒，她已顧不得旁人在，把陳平的碗一把搶過放灶上，對她吼道：“誒!你說呀，你不說，別人還以為我這當(dāng)后媽的欺負(fù)你，讓你受委屈，今天你得當(dāng)你倆叔叔伯伯的面講清楚，是怎么回事？”
朽朽一看當(dāng)著朋友面，家庭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這讓他很沒面子，他也很氣，問道：“你倒是說啊，為哪樣哭？哭一定是有原因的，今天要是有人欺負(fù)你，打你，罵你都還情有可原，可誰都沒得罪你?。口s緊說，是咋回事？”
紅云嚇得埋頭刨飯，吃完離開這是非之地，去做作業(yè)，陳軍只管夾肉吃，吃飯出去玩是正事，陳麗沒想到她的疑問，會搞得家庭大戰(zhàn)爆發(fā)，她也趕緊扒完飯好溜之大吉。
倆客人卻有些尷尬，畢竟是朋友的家事，不好管，這酒不知道該喝，還是不喝？孩子哭肯定有原因，估計(jì)是孩子當(dāng)著他倆不敢說，也不知道這飯是吃，還是該走？
倆伙計(jì)想，還是先勸勸大人不要生氣，不要打孩子，孩子不說就不說唄，應(yīng)該沒啥大問題的。
陳平委屈的淚珠兒汪著了她眼眶，她不敢哭出聲，怕挨打，至死低頭不看任何人，眼淚吧嗒吧嗒滴地上，顯得她更委屈似的楚楚可憐。
她雖怕三娘，但犟驢勁又讓她死扛著。飯桌上頓時氣氛凝固，大家更好奇她今天為什么哭?
這個世界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哭，連傻子都不會那樣做。誰也猜不到，這孩子是為一份不能說的善良在哭泣。就是他們想破腦殼，也不會想到陳平的那份悲傷上去。
有人覺得這孩子估計(jì)腦子還是有問題，是問題得問出來趕緊治，本來模樣不出眾，臉上還有刺目的胎記，要是再加上腦筋有點(diǎn)小問題，以后在社會上怎么立足？怎么嫁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疑惑，有疑惑就更想刨根問底。
巖伯伯見馮老師非常生氣，陳平飯也沒得吃，怕她挨餓，勸她道：“妹崽兒啊，你給三娘承認(rèn)個錯誤吧?！?p> 陳平迫不得已，給三娘承認(rèn)錯誤，盡管她覺得自己一點(diǎn)沒錯，但形勢對她不利，看來要餓肚子了。她給三娘說：“三娘，我錯了?！?p> 三娘怒目對她狠狠說了一句：“今天這頓飯，不準(zhǔn)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