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西庭鎮(zhèn)是一幅重彩的江南美圖,那么滂川便是一副筆鋒銳利的山水墨畫。一眼望去,除了高低起伏的建筑,目光的盡頭便只有山了。
冷風(fēng)從兩山之間穿過,灑下一地的瑩白。
安昕的客房面對著茶樓,今日風(fēng)雪很大,她卻像毫無知覺似的趴在窗邊,打量著街道的行人。
謝星河見她這樣,以為她是饞對面的茶點(diǎn),卻又懶于出門,便去茶樓給她打包了一些小零嘴上來。
趴在客棧三樓的窗邊,安昕看著她進(jìn)去,又看著她出來,等她回到屋里,安昕笑道:“看來這幾天茶樓生意很是不錯嘛?!?p> “誒?姐姐為何這么說?”
“從你進(jìn)去到出來,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時(shí)間,若是平時(shí),不一會兒就能出來了。”
這幾日安昕一直宅在屋里,除了睡覺以外,基本就是這么懶懶散散的守在窗前,滿眼渴望地望著漫天的白雪。
“今日店里的客人確實(shí)很多?!敝x星河將熱茶與糕點(diǎn)遞到她面前,“大堂之中都沒有什么空位了?!?p> 這種風(fēng)雪天,茶樓的生意可真是好。安昕下榻于這家客棧已有五日了,輕嘆一口,心道:“不知那人到底還會不會來……”
捻起一塊糕點(diǎn),余光卻不離茶樓門口,待她咽下那口糕點(diǎn)正要再抿一口茶時(shí),一個(gè)熟悉的身影闖入她的眼簾。
那是一名男子,穿著不起眼的深藍(lán)色衣裳,頭發(fā)毫不講究的束著,攙扶著一名嬌小的女子,徐徐走進(jìn)店中。
來了!顧不上手中的茶,安昕連忙起身想要奔出門去,卻忘了口中還含著粉糯的糕點(diǎn),一個(gè)不留心糕點(diǎn)的粉末哽在喉間,令她猛咳了起來。
大意了,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安昕咳得昏天黑地,一雙手揮舞著四處找水。
謝星河連忙將茶遞到她手中,貼心的順了順?biāo)谋场?p> “咳……”好不容易將口中的東西咽下去,安昕抓著她的袖子急道,“快,我們下去!”
不明白安昕想做什么,但受她情緒影響,謝星河也隱隱急了起來,她架起安昕想也沒想就轉(zhuǎn)身踏上了窗臺,趁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個(gè)輕跳,就這么直直的從客棧三層躍了下去。
好在安昕經(jīng)歷了上一次的“跳崖”事件,心理素質(zhì)逐漸提升,面對這突如而來的跳樓行為,心里多少有了些免疫。
今日茶樓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跑堂的小二將一桌客人送到門口,一抬眼便看見了從客棧三樓一躍而下的兩人。兩人輕盈落地,皆是萬分焦急向茶樓走來。
小二拍了拍受到驚嚇的小心臟,苦笑著迎了上去,道:“二位,喝茶也用不著這般著急吧……”
對上兩人的視線,想起謝星河剛剛才從這打包了茶點(diǎn)帶回去,這會兒又帶了名少年匆匆返回,難道是茶點(diǎn)出了什么問題?他不由小心翼翼道:“姑娘,您怎的又回來了?可是對茶點(diǎn)有什么不滿意?”
“啊哈哈……我……”謝星河干巴巴的應(yīng)著,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旁的安昕從袖中掏出一把折扇,啪的一下打開,慢悠悠的扇動著,道:“茶,自然是在店里喝更香。”說著,自顧自的踏進(jìn)了店去。
她身后的少女也擺出一副贊同的樣子,對小二點(diǎn)了點(diǎn)頭,身形一閃匆匆跟了上去,留下店小二在風(fēng)中疑惑地?fù)项^。
半晌,小二嘀咕道:“這小公子,大冷天的搖個(gè)扇子不冷嗎……”
店里確實(shí)熱鬧得很,此時(shí)連一張空桌都沒有了。環(huán)視大廳一圈,那抹熟悉的身影果然坐在其中,安昕回過身去,見謝星河跟在自己身后,便底氣十足的又往里走了走。
伙計(jì)探著身子掃視了一圈,諂媚笑道:“客官,實(shí)在不好意思啊,大堂暫時(shí)沒有空桌了,要不我再上二樓看看有沒有空著的雅間?”
啪地一聲,折扇被合上,安昕道:“不必,我剛才瞧見一熟人也在店中,我和他拼一桌便好?!?p> 說著,她徑直向那抹深色的身影走去。
那人的位置處于大堂角落,及其隱蔽且不起眼,安昕拉著謝星河大大咧咧的在他對面坐下,隨意點(diǎn)了兩樣茶點(diǎn)后,她這才抬眼打量眼前的人。
這一看,驚得安昕想要立即起身,可本身就還未在椅子上坐牢,一驚一乍間她兩腿一抽,就這么向后仰去……
自在墓園中得知齊祜詐死之后,安昕總覺得其中有諸多不對勁的地方。不到半年便能將蔣釋之的舊部全部控制在手中的齊祜,時(shí)隔一年才來滂川尋找兄長的蔣子幀,從未聽說過卻又能給齊祜立碑的蔣不言,這些線索連在一起,安昕不由大膽的猜想了起來——萬一,蔣釋之并沒有死呢?
縱使齊祜再有天賦,也很難做到一邊掌控蔣軍舊部一邊擊退西兵,蔣子幀有可能也是最近才收到了關(guān)于兄長的消息才會尋來到滂川,而蔣釋之,憑他在蔣家軍中的威望和他與齊祜的關(guān)系,偽造個(gè)身份當(dāng)那立碑人也是合情合理。若蔣釋之沒死,那么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安昕兩人初到滂川時(shí),曾在這家茶樓與蔣釋之擦肩而過,蔣釋之與蔣子幀長得極像,身型又與齊祜相似,出于好奇,安昕便多看了他幾眼。
守在客棧的這幾日,還真不是她偷懶,她只是在賭,在等。賭那人真的是蔣釋之,賭蔣釋只還活動在滂川,并等他著再一次出現(xiàn)在茶樓。
可這會兒,眼前的男子雖然確實(shí)穿著那天的衣裳,身型也與那人無異,卻頂了一張陌生的平平無奇的臉。這張臉,并不是她記憶里的,與蔣子幀也半點(diǎn)不相像!
難道……認(rèn)錯人了?
在她倒下之際,謝星河一把抓住了她,將她扶穩(wěn)。動靜引得茶樓中的人紛紛側(cè)目,安昕啪的一聲打開了扇子,將頭埋進(jìn)了扇子中。
她堂堂初陽公主,這輩子從沒這樣尷尬過……
紅著臉,她飛快的搖著折扇,強(qiáng)端起架子笑道:“這位兄臺,讓你見笑了?!?p> 那人卻并不理會她。
這么尷尬的時(shí)刻,茶與點(diǎn)心又許久不上,無言了半晌,安昕正在猶豫要不要干脆就這么一走了之,男子身旁那嬌小玲瓏的女子忽然一聲輕笑,道:“小公子,這大冷天的還拼命搖扇子,不冷嗎?”
此言一出,安昕的臉更紅了,她啪的一聲將折扇合上,“關(guān)你何事”還未說出口,那女子面貌令她又是一愣。
那女子看身型只有十幾歲少女一般,面貌極美,卻也隱約攀上了幾抹歲月的痕跡,她一顰一笑都帶著溫和,令人心生好感。安昕覺得她實(shí)在眼熟至極,不由向一旁的謝星河看去……
謝星河也打量那女子許久了,見安昕看來,習(xí)慣性的回了個(gè)狡黠而靈動的笑,這一笑,看上去與那女子竟又像了幾分。
“奇怪……”安昕眉頭輕皺,附在謝星河耳邊,“那姐姐真美,與你長得好像啊,有沒有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親戚?”
“我瞧著她也眼熟,”謝星河嘻嘻笑著,“不過我并不希望她是我親戚……”
“為何?”
“她……若她真是我親戚,那我以后……興許也長不了多高……”她盯著安昕那掩不住笑意的雙眸,又道,“況且,我還是覺得姐姐更好看。”
“你這馬屁精……”
與自家小馬屁精交流完,安昕又看向那女子,正好對上她的目光。安昕不好意思道:“這位……漂亮姐姐,你為何一直盯著我們看?”
女子彎著眼兒掩起嘴,銀鈴般的笑聲還未響起,她身旁的男子陰冷的目光猛的望來,他湊近安昕,低聲道:“喂,別以為是宮里人就可以隨便調(diào)戲人……”
那男子咬牙切齒,語氣極其兇惡,仿佛立馬就要將安昕大卸八塊挫骨揚(yáng)灰。
在這一瞬之間,緊張的氣息在這小小的角落迸發(fā),安昕凝了笑,謝星河將手放至劍柄,就連那嬌小的女子也抬起了手。
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客官,您的糕點(diǎn)來嘞!”
一聲亢奮的呼喊迎來,店小二端著餐盤來到桌邊,同時(shí),四人不著痕跡的坐回了原位。
幾碟精致的糕點(diǎn)被端上了桌,小二往四人的杯中添了茶水,道了句慢用便馬不停蹄的拐進(jìn)了后廚。
安昕松了口氣。
剛才那男人一語道破了她的身份,又兇狠無比,嚇得她差點(diǎn)要讓謝星河拔劍斬人。雖被嚇了好一大跳,但也并不是全無收獲,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便是認(rèn)識她這張臉了,現(xiàn)在她又是一副男裝打扮,那男人恐怕是把她認(rèn)作了百里安煦,所以才會誤會她調(diào)戲那漂亮姐姐。
好在對面并沒有為難她們的意思,那女子將一雙纖纖玉手輕拍在他背后,正在溫聲勸說著什么。
“抱歉,我沒別的意思?!卑碴挎?zhèn)定了下來,壓低嗓音用原本的女子的音色問道,“你是什么人?認(rèn)識我三哥?”
“你……”聞聲,男子驚愕地抬頭向她看去。
“噗嗤?!彼砼缘呐尤滩蛔⌒﹂_了,她輕戳男子的頭,“你看你,鬧笑話了吧?!?p> 男子窘著一張臉,有些無語,許久他抱拳道:“是在下唐突了……此處……不太方便,不如咱們換個(gè)地方?”
“也好?!睊吡巳M座的茶樓,安昕指了指對面的客棧,“要不……上我房里說去?”
“???這……”
眼前的男子為難的看了女子一眼。
女子無奈一笑,拉著他起身道:“那我們便上你們那聊吧?!?p> 男子任她拉著,抿著嘴,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將兩人帶回了客棧,來到臥房門口,謝星河輕輕推了門,門卻關(guān)得牢牢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對后方三人笑了笑。
安昕:“?”
另外兩人:“???”
“姐姐……”謝星河眨巴眨巴眼,湊在她耳邊小聲道,“我們剛才是從窗戶走的,門從里頭落了閂……”
安昕:“?。。 ?p> 一把抱過謝星河,安昕沖兩人歉意一笑,道:“二位在這稍等!我們下去開門!”
說完,一臉笑嘻嘻的謝星河一把將她架起,踩著七星步向樓下沖去……
待安昕與謝星河消失在視野中,女子臉上的笑意逐漸消散,袖中的手,輕輕顫抖了起來……
男子環(huán)住她的肩,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客棧門口。
“就是這,”安昕仰著頭,一眼就看到了她們那間開著窗戶的房間,“星河,起!”
白衣少女環(huán)著她的腰,一個(gè)踏步飛身而上,在墻邊借力一躍,兩人嗖的旋了上去,轉(zhuǎn)眼就扒著窗進(jìn)了屋。
路過的人紛紛贊嘆:“好俊的功夫啊?!币弥x星河靦腆一笑。
房門被匆匆打開,那高挑的男子與嬌小玲瓏的女子并肩站在門外,皆發(fā)出驚愕的嘆息。
兩人進(jìn)了屋,謝星河剛將門帶上,男子兩步走到安昕面前,咚地一聲跪了下來……