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居客棧,是城西碼頭最大的一家客棧。
在富口縣轉(zhuǎn)船的客旅,要是覺得身心疲憊,或者天色太晚,又或者還需要等船,多半會在城西碼頭附近的客棧里投宿。而德居客棧,則是富貴身份的人愛住的客棧。
天字三號房,德居客棧最好最高檔的客房之一,一位四十歲出頭的男子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已無氣息。
在這具尸體旁邊站著的是岑國璋、宋公亮和牟仲連,再后面一點,站著“署理刑房書辦”岑毓祥和“協(xié)理刑房書辦”唐峻來。他們兩人一臉興奮,目不轉(zhuǎn)丁地看著岑國璋。
岑青天破案如神,在富口縣乃至江州府已經(jīng)被傳為神話。兩位在富口縣衙這些日子,耳朵都聽出老繭來,終于有機會看到叔父破案,當(dāng)然有點小激動。
“公亮,勘驗過了嗎?”
“大人,屬下和牟仲連勘驗過,表面看是心疾身故,但根據(jù)各種跡象,屬下判斷是中毒。只是屬下判斷不出是什么毒,也沒有辦法推斷是如何中的毒?!?p> “此人什么身份?”
“大人,此人是戶部左侍郎覃覃大人的內(nèi)管事,叫覃德剛?!?p> 岑國璋了然地點點頭,身份特殊,所以宋公亮發(fā)現(xiàn)他搞不定時,只能連夜來叫自己。
覃北斗覃大人啊,這段時間里邸報里頻頻提起的大臣,說是頗受皇上信任,被委以追討逋稅和清理借欠國庫等重任。
戶部尚書馬繼遷馬老大人都七十歲了,眼看著就要告老還鄉(xiāng)了,下一任戶部尚書十有八九就是覃大人。而戶部尚書按例是要位列內(nèi)閣的。
指日可待的閣輔大佬的內(nèi)管事,死在富口縣,這個責(zé)任非常大,宋公亮當(dāng)然不敢怠慢。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這覃德剛死了?是誰發(fā)現(xiàn)的?”
“大人,是覃德剛一起來的伴隨,在戌時一刻發(fā)現(xiàn)的?!?p> “把情況詳細(xì)說下?!?p> “是,大人!”
根據(jù)宋公亮的描述,覃德剛一行五人,坐船從江寧過來,目的地是豫章省城洪州城。按照慣例在富口縣轉(zhuǎn)船,只是當(dāng)時已經(jīng)過了午時,而順風(fēng)堂開往洪州的大船,要明天早上才能起錨。
覃德剛一行就在德居客棧住下。
他們酉時一刻在樓下大廳里吃的晚飯,酉時三刻飯飽酒足,覃德剛說有點事要回房處理,自回他單獨住的天字三號房。他在覃府地位很高,等于半個主子。四位伴隨留了一人在門口,隨時聽命伺候,其余人自回房去休息。
臨近戌時,順風(fēng)堂派人來告知明天早上啟程的時間,順帶著送來五張船票。老伴隨接住后,來找覃德剛稟告。與門口的伴隨敲了好一會門,沒有聽到回應(yīng)。兩人覺得情況不對,慌忙砸開門,發(fā)現(xiàn)覃德剛躺在床上,已經(jīng)一命嗚呼。
于是就叫人去縣衙報案。聽說是戶部左侍郎覃府的內(nèi)管事暴斃,值班的唐峻來不敢怠慢,連忙派人去請宋公亮。
幾人趕到客棧,細(xì)細(xì)勘查了一番,再根據(jù)伴隨的敘述,宋公亮初步判定覃德剛是中了毒。只是詳情卻無法推斷出來。事關(guān)重大,宋公亮也顧不上天黑,親自去請岑青天出馬。
岑國璋靜靜地聽完后,伸手指向岑毓祥和唐峻來,“秀吉,英維,案情你們也了解,說說你們的想法?!?p> 看到兩人還有些猶豫,岑國璋笑了笑說道:“沒事的,你們暢所欲言,把自己當(dāng)成兇手,天馬行空地好好想一想,如何在這種環(huán)境下,毒殺覃德剛?!?p> 宋公亮的神情也變得輕松了一些,笑著說道:“這可是跟隨縣尊大人學(xué)習(xí)破案的好機會??!”
岑毓祥和唐峻來變得更加興奮了,兩人低頭想了一盞茶的工夫,唐峻來先開口。
“叔父,宋大人,兇犯會不會是在晚飯的時候下毒?”
“英維,我覺得不大可能。晚飯是五人一起吃的,碗筷也是隨意分的,不可能覃德剛中毒了,其余四人卻沒有事?!?p> 不用岑國璋和宋公亮開口,岑毓祥先開口反駁道。
“那秀吉你的想法是什么?”
“叔父,宋大人,屬下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兇犯到底是怎樣下毒的。這天字三號房在三樓,一般人很難從窗戶里爬進(jìn)來。左右房間不相連,也沒有挑臺,根本翻不過來。覃德剛一個人待在房間里,門口有伴隨。后來老伴隨兩人沖進(jìn)屋里來時,房間除了覃德剛尸體,并無第二人。”
岑毓祥話剛落音,唐峻來連忙說道:“所以我才覺得,只有在覃德剛進(jìn)屋前,兇犯才有機會下手。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就是守門的伴隨說謊了,他中間離開過門口一段時間,甚至可能是他暗中下的手?!贬瘒靶χa充道。
岑毓祥和唐峻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倒是有這個可能。英維,你去跟客棧掌柜的說,讓他安排一間房間。秀吉,你去叫覃德剛那四位伴隨,我要一個個問話?!贬瘒耙贿呎f著,一邊又在房間看了起來。
他推開房間里唯一的一扇對開窗戶,下面是客棧的院子,聽到訊息的人聚集在一起,指著上面在議論著。
嗯,是挺高的。難道是自家的俞大丫頭,去韓府取東西,拐了個彎跑到這里來做個案?這點高度,對她來說難度不大??墒菚r間對不上。案發(fā)時,她和施華洛陪著玉娘在后廳里,一邊繡織一邊聊著天,不可能分身來這里。
難道是別的江湖高手?
如果是一路有目的地尾追,為什么非得在富口縣作案?難道是嫉妒自己岑青天的名聲,想故意挑戰(zhàn)一下?
路過的高手隨手做的案?目的何在?覃德剛沒有丟失任何錢財,難道只是看他不順眼?
關(guān)上窗戶,岑國璋把江湖高手作案這一點暫且排除掉。他轉(zhuǎn)身觀察著寬敞的房間,正中間一張八仙桌,四張椅子,桌面上有茶壺茶杯??块T的墻上擺著一張書桌,還有一個木格架子,架子上擺著幾件街邊買的瓷器古玩。
這邊是一張雕花木架床,還有一扇屏風(fēng),一個放洗臉盆的木架。嗯,算是這個時代高大上的“行政套房”了。
岑國璋舉著一盞蠟燭,把整個房間的每一處角落都細(xì)細(xì)地看過,甚至抬頭看屋頂。不過這房間雖然有屋梁,但是離屋頂很近,根本沒法藏人。
等到岑國璋放下燈,把渾身上下的灰塵拍掉后,宋公亮忍不住問道:“大人,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岑國璋笑了笑,沒有做聲。宋公亮知道他的習(xí)慣和作風(fēng),也不再追問。
接下來,岑國璋在另外一間房間里,一一對覃德剛的四位伴隨做了詳細(xì)的詢問。詢問完,岑國璋心里有數(shù)了,兇犯不可能是這四位伴隨。除非他是心理素質(zhì)極高,修為極深的老手。現(xiàn)在可以暫時排除這一點。
回到案犯房間,已經(jīng)聽到敲響了五更聲。
“大人,天亮了。”
“嗯,天亮了,這案子也有點眉目了。”
一直在身后當(dāng)助手的岑毓祥和唐峻來眼睛一亮,他倆還一頭霧水,想不到叔父居然說案情有眉目,叔父到底看出什么蛛絲馬跡?兩人有些迫不及待,勉強穩(wěn)住心神,靜靜地聽著。
“公亮,我們先一步步來。”岑國璋先回頭過來,看到岑毓祥和唐峻來在認(rèn)真地聽著,滿意地點了點頭,轉(zhuǎn)向宋公亮說道。
“好。大人,首先這毒物,屬下不是很明白?!?p> 覃德剛身體一向健康,平日里沒有半點有病的跡象,因隱疾暴斃的可能性太小了。推斷為他殺,身上又沒有任何傷痕。吸取了陳雙財案件的教訓(xùn),牟仲連特意在覃德剛的七竅細(xì)細(xì)查驗過,沒有任何疑點。
剩下的只有中毒了,可是覃德剛?cè)砩舷碌嫩E象非常特殊,除了能勉強辨認(rèn)出可能中了毒之外,什么七竅流血、烏青瘀血、指甲發(fā)黑等通常的中毒癥狀,一個都沒有,這就為難住宋公亮和牟仲連。
這案子必須得破,而且要破得明明白白,證據(jù)確鑿,才能給京里的覃大人一個交代。否則的話,富口縣衙就是失職。想到會被一位即將成為閣老的朝中大佬怪罪,大家都很絕望,只能絞盡腦汁地去破案。
“覃德剛的右手掌心有很小一點血跡,公亮和仲連都看到了嗎?”
“大人,宋大人和屬下都看到了?,F(xiàn)在天氣炎熱,蚊蟲眾多,極有可能是覃德剛臨死前打死了一只吸血的蚊子?!蹦仓龠B立即答道,“屬下到處查看了,覃德剛后背,左上臂,右小腿,都有蚊子叮咬的痕跡?!?p> 岑國璋笑了笑,繼續(xù)說道:“我在某本書上看到,在云嶺和瓊崖島的森林里,有一種樹,樹汁劇毒,見血封喉。當(dāng)?shù)孬C人用它來毒殺野獸。他們在繡花針尾部粘些羽毛,針尖蘸上毒汁,用一根細(xì)長管吹出去。能毒殺獵物與無聲無息之中?!?p> 這就是信息量的差距。見血封喉這種毒汁,在當(dāng)前,就算去過瓊崖島和云嶺的人,都不一定知道。但是對于曾經(jīng)的岑國璋而言,只是某本小說的小伎倆,或者某本雜志新聞的一小段地方奇趣。
“大人,你是說覃德剛被人用那種毒針暗害的?”宋公亮興奮地問道,隨即眉頭又皺起來,“可是他是如何下手的?又如何從這間屋子里脫身的?”
岑毓祥、唐峻來和牟仲連都把期盼的眼神投向岑國璋。是啊,當(dāng)時房間門口有人,窗戶又不可能有人翻得上來。就算是有人翻爬上來,也是有動靜的。房門外的人聽不到,覃德剛難道會聽不到?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就悄無聲息地被人給暗算了?
眾人都期盼著岑國璋給出一個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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