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案后，岑國璋跟著王云、楊謹來到了敬一堂祭酒簽押房。
“益之，你那一席說得真好。沒有想到，你也有落魄的時候?！?p> “楊大人，你可千萬不要信我那一席話，那都是說給外面那些人聽的。我家里有一兩百畝良田，在富口縣做書吏，就是不發(fā)俸祿也餓不死我。有段時間是過得很窘迫，但那是我自己浪催的，自己作死，怨不得別人?！?p> “你小子！說給外面那些人聽的？你可真敢說得出口來?！?p> “不就是這樣嗎？在學堂里，把美好、善良、純真和理想教給學子們，讓他們有所追求，有所寄托。等真正走入俗世中，他們會發(fā)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截然不同，不能接受的，頹廢不已，天天只知道抱怨的，就成了大多數(shù)的平庸之輩；接受現(xiàn)實，迅速為了現(xiàn)實改變理想的，總會找到自己的發(fā)力點，做出一番事業(yè)；接受現(xiàn)實，但是繼續(xù)堅持自己理想，不斷進取者，他們就會出人頭地，成為佼佼者?！?p> “你啊，什么都能說出一番道理來?！睏钪敾匚读艘环χf道。
“益之，你在圍觀時就看出那位肖本分心懷不軌？”
“是的昱明公。此子善于演飾，動不動就裝悲傷痛哭，加上他貧寒子弟的身份，很容易博取別人的同情。他很善于利用自己的這個身份?！?p> “此子心術(shù)極端陰暗！貧寒子弟，當發(fā)奮圖強，為何行此不端之事。全春芳雇他做事，確實在幫他多份收入。他不僅不感激，還以惡行相報?！睏钪攽嵢坏卣f道。
“楊大人，有些人，自卑過頭，就有了一種莫名的自尊。任何幫助他的人，在他看來都是在嘲諷譏笑自己?！?p> 楊謹長嘆一口氣，岑國璋繼續(xù)說道：“其實我倒是挺同情肖本分的，有的人生下來就是王子少爺，有的人生下來就要拼命活著，沒得選。肖本分掙扎到現(xiàn)在，真得不容易?！?p> “不容易你還做出那樣的決斷?！?p> “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我能做到的，就是盡可能公平公正地去斷案。這也是我為什么希望造福一方百姓，讓他們多得些錢糧。只有當生活有了基本保障，才不會那么絕望，才可能會多一些選擇?！?p> 王云一直在旁邊安靜地聽著，岑國璋和楊謹兩人的對話。一直等到告一段落時，才開口問道：“益之，你在旁觀時就察覺到肖本分的破綻？”
“是的先生?！?p> “你不是口口聲聲強調(diào)證據(jù)嗎？你難道不是先有了成見，再去找驗證它的證據(jù)嗎？”
得，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岑國璋很想辯白說道，老大人，要是這年頭能查指紋，能驗DNA，我也用不著玩心理學的那一套。在當今這年代，想做到零口供破案，臣妾真得做不到啊！
岑國璋低著頭，沮喪道：“老大人，是我口是心非?！?p> 王云看到這小子承認錯誤賊快，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訓(xùn)斥了，干脆改變話題。
“國子監(jiān)結(jié)業(yè)，你想去哪里？”
哦，聽曾葆華的意思，我從國子監(jiān)畢業(yè)，極有可能會升一級，畢竟自己積壓在吏部的功勞和敘優(yōu)有厚厚的一疊。再升一級，自己就是從六品了，已經(jīng)與過世的老爹平齊了。看樣子我光宗耀祖，成為全村人的希望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了。
問我想去哪里，當然是去能夠升官發(fā)財?shù)牡胤健?p> “回老大人，晚輩還是想回富口縣。”
“怕是只能回江州了?！蓖踉妻壑氄f道，“你想回豫章，為什么？”
“因為那里有樂王啊。”
王云和楊謹對視一眼，又問道：“樂王，現(xiàn)在跟你結(jié)下死仇，你難道不怕他嗎？”
“正因為跟樂王結(jié)下死仇，所以晚輩才要去豫章。至少，皇上和朝廷不用擔心我被樂王收買了?！?p> 王云頓了一下，又問道：“樂王在你眼里是什么？”
“是升官發(fā)財?shù)那嘣铺??！?p> “你小子，不當人子！”王云呵斥道。
“老大人，勛貴們拿樂王當擋箭牌，當投向皇上的問路石；清流們拿當他刷名聲的好靶子，一月不彈劾他十回八回，吃飯都不香?；噬?..”
岑國璋識趣地收住嘴，改口道：“我在樂王身上撈些功績，不為過吧?！?p> 王云不可置否，突然問了一句：“樂王有今日這囂張氣焰，你覺得最大責任在誰？”
“晚輩覺得，不在被調(diào)走的前布政使袁大人，也不在都司、內(nèi)班司等人，最大責任，我覺得在商大人身上?！?p> “商三德？”楊謹在一旁大吃一驚。
“對，就是都察豫章等處僉都御史商大人?！?p> “為什么這么說？”王云問道。
“老大人，袁大人是豫章布政使，他需要做的是均衡勢力，保證豫章地方不亂。”
“都司、內(nèi)班司也是各有職責。雖然他們畏懼樂王的權(quán)勢，姑息養(yǎng)奸，都有責任。但是晚輩覺得責任最大還是商大人。他負責監(jiān)察之職，樂王不法行徑，當有彈劾之責。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攔住樂王收買地方文武官吏的行徑?！?p> “樂王收買人，表面上看靠高官厚祿，其實是一句笑話。豫章這么多府縣，除了一些副職佐官，樂王勉強能插手，所有府縣的正堂官，哪一個不是吏部擬定？樂王用什么去籠絡(luò)？”
岑國璋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靠謀逆成事后的封官加爵？那種話只能哄哄傻子。在官場上混的，哪個不是人精？如何肯信這樣的話？那樂王到底靠什么收買地方文武官吏，擴張勢力？”
“你察覺出端詳？”楊謹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一起貪腐，一起發(fā)財。樂王有順風堂，有一陣風，有長樂號。加上他那張虎皮，在豫章地方還能唬住人，他就拉著地方的文武官吏，一起走私、一起貪腐，等抓到證據(jù)就威脅那些人，要是不跟我一條心，就立即檢舉你，叫你家破人亡！那些人也只好上了樂王的賊船?！?p> “防范這樣的事情，應(yīng)該是商大人的職責。只要他盯得緊一點，也不至于豫章許多府縣如此糜爛，官吏們紛紛被拖下下水，然后為了自保，只好上了樂王的船。這幾年，樂王的暗中勢力，擴張了不少。”
“你覺得該如何平定樂王之亂？”
岑國璋拿了一張紙，一支筆，隨手在紙上畫出豫章一省大致地圖，以及附近的江漢、荊楚、嶺南三省部分地圖。
這一手本事真的讓王云和楊謹刮目相看。
“晚輩認為，打仗最根本的一點，就是讓對手在預(yù)期的時間，來到預(yù)期的地點，與我們決戰(zhàn)。如果做到這樣，這仗也就勝了一半。”
“那你如何讓樂王上這個當？”
“老大人，晚輩聽說荊楚西部，幾位土司屢亂不止，朝廷應(yīng)該想要徹底平定它了吧。何不借這個名頭設(shè)下一局...”
聽岑國璋說完自己的想法，王云默然不語，楊謹有點興奮地說道：“益之是想行假道伐虢之計?！?p> “不，這不算假道伐虢之計，是聲東擊西，暗度陳倉。”王云突然說道，“好了，岑益之，你回去上課吧?！?p> “遵命！”
等岑國璋離開后，楊謹輕聲問道：“老師，這個岑益之如何？”
“天縱英才。居然跟我想到的平定樂王的計策如出一轍?！?p> “啊，如出一轍？”
“嗯，差不多。我去豫章放過糧救過災(zāi)，去吉春、虔州剿過匪，還去荊楚主持過秋闈，知道那邊的情況，所以能想到這些。岑益之沒去過吉春虔州，卻能想到這些，看來是胸有乾坤，所以他信手能把豫章、荊楚等地的地圖畫出來。”
楊謹更加心切了，“老師，收下這個岑益之吧。至少在斷案行軍打仗這塊，你老人家算是有了衣缽傳人。我們師兄弟愚鈍，在這兩塊一直沒有什么天賦，深有遺憾?，F(xiàn)在有他，多好?！?p> 看到王云默然不語，楊謹繼續(xù)勸道：“老師，岑益之我們多番觀察過，生性跳脫，不拘一格，小節(jié)有缺，但大義卻能堅守不移。人無完人，老師何必計較那些小缺點呢？”
王云擺擺手道：“不是這個。我現(xiàn)在苦惱的是，如何降伏此子。這小子聰慧絕頂，拜我做老師，十二分的愿意，因為對他大有好處?？晌蚁胍氖撬母是樵傅貍鞒形业囊吕??！?p> 楊謹聽了后，默然了一會，突然笑道：“老師，這真的有難度。這小子，讓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