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云讀高一,陳平進了初二,只是小禾留級了,按說應(yīng)該是陳平留級,她期末考試,在三娘督促下,有了一些進步,但只是語文勉強及格。
小禾的代數(shù)也學(xué)得不好,期末代數(shù)沒及格,她爸爸覺得代數(shù)很重要,初一基礎(chǔ)沒打好,后面更難學(xué),就非要她留級鞏固一下。
陳平基本每學(xué)期倒數(shù)前五名,居然她不留級。
從此,她倆就很少一塊上學(xué)了,唯一就是相約周末去河邊洗衣。
陳平也有她學(xué)不好的理由,不是她讀書不努力,而是她每天想著怎樣不要被三娘罵,怎樣完成家務(wù)事而讓三娘臉色好看些。
如果她家務(wù)做得好,學(xué)習(xí)也好,那是當然的美事,可這種美事不可能體現(xiàn)在她身上。
她早上要嘛起來去街上買一家人吃的早餐,要嘛在家煮粉面給一家人吃,有時忙得她自己都沒時間吃早餐,常餓肚子去上學(xué)。
中午回來要幫著三娘做事,吃完飯碗是她洗,下午如是三娘做飯,她就要洗菜洗碗,還要洗衣服,不洗衣服就要掃地拖地,忙完才去上晚自習(xí)。
有時下晚自習(xí)回來,三娘要她把幾間屋拖干凈,自從她來后,那水磨石地板越來越光鑒照人。
白天她是一副上課背著手認真聽講的樣子,可她腦袋嗡嗡,思想常拋錨的,一到自習(xí)或晚自習(xí),她就想睡覺??傆X瞌睡永遠不夠睡。
她每天不是擔心學(xué)習(xí)不好會遭打罵,而是擔心家務(wù)事沒做好而遭打罵。
放學(xué)回家,在路上她的雙腳像灌了鉛,回家總讓她擔驚受怕,她總是希望回家的路長一些,而肚子又不爭氣,總是咕咕地餓得慌,逼著她往家趕,餓也是難受的,不得不讓她趕快回家。
她成做家務(wù)的機器人,每天聽造“機器人”的三娘吩咐,哪些家務(wù)要做,還要當天做完。
陳平被訓(xùn)練得沒有抱怨,沒有抵觸,沒有情緒,必須服從的“家務(wù)機器人”。她的信念是:把家務(wù)做好,她才有活在這個家的資本。
一小辦公室買了電視機,當時整個縣城沒有哪家有電視,只是三四個單位買了電視。
每晚播放時,一小那間放電視的辦公室擠滿了人,非常轟動,特別是放外國片《大西洋來的人》、《加里森敢死隊》等,辦公室擠得水泄不通,
周末一小的孩子們近水樓臺先得月,吃完晚飯,就早早去辦公室門口等專門來放電視的老師,但這幫孩子里,沒有要高考的哥哥姐姐們,沒有陳平,其他孩子都在,連被管得很嚴的小禾姐弟,都可以去看。
陳麗、陳軍也是常常跑去看,周末這幫孩子更是在辦公室發(fā)出興奮驚嘆:“崽喲,媽咦,那壞蛋怎么還沒抓住??炫馨。橙艘飞蟻砹??!?p> 看到驚悚的畫面,女孩們會本能地蒙上眼睛,預(yù)看還休樣,只發(fā)出試探聲音問旁邊人:“那人被殺了沒?那黑暗中的影子要出來了沒?手里拿的是槍還是刀?”男生們恨死這些膽小話多的妹妹崽,看都看得不清凈。
大家一眨不眨地死盯那帶麻子點點,有時信號還中斷一下下的黑白電視屏幕,非常聚精會神。
只有某個時候,三娘特別開恩了,陳平周末可以去看一會電視。
平時孩子們也想去看電視,就哄父母,說去上公廁,那時沒哪家有衛(wèi)生間,這一打脫出去,就是看電視去了,這趴屎屙得夠長,一些孩子被父母拿著竹條子打回家睡覺的。
但是,電視真的給這些人帶來不一樣的人生,特別是覺得國外好發(fā)達了,好現(xiàn)代化了。
這日周末中飯后,陳平的三娘和三爸有事要出去,要晚飯前才回來,三娘叫她在家把飯菜做好,他們要回來吃飯,陳平答應(yīng)得好好的,心里很高興,終于可以在家自由一會兒,她麻溜地收拾完家務(wù)活,就去找小禾玩。
剛好這天,小禾小姑姑的婆婆來到她家,老人家是來叫小禾陪她去桑坪鄉(xiāng)下拜土地菩薩,這土地廟是婆婆新聽說的,說很靈驗的土地廟。
小禾還小,從小也沒去求神拜佛過,家里逢年過節(jié)連老祖宗都不曾燒香蠟紙燭供奉過,她本就怕去人們講的土地廟。
然而這個小禾跟著表妹們叫“婆婆”的老人,近年開始虔誠地“迷信”起來,一聽哪里有土地廟就要去拜。
解放后,新社會要破除“封建迷信”,要“除四舊”,許多人也不敢再想求神拜佛的事,許多廟宇都拆了,而農(nóng)村人就悄悄建立起心中的“廟宇”,哪怕是用幾塊石頭堆在一起,他們有事沒事都要悄悄去拜拜,相信舉頭三尺有神靈。
但村里人總有自己心里的神要敬,為的是求一個心里平安。人總要有敬畏之心。
縣城基本沒啥古剎了,再說大廟是講究大風(fēng)水的,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建大廟,大廟有兩種建法,一、當然要建在風(fēng)水寶地,這風(fēng)水寶地也許在鬧市,也許在偏遠的深山老林。
建小廟每個村莊都可以建,且要建在人們自認為風(fēng)水好的地方,在思洲縣,幾乎每個村莊都有土地廟,都有村里人自己的神靈保佑,
有建立在村口或某個他們覺得有神靈的地方,有的建在土坡或高坡上,有的建在顯眼路邊,有的建在一古樹旁,或直接把古樹當廟拜,有的建在山洞口,有的建在老井旁。
總之,一時間,五花八門的土地廟如雨后春筍般在思洲縣各鄉(xiāng)鎮(zhèn)和村莊冒出來,人們仿佛一時有心靈寄托的家園。
這婆婆,何老師特別尊重她,婆婆45歲時守寡,她沒文化,舊社會,12歲就當童養(yǎng)媳。
長大后就在他們鎮(zhèn)經(jīng)營米粉店營生,丈夫過世后,她硬是一個人把四個兒女拉扯大,絕沒有再嫁人的意思。
她唯一的兒子很爭氣,成了新中國的大學(xué)生,大學(xué)畢業(yè)在省城工作,成了國家干部。成了他們鎮(zhèn)和她家的驕傲,這下婆婆覺得揚眉吐氣,心里高興。
后來小禾的小姑姑嫁給她兒子。當兒女們都成家立業(yè)時,婆婆已60多歲,然而她這個小腳老奶的老寡婦,身體還相當硬朗。
她開始有時間回顧她的一生,她年輕時爭強好勝,孤兒寡母的,哪有不要強,她覺得她造了很多口業(yè),聽人家說,只有虔誠敬拜菩薩或土地廟,才能消口業(yè),才不會下地獄受煎熬。
于是她先逢初一、十五吃素開始和神靈菩薩接近。聽到遠的地方有寺廟她都要去拜,尤其是她兒子工作的省城有一座很大的古剎廟宇,在全國都很出名,因為它被當成“歷史文物”而保存下來。
老人家去過這坐古剎后,回來對菩薩神靈更加虔誠。到處打聽哪里有廟宇或土地廟,只要聽說哪里靈驗,她顛著三寸金蓮,不管刮風(fēng)小雨,爬坡上坎,道路是何等的泥濘,她都要去,那顆虔誠的心,如是別處有土地廟,就是爬都要爬去。
然而她老人家終究是越來越老,家人就不允許她一個人去,但家人哪管得住她那顆虔誠祈禱的誠心,怎么說她,她都要堅定地去。后來,家人跟她說,去可以,有人陪他們才放心。
這天她要去拜土地廟,她的女兒和外孫們都說忙,不能陪她去,不得不找兒媳的二哥,也就是小禾的爸爸,然而小禾爸爸也是和她兒子媳婦女兒孫輩們一樣,從來不拜神,再加上何老師也是50歲的人,腳也不方便,也就不能陪她去,他就只得叫小禾去陪。
這不,小禾迫于爸爸的威力,再加上也特別喜歡這個婆婆,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yīng)去,但她覺得還是怕。
小禾從7歲離開農(nóng)村后,直到現(xiàn)在都沒去過任何鄉(xiāng)下玩過,她都怕去鄉(xiāng)下,不是怕人,而是怕鄉(xiāng)下那些土狗。那些土狗聽說都兇,害怕山坡上有蛇。
小禾想邀院子里幾個同伴跟她一起去,結(jié)果那些小孩跟她一樣,對這事不感興趣,沒人肯陪她去。
她拿出婆婆給她的承諾,用“糖衣炮彈”收買人心,只要有誰愿意去,婆婆會把供菩薩的糖果餅干之類拿給他們吃,而且還會得到菩薩保佑。但這些孩子也許是家不窮或不屑,對這種誘惑還是有抵抗力的,還是沒人愿意陪她去,
此時見陳平來找她玩,她死馬當活馬醫(yī),她覺得陳平不敢離家,但她又極力想碰碰運氣,就問陳平想去不?
陳平還是猶豫了一下,小禾急忙給她說,拜完菩薩有糖和餅干吃,還有會得菩薩保佑平安。
陳平聽了小禾的話,如佛光在眼前,臉上露出難得的開心,也就點頭答應(yīng)跟她們?nèi)?。小禾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也不知是她想吃糖果,或是想出去玩,才愿意跟她們?nèi)サ??小禾覺得只要她去,就是菩薩顯靈了。
于是三婆孫同行,此時正是春暖花開時,天是藍的,出得城,走在鄉(xiāng)間小道上,空氣是芬芳的。
誰知那土地廟不象婆婆說的近,其實離城還很遠,大約走了七八里路,到一偏遠村莊,周圍只有零零散散幾戶人家,四周都是山林和田土,走進村口,婆婆不知道土地廟具體位置,一路問村民,在他們指引下,才找到這偏僻地,廟不在村里,而是在村外一小土坡上。
果然小土地廟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雖然偏僻,在婆婆他們這些信徒里。也早名聲在外,說是靈得很,只要心誠,絕對靈驗。
三人早以走得汗流浹背,又渴又累,特別是婆婆的“三寸金蓮”,穿的又是尖尖的布鞋,走在那些濕滑的田坎或坡坎上,顫顫巍巍的,老人家盡然沒用拐杖。
越接近土地廟,老人家越走越興奮,越開心。仿佛年輕20歲,連換氣都不喘,也沒見她想坐下來休息,這也許就是神給她的力量,比起那些藏族去幾千里的XZ圣山一步一叩首前行算不了什么,但婆婆這種精神和那些藏族同胞信念是同等的。
到了土地廟,那廟除很小外,還一點不起眼。就是用幾塊大小不一的石塊在田埂邊上的土窩窩里砌的一個小石坑,以小禾這種世俗凡眼實在看不出這幾塊石頭的靈光。
但那些石塊被熏得黢黑,旁邊還有剛剛?cè)急M的錢紙灰,還冒著絲絲輕煙,許是剛有人來拜過,石塊頂上還搭得有一些新舊不一的紅布。
小禾要感謝的是,一路沒遇到她怕的兇惡土狗,有的狗只是遠遠地對著她們吠叫幾聲,看不出是歡迎或警告,總之沒向她們撲來就是萬幸,也沒遇見蛇。也許菩薩是真得知她們要去拜他們的信息,而起了感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