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又名金陵,“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六朝古都,天寶物華,地杰人靈。
座船這日在城外上河口碼頭停泊,岑國璋興沖沖地找上曾葆華,結(jié)伴去秦淮河“吊古傷今”。
“對不住岑兄。我有一位同年,與我一起被選館為庶吉士,交情甚好。去年散館,我倆一起成了巡按御史,我去了豫章,他去了兩浙。前些日子接到他的書信,說要在江寧盤桓些日子。因此我要去尋他,敘敘舊,再看看能不能結(jié)伴北上京師?!?p> “曾兄這是正事,比逛秦淮河要重要,曾兄只管去?!?p> 送曾葆華離去后,岑國璋在船艙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跟一頭遮著眼拉著磨周游世界的驢。他想去秦淮河一睹風(fēng)采,又不好意思一個人去。
請玉娘去,呵呵,不知道秦淮河的特色是什么?請娘子去那煙花之地,浪高千尺也沒有自己這么浪!
等岑國璋轉(zhuǎn)到第三百六十五圈時,玉娘終于開口了。
“相公,既然想去看,就去看看吧?!?p> 岑國璋仿佛聽到了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開金口了,他一臉正色地說道:“富口縣城西碼頭,說是要增設(shè)一片青瓦勾欄區(qū),參照秦淮河來修建。我真的只是去看看,觀摩觀摩。嗯,絕對看看就回來,絕不多滯留!”
“切!”施華洛和俞巧云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不屑聲,岑國璋聞而不聽,跟玉娘告辭后,帶著常無相自顧自地離去。
過了一會,施華洛對玉娘說道:“太太,我有位親友在江寧,想去拜訪下,還請?zhí)珳?zhǔn)允?!?p> “洛兒妹妹自去無妨?!?p> “巧云,在船上好生看著太太,待會我回來帶好吃的給你?!?p> “好啊好啊,洛兒姐姐,記得多帶些,越多越好!”
岑國璋換上一艘快舟,在船夫搖櫓下,緩緩逆流而上。
由東水關(guān)入江寧城,經(jīng)過淮清橋、利涉橋、文德橋、武定橋、鎮(zhèn)淮橋、上浮橋、陡門橋、下浮橋,來到夫子廟。這里才是大名鼎鼎的秦淮河,也叫內(nèi)秦淮河。
正所謂“秣陵猶憶豪華地。醉春風(fēng)、花明媚。碧城彩絢樓臺,紫陌香生羅綺。夾十里秦淮笙歌市。酒簾高曳紅搖翠。油壁小輕車,間雕鞍金轡。同游放浪多才子。詫酣歌、如高李。傲?xí)r江??裥?,懷古虹霓雄氣。歸臥云廬霜滿鬢,十年間、多少愁思。春夢繞天涯,度煙波千里?!?p> 一曲《懷金陵》,說盡了這金陵秦淮的無盡風(fēng)流。
慢慢走在這自帶金粉之色的巷街上,岑國璋東顧西盼,看不盡這繁華風(fēng)流。突然間,有東西飛落下來,砸到自己大帽上。
抬頭一看,有人影在二樓臨街窗戶邊上搖曳,似乎是一女子。
難道自己到了秦淮河,就有艷遇降臨?上回西門大官人遇上金蓮的戲碼是一場空,難道這回來真格的了?
岑國璋抬著頭,望著上面一臉的癡呆相。那女子探出半個身子,不耐煩地呵斥道:“看什么呢?趕緊上來!”
又是樊春花!
剛才激動不已的岑國璋一下子泄了氣,蒼天無眼??!唏噓嗟嘆了幾聲,岑國璋無可奈何地走進(jìn)酒樓,直上二樓。
走進(jìn)雅間,除了樊春花,還有一位男子,二十六七歲,臉面白凈,五官端正,自有一番英姿。
“這是我大哥,東海商會的會首。”
“岑益之見過樊會首?!?p> “岑大人客氣了。樊某樊秋山,只是區(qū)區(qū)草民,當(dāng)不得大人行禮。”樊秋山笑著答道。
呵呵,你這就有點裝了,還區(qū)區(qū)草民,誰不知道東海龍王不姓敖,姓樊。就算是王爺公侯家的海船,不花錢插上你的旗,分分鐘就漂沒了。
三人坐下后,樊秋山客氣道:“聽舍妹說,岑大人在豫章幫了她不少。我這做大哥的,在這里設(shè)下薄酒淡菜,略表心意?!?p> 樊秋山說話很斯文,也自有一股子書卷氣,說他是位舉人,岑國璋也相信。只是今日酒桌上,樊春花說話不多,只是幫兩人倒酒。
果真是長兄如父,終于有人降得住這位了。
“聽說岑大人這次去京師國子監(jiān)進(jìn)修?”
“正是,豫章的事鬧得差不多了,再折騰下去,這分寸就不好把握了,不如離開一段時間?!?p> 樊秋山眼睛一亮,贊許地點點頭:“岑大人果真如舍妹所言,胸有錦繡。”
嗯,她還這么夸我自己?以前她一口一個窮酸秀才,害得自己老是懷疑洗澡沒洗干凈,真的有股酸臭味。
“聽聞岑大人精通經(jīng)濟(jì),擅長理財,不知對東海南洋的海商之事,有何見解?”
“流通內(nèi)外,是件大好事。只是有一點不妥,我朝海商流出和流入的貨品,不盡平衡,需要改進(jìn)?!?p> 樊秋山感興趣地問道:“岑大人這流出流入的不盡平衡,不知是個什么意思?還請不吝賜教!”
“樊會首客氣了。我看朝廷邸報,我朝流出貨品,無非三種,茶葉、絲綢、瓷器,流入除了香料、木材等海外特產(chǎn)之外,大部分是白銀。這樣不大好?!?p> “岑大人說流入白銀不大好?白銀在手,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有什么不好?”
“樊會首,你有金山銀海,突然一年天下饑荒,到處缺糧,而我手里有一倉糧食,該如何?”
“我出高價買你的糧食,熬過饑荒?!?p> “高價,有多高?泰山那么高嗎?”岑國璋譏笑道,“給多少錢我都不賣糧食給你。把你餓死了,那金山銀海不就是我的?”
樊秋山愣了一下,隨即拍案大笑起來。
樊春花瞪著一雙杏眼,盯著岑國璋半天,才氣憤地說道:“我把你想得夠奸詐了,想不到還是低估你了。你簡直是壞到?jīng)]邊?!?p> “春花,休得胡說八道。岑大人這叫大智慧。你這一比喻,我明白你此前話里的意思。白銀銅錢,有時候是不管用的。”
岑國璋嘿嘿一笑,“樊會首說得沒錯。朝廷和民間要那么銀子干什么?錢,堆在倉庫里,沒有花出去,都不叫錢,只能叫銀和銅?!?p> 樊秋山撫掌贊許道:“說得好!一語說中要害!”
“所以流入除了銀子,還要盡可能的是海外的物產(chǎn),比如糧食、鐵礦石或鐵錠、棉麻等。再說到流出貨品,何必集中在茶葉、絲綢、瓷器這三樣上?我看邸報,兩浙、江南的大戶為了多產(chǎn)絲綢,大肆兼并良田,毀稻種桑。尤其是先皇德煦十年以后,此風(fēng)越演越烈,江浙地方時有民亂。何必呢!”
“依我說,不如從海外大量收購糧食、鐵礦石或鐵錠、棉麻等。糧食不用說,彌補(bǔ)毀稻種桑,以及其它地方災(zāi)荒的缺口,安撫百姓。鐵礦石或鐵錠,組織精工巧匠,打造成鐵器。棉麻也是如此,紡織成布。這些貨品再出口海外,還能大賺一筆。”
樊秋山聽完后,露出深思之色。
趁著岑國璋尿急出去,樊秋山對樊春花低聲說道:“此子有大才!深不可測。今天只字片語,已經(jīng)見其鋒芒。他要是真心下海,不消二十年就是一個南洋霸主?!?p> “大哥,你同意了?!?p> “唉,十五年前天寒地凍,凍絕了我的子嗣,可是我們樊家不能絕后。你去做吧?!?p> 樊春花低著頭,紅著臉,如蚊子叫一般應(yīng)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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